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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议商周时期人类活动与犀牛、大象的迁移

2019-09-10卢允雷

海外文摘·学术 2019年11期

卢允雷

摘要:商周时期大型物种迁移的原因,既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也和人类活动有关。这一时期书写材料的消耗,就是对动物自身肉体的消灭。战争和皇室宫殿的建设,是对大型动物生存空间的压缩。人口的增多,农业的发展,大量植被或者湿地遭到破坏,剥夺了动物的食源。象文化和皇家狩猎的推崇,也是造成大型物种锐减的原因之一,总之人类不合理的活动是导致物种生存空间压缩,物种数量减少,迁移的直接原因,对物种迁移负主要责任。

关键词:商周时期;人类活动;动物迁移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2177(2019)11-0040-04

自然环境对生物的生存影响很大,特别是气候的变化极大地限制着物种的数量和分布①。在特定的时空下,气候环境发生大的波动,是造成物种减少和迁移的原因之一,但是气温回暖以后,却发现大型物种的数量不增反减,究其原因这和人类改造自然的活动有关。商周时期黄河中下游地区气候温暖湿润,这一区域生活着一部分现在只能在热带、亚热带看到的物种,如犀牛、大象、野牛、竹鼠等。公元前1100年左右气候转冷,并持续一两个世纪,随后气候恢复并延续至西汉末。但这一区域至战国后期已经很少看到犀牛、大象的踪迹,靠南的淮河流域依然有它们活动的身影。阅读历史文献发现黄河中下游地区,在这一时期人类生产和生活活动频繁,改造自然地能力加强,加剧了大型动物向南迁移的速度。

学界对商周时期动物变迁的研究,成果颇丰。章鸿钊所撰的《中国北方有史后无犀象考》,是比较早研究动物地理的先驱和著作。徐中舒《殷人服象及象之南迁》,论证了商周时期北方黄河中下游地区存在犀牛和大象的事实。文焕然、何業恒等对商周时期,野象的分布和变迁进行了系统的探讨[1]223,在他们论述中不仅指出气候变化是黄河流域(特指黄河下游地区平原)犀牛、大象灭绝的根本原因,并且认为是人类活动导致了大型动物的迁移甚至灭绝,论述精辟,但是他们并没有详细地分析是哪些人类活动对生态平衡带来了破坏。李翼《先秦动物地理问题探索》[2]一文,介绍了先秦分布在北方地区的大象、犀牛等其他动物种类。但作者主要是阐释犀牛、大象等其他动物的地理分布,虽也涉及它们迁移的自然原因和人为原因,特别指出人类活动是这一时期导致大型动物迁移的主导原因,但并没有详细分析人为因素造成的影响。笔者拟从商周书写材料、战争、宫殿建材、农业开垦等多方面进行分析,论述商周时期人类活动对大型动物迁移的影响。

1 自然环境是生存基础

在论述人类活动之前,有必要阐述一下商周时期黄河中下游地区的自然环境,主要是阐述这一时期的气候环境,这是承载生物活动的物质基础,没有这一生物生存的必要条件,其他无从谈起。

根据考古发掘,文献记载,包括C14和孢粉分析法以及甲骨文等材料和技术的运用,学界普遍认为商朝时期黄河中下游地区为温暖湿润的气候,正月的平均气温比现在要高3-5℃[3],“与今长江流域或更以南者相当”[4],当时这一区域有大量生活在现在亚热带和热带的动物。西周初期依然是温暖湿润的气候,但是不久气候转冷,气温有所下降并持续一两个世纪后再次转暖。春秋战国时期是温暖期,气温较现在高1.5℃[5]33,这种现象延续至西汉末年。由于先秦时期很长一段时间内黄河流域都是温暖湿润的气候,所以在这一时期内黄河中下游的平原地区,草木旺盛,森林茂密。“当时全国森林覆盖率在49.6%,南方的森林覆盖率在90%以上”[5]65,由此不难看出这一区域的植被很多,为大型动物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环境。

