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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叔看场

2019-09-10刘喜权

参花·青春文学 2019年10期
关键词:刘叔晒谷场棉被

正是深秋时节。

那时还是生产队,社员们一起把运到生产队晒谷场上的稻谷一把一把地用打稻棍子打下来,扬净。因为未干,傍晚时,便又堆成粮山,用稻草把子把它们盖好,准备天明日出后继续翻晒。

到了晚上,生产队长安排刘叔来看这些粮堆,并且一再嘱咐刘叔:“当心房三这些身边的蟊贼,防不胜防啊!”

“听到了!侄儿放心!”刘叔应得倒很认真。吃过晚饭,刘叔挟着两床新做的棉被,就来到了生产队的粮堆旁。他捡了粮堆旁一些凌乱的稻草把,很麻利地就替自己搭建好了一个草窝,以此来抵御秋天的寒冷与霜露。

刘叔睡觉有个习惯,不管在哪里睡觉,他都喜欢脱得光光的。如果不脱光了,即便穿个短裤衩,也总觉得浑身不舒服,芒刺在背。

这次看场,刘叔也不例外。他从草窝唯一进出的小孔钻进去,把背来的蛇皮袋里的被子铺好,随即就脱了个精光,钻入了舒服的新棉被窝。陌生的栖身处,让他兴奋。他静静地躺着,打量了一眼上下左右全是稻草把的草窝,随即习惯地掏出头边衣服口袋里的洋火和丰收烟,给自己燃起了一支,不时悠闲地弹落烟头带有火星的灰烬。四周有稻草的薰香,有秋虫的鸣唱,以及不远处村庄上那三两声的狗吠……贴着大地而卧的刘叔,感受到了和平时在家睡觉不一样的感觉。无意中刘叔的眼光落到了烟头的灰烬上,他感觉不对劲,因为他想到了这多日来没下雨,天干物燥,万一稻草把被自己烟头弹落的火星点着了火怎么办?这么一想,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穿好衣服,钻出草窝,向着不远处的家里摸去。

这是一个不见月亮的夜晚,刘叔过了附近一条小河上的平桥,便进入了灯光闪烁的村庄。灯火里有别人家的欢笑与温馨,而他家却是黑灯瞎火,冷清清的。

当他从家里拿了一只小瓷碗,返程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武婶在村子旁的土路上转悠,他浑身的热血又沸腾了,热情地打着招呼:“武婶,您这么晚还没睡啊?”

“是啊是啊!”武婶边说边走近了他,悄悄道:“我发现房三刚才在这附近转悠,你快去看好粮食!夜里警觉点,小心防范!”

“嗯。”刘叔听得心里暖暖的,随即迈开大步,回到了刚才的稻草窝里,把手里的小瓷碗放在枕边。他再次脱得光溜溜地钻到了被窝里,燃起了一支香烟,继续聆听着不远处的狗吠,近处的虫吟,呼吸着稻谷的香甜……不时地将烟灰弹到枕边的小瓷碗里,再不用担心烟灰的火星会将稻草燃起。

不知不觉中,他就美滋滋地进入了梦乡。梦里,他见到了武婶的身影,在和他不停地说着笑着,有聊不完的话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

刘叔睡觉还爱打呼噜。很快,他就鼾声如雷,离几十米远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正如生产队长所料,也正如武嬸所言,藏身于不远处夜色中的房三,听到这预示着睡得深沉的鼾声,心里不由得暗自窃喜,随即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粮堆旁。他选择了离刘叔稍远一点的位置,撩开了粮堆上盖着的稻草把,用右手不停地往左手中的蛇皮口袋里扒拉着稻谷。这时刘叔突然梦呓了起来,一迭声地惊呼着:“谁?谁?……”原来这刘叔睡觉时,不光爱脱光、打呼噜,还爱梦呓,说起梦话来没完没了的,难辨真假。

刘叔的梦呓,吓得房三的心一下子就蹿到了嗓子眼,他不慎失声尖叫:“妈哟——”

房三的叫声,像蚊子在叮咬刘叔的耳朵,这次他真的被搅醒了,连连大声惊慌地呵斥着:“谁?谁?……”同时拨弄得身边的稻草把窸窸窣窣,发出躁动不安的声响来。

这时的房三像受了惊吓的野鸟,背起蛇皮袋里已装有大半口袋的稻谷,撒腿就跑。

刘叔因为光着身子,放不下脸面,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黑影远去。等他穿好了衣服,钻出草窝,这才检查起粮堆的情况。刘叔发觉粮食差了点。他不甘心,一个人便顺着晒谷场旁边的土路一直寻了过去,却意外地捡到了一双打着襻带的旧布鞋,上面洒满细碎的白色百合花。刘叔提溜着布鞋,审视着。他不敢相信地摇着头。他知道左邻右舍中,唯有武婶穿这样的布鞋。再无心去追赶小偷的他,带着复杂的心情,拖着沉重的双腿,挪向了家里。