商代和西周中前期,殷墟一带有森林、草原、沼泽存在。野生犀牛的分布、变迁与野生大象的情况大同小异,北界达到今河南安阳,在整个南迁的过程中,虽然有短暂的北归,但是最终在黄河流域销声匿迹[1]226。历史时期安阳出现的还有熊、貘、獐、圣水牛、猴、竹鼠等其他哺乳动物群,殷墟出土大量的犀牛甲骨[6],可以认为这一时期安阳一带的生态良好。春秋时代华北平原已经出现开垦植被地带,进行耕种现象,但是并不明显。战国时期,铁农具开始大量使用,生态景观(森林、草原、沼泽)遭到了破坏,大型的动物逐渐消失在这一区域。

2 商周时期书写材料带来的消耗

商、周、春秋、战国时期主要的书写材料是甲骨、铭文,以及到后来的竹简。甲骨主要是商时期用来记载卜卦的载体,是由龟甲和兽骨组成。商早期使用龟甲较少,商后期甲骨并用,而兽骨又以牛肩胛骨最多,也有部分羊、鹿等肩胛骨参用[7]。对于甲骨文出土数量,河南安阳殷墟一地出土的商代晚期的甲骨就有十五万片之多,其中用龟数量为16000多只,而用牛的数量是5000头以上②。由此可以看出,殷商时期记载卜辞的兽骨对于牛肩胛骨的耗量来说很大,虽然这些牛肩胛骨的取材一部分来源于家养,但是很大一部分是来源于野生牛,包括犀牛和圣水牛,这就直接造成了犀牛数量的减少。

商周时期,青铜器开始出现,到西周中后时期青铜器冶炼技术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西周青铜礼器发生了显著变化,铭文大量增加,加之周王以青铜器作为对大臣的赏赐,周人对青铜器更加重视。然而青铜器的增多,需要大量冶炼青铜器的原材料,包括铜矿的开采,冶炼需要的热量供应。对于铜料产地,“这一时期商周王朝的铜料主要可能来自中原的中条山铜矿区”[8],山林遭到开发,而对于冶炼需要的热量供应,是木材,而非煤炭,所以大量的木材被砍伐,这就严重影响了植被的覆盖率,从而间接的影响了动物的栖息地,让大型动物无处觅食,无处藏身,生存环境遭到破坏。高大植被的破坏,大型动物不易遮蔽隐藏,容易受到攻击。西周以后关于黄河流域殷墟附近的犀牛、大象的文献记载就很少看到了。而淮河和长江流域或者更南的区域,由于开发程度较低,成为犀牛和大象的主要生存场地。

春秋战国时期竹简开始做为主要的书写材料,到秦汉时期竹子的砍伐,造成了大量竹林以及其他植被的消失,导致了食草动物的食物匮乏,从而影响生物链上的其他动物的生存。春秋战国时期铁器已经出现并得到大量的运用,至战国时期,河南中东部地区已经没有高大植被了[9],黄河中下游平原地区的生物栖息地被破坏已尽。这一时期包括水牛和竹鼠等许多动物已经向南迁移,到达淮河长江流域。公元前900-公元前200年期间,犀牛分布北界曾在秦岭淮河一线南北变迁。[1]226

3 战争和宫殿建设压缩生存空间

黄河中下游地区是中华文明的起源地,这里土壤肥沃,又是平原地区,便于耕作,先人很早便在此繁衍生息。夏、商、周三代都曾在这一块土地上建都设置,文化、政治、经济发达,聚集了很多人口。正因为如此,这里也成为爆发战争最多的地方,收录在《甲骨文合集》中的商代后期甲骨文卜辞,有关战争的记载不下万余条。战争,无论是局部性质的还是全国范围内的,都是对人力、财力、物力的一种消耗,况且势必会对自然环境造成破坏。无论是换代之际的持久战争,还是大动荡期间的多国混战,天下苍生必然会受到影响。例如商周换代之际牧野之战,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争霸战都对植被、土壤、河流等山川形便造成很大的影响。

商朝前期迁都频繁,盘庚迁都殷以后,直至武王伐纣这一段时期内商都比较稳定。周兴于关中,在讨伐殷商时,必然会做好出兵的各项准备,包括兵士武器,粮草,还有战争路线的选择,战争场地的空间选择。制造武器自然以青铜金属为主,商末关中姬氏控制的手工业,工程齐全,有金、木、皮、毛、磨等工种,这些工种所从事的工作虽然服务于战事,但可以看出,所有选材都是直接从自然环境里取得。这时的作战方式出现了战车和步兵的配合,而战车的制造需要大量的木材原料,毋庸置疑这些木材也会开采于就近的森林。况且一般战车的配置不仅需要挽马四匹,还需要甲士三人。而战士在战场上为防护自身安全,需要甲胄进行保护。而甲胄生产的原料又多以犀牛皮为主,原因是因为犀牛皮厚且硬。“又硬又厚的皮肤类似甲胄,在肩甲、颈下即四肢关节处有宽大的褶缝,以保持活动的灵活性”[1]216。与诸侯会师牧野前,周武王“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10]157。而会师商郊牧野时,“诸侯兵会者车四千乘”[10]158,战车数量明显增加。商王问讯,发兵七十万人来抵抗。由此可见牧野之战所需战车、甲士数量之多,不得不令人思考这些装备的材料来源问题。显然甲胄的制作来源犀牛皮(也有可能来源于其它大型动物的皮毛),这样直接造成犀牛的死亡,犀牛为了生存必然会逃离。另外,对于当时进攻路线的选择,战争场地的选择都会影响植被的覆盖。

春秋时期,各诸侯国之间长期的争霸战争,包括东西之战,南北之争非常频繁,仅春秋时期诸侯间的征伐就约有380余次[11],对自然环境破坏非常严重,至战国时期,战争更加频繁,战争规模扩大,森林、草地被破坏,并无法恢复。这一时期,由于各诸侯国之间的交往,使交通道路得以开辟,而这些纵横交错的道路很容易导致大型动物生存空间的破碎化,使大型动物正常的种群规模难以维持。随着西周的东伐,再加上春秋战国时期的动乱,成为这一时期大型野生动物向南迁移的重要阶段。一段时期内,黄河中下游地区出现过短暂的大型动物北返景象,但是北归之路被纵横交错的阡陌阻断,当然还有农业的垦荒,贵族的狩猎等也是阻断大型动物北回的人为原因。

商王、周王的宫殿和都城的修建,以及春秋战国时期各个诸侯国的宫殿建设等,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建筑用材消耗巨大。位于今天的翼、鲁、豫三省交界的东部地区,在公元前2世纪时已经大量缺乏薪材[12]。宫廷建筑的用材,直接对森林造成了毁坏,动物的生存受到严重威胁,迫于人类活动的挤压,动物在黄河中下游平原生存空间严重萎缩,而南方气候温暖湿润,植被茂盛,符合动物的生存要求,动物被迫南迁。

4 农业和象文化迫使动物逃生

如果要问哪一种人类活动对动物生存空间造成的挤压最为严重,毫无疑问的回答就是农业活动,特别是毁林开荒,围湖造田。韩茂莉从农业活动对自然环境带来的影响论述,“农业耕作的对象根植在大地上,农田与农作物每前进一步均会侵夺天然植被,毫无疑问农田的出现不仅意味着天然植被退却、消失,也同时介入对于自然环境的改造”。[13]黄河中下游平原地区有黄河冲积的沃土,气候温和,地势平坦,易于耕种,开发较早,成为中华文明的发祥地。而夏、商、周分别在河东、河内、河南即三河地带建都,所以三河地带成为中国历史上开发最早的农耕区。但是这一时期由于耕作技术、耕作农具的落后,致使農业只在河谷地带发展,耕作范围不大,况且主要分布在城邑附近。春秋战国时期,列国混战,大肆掠夺人口和土地。伴随着这一时期铁器的使用,牛耕的出现,使得私有土地创造了大量的财富。井田制逐渐瓦解,各诸侯又颁布了许多有利于开垦土地的政策,由于战争的需要,人口数量的增加,需要的土地越来越多,导致了大量的土地被开垦,从而种类不多的农作物取而代之多样性的天然植被,大型动物的生存空间和食物链受到威胁,间接的影响其生存。农田的大量开垦,逐渐成片,也阻断了大型动物的回归之路。

出土的商周青铜器上有许多生动的大象形象,另有商周青铜象尊出土,这表明商周时期的象文化在上层社会比较盛行。商周时期象文化的发展也是造成犀牛和大象等动物迁移的原因之一。先秦时期,以金、玉、银、犀、象等为珍贵物品,商代晚期的“妇好”墓出土了精美的象牙觚、杯,象牙还用于朝笏。这一时期的犀角,象牙手工品已经比较流行,但是比较缺少,而为了满足贵族的需求,就有一些人在利益的驱逐下获得这些物品,赠予贵族,满足他们奢侈的消费行为。由此以来,野生大象因其牙,犀牛因为犀角和毛皮而遭杀戮。

5 贵族狩猎

对动物的捕杀是造成动物数量锐减的直接原因,也是动物为了躲避、迁移的直接原因。商周贵族对动物的狩猎最为严重,同时捕杀数量最多。其次是山民为了生存对动物进行的捕杀,这也造成了大型动物数量的减少。

甲骨文中对于猎获犀牛多有记载,在殷都及其以南的太行山南麓等地“获兕(犀牛)”或“擒兕”的记载有多次,甚至有“获白兕”的记载[14]。“而猎获的数量也较象为多,有多达十几头的”[1]219,但是随着卜辞的继续出土,这一数量有些保守。陈梦家研究发现,甲骨文中记载猎获100头以上的动物中就有兕[15]。西周武王伐纣时期,又有记载“驱虎、豹、犀、象而远之”[16],即周王室对野生动物进行直接驱离。而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深山老林的山民而言,在没有铁器以前,对于犀牛和大象的直接伤害是比较小的,但是他们靠山吃山,不影响他们对其它动物带来的毁灭,这样也导致了动物的逃生;铁器广泛运用以后,迫害程度加深,迫害范围变广。正是人为活动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动物生存栖息地无法庇护其安全,因而它们逃窜躲避或者迁移,而南方的气候温暖湿润,有大量的高大植被,适合它们繁衍生存。

6 結语

商周时期动物南迁的原因总的来说有三种:一是自然环境自身的变化;二是人类改造自然的活动;三是自然环境和人类活动合力带来的环境恶化,而后两种原因在很大程度上起着直接作用。

商至战国,黄河中下游地区气温变化不稳定,而且气候变化持续时间长。公元前1100年左右,气温降到了历史时期的一个冰点,这是近5000年来第一个低温期,这个低温期持续一两个世纪,后来气温转暖。但那些喜暖、湿润的生物受到影响,导致他们朝着适宜生存的地方逃窜。但是当这一区域气温转暖后有一部分动物北归,而大型动物,如犀牛、大象却很少。气温带的变化导致植被带跟随变化,而植被的变化会直接影响食草动物,这样食物链上的其他动物,也会受到波及。

商周时期,人类活动频繁,对自然环境改造能力由弱到强。战争不断,且长久,物资所需对自然环境索取太多;宫殿建设对高大树木地开采也与日俱增;人口的曾加、农田地开垦,损坏了大片的植被,生物栖息空间遭到破坏;再加上贵族对象牙、犀角等奢侈品的追逐,以及大兴猎狩,对植被破坏,对动物本身迫害,是黄河中下游大型动物逃窜躲避的人为因素,同时也是阻断大型动物北归的主要原因。

自然环境影响人类活动,而人类活动也会反作用于自然环境。人类破坏生态平衡,生态失衡就会改变人类自身的生存环境,相互伤害,在这种恶性循环下,自然环境恶化和人类不合理活动合力,对其它生物造成的迫害不可估量。自然灾害和人类活动,使山体、平原、水源发生变化,使地表形态发生变化,进而影响动物的生存,迫使它们逃生迁移。

综上可知,商周时期黄河中下游地区大型动物的变迁,特别是犀牛和大象的南移,以及北归之路的阻断,既是气候变化造成的,也是人类活动造成的,而很多时候人为的破坏对动物的迁移负有主要责任。

注释

① 气候对生物所产生的影响,可参见竺可桢的《气候与人生及其他生物之关系》,《气象杂志》,1936年09期,第475-486页。

② 对于出土殷墟甲骨文数量的统计,胡厚宣在他的《五十年甲骨文发现的总结》,北京:商务印刷馆,1951年第1页,第55页等都有论及,数量超出十五万片之多。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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