望着寒星闪烁的夜空和远处黑沉沉不见灯火的武婶家,刘叔的浑身有点颤抖。他的心也在颤抖:“武婶啊武婶,想不到你的腿跑得真快呀!你这是在走歪道,是在害我啊……”

刘叔知道被扒拉过的粮堆,不能轻易地去抹平,那样,会留下个明显的凹瘪处,第二天白天,大伙一旦发现后,会说他做了手脚,把粮食看丢了,那可是跳进了黄河也洗不清的事。

刘叔很快来到了家门前。他没有立即进屋,再次打量着不远处武婶的家,在寥廓的星空下,依然看不到她家那四间土墙的草屋内有灯火,也听不到半点人声……他心里惊叹道:“武婶啊武婶,想不到你还似神龙一样见首不见尾啊……”

刘叔惆怅万分,进了自家的三间土墙草屋内,把手中武婶的那只布鞋放在了家里,背起了家中大半蛇皮口袋的稻谷,重又回到了生产队的晒谷场,补在了刚才被房三扒拉过的粮堆上,再用手轻轻地将它抹平。他擦亮一根火柴照了照抹过的地方,觉得天衣无缝,一颗沉甸甸的心这才轻松了许多。

他再次脱光钻进了被窝,一连抽了三支香烟,经过一番心灵的折磨,当他燃起第四支烟的时候,这才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刚才的一番折腾,他有点累了。

他又做起了梦,梦见武婶被警察带走了,他伤心地哭着……

刘叔所牵挂的这武婶和刘叔差不多大,她的男人得了肝病,死了有一年多了,独自带着五个女儿生活。女儿最大的仅十二三岁,最小的刚刚会走路。“武婶这女人也够苦的!”刘叔在人前常会这么念叨。他时常会把省下来的一些面啊米的,赠送武婶,只因他担心她家不够吃。收了刘叔东西的武婶无以为报,也只能有时家里弄了饼、包子、饺子什么的,总忘不了刘叔,叫大女儿送点给他尝一尝。这两个孤男寡女虽关心、亲近,却相互尊重,也从不提爱情的事。如此一来,急的倒是那些热心的邻居们。“叔,干脆和武婶在一起,也不用洗衣服了!”生产队长想成全刘叔。刘叔听得眼里都闪着欢喜:“就怕人家瞧不上我。”生产队长又找到了武婶:“武婶啊!叔单身一人,人也不错,要不要我帮你们多一下嘴?”武婶望了望身边的一群孩子,叹道:“这么多的孩子,我怕累着他!等等再讲,过两年孩子大大的吧!”

武婶没答应,她和刘叔之间的关系,仅止步于友好的邻里,别人干着急也没办法。

沉入梦乡的刘叔,两指间的半截香烟还在“呼哧呼哧”地闪烁着。夹烟的手指由于失去了意识来控制,随即自然松开,烟头便掉到了身边新做的棉被上。棉被见火,很快就燃了起来。刘叔正在梦里哭泣呢,这时条件反射似的坐了起来,抖落掉着火的棉被,逃出了草窝。眨眼工夫,他的衣服,连同草窝四周的稻草都着起了火。烟火里飘出难闻的衣服焦味……

武婶这时奇迹般地出现了。刘叔光着身子,羞于见武婶,想溜。武婶厉声道:“别溜!我什么没看过!你赶紧抱些稻草去小河里沾上水,回来灭火!”刘叔也顾不得羞怯,抱了一大捆稻草便奔向了小河。武婶则独自一路跑着,直奔村子上呼叫左邻右舍:“场上的稻草堆着火了!稻子也烧起来了……”

粮食是命根子啊,岂容半点闪失!即便睡梦中的乡邻,也被武婶的大呼小叫所震惊,有的男人甚至穿着短裤,急忙忙提着水桶或拿着盆,直奔小河边去弄水,弄了水又直奔生产队的粮堆而去。

众人来到了晒谷场上,隐约中只见刘叔气喘吁吁着,火却已被他扑灭了,只是余烟依然在弥漫。众人把水一齐泼向了冒烟处,这才将烟彻底熄灭。这时有人注意到刘叔是光着身子。武婶眼疾手快,早已将带来的衣服扔给了刘叔。没等看到的人反应过来,刘叔已将衣服穿好。

生产队长这时盯着武婶,追问“起火是怎么回事?”

武婶告诉大伙儿,她刚才发现房三鬼鬼祟祟的,担心他会趁刘叔睡熟时偷集体的粮食,遂在平桥边远远地盯着。她又担心家里的五个女儿,便回家了一趟。等她再次来到平桥边,正发现房三背着口袋在奔跑。她慌忙地尾随了过去,想一探究竟,结果把人也跟丢了,这才踅回身,想告诉刘叔这件事,不曾想,巧遇稻草堆正在起火。

一旁的刘叔冲武婶忏悔道:“多亏了你!都是我的错,抽烟、贪睡……”

生产队长望着这个少人约束的叔叔,很是无奈:“好在有惊无险,只烧了一点稻草。叔这些坏毛病啊,除非武婶来治!”

有人这时戏谑了起来,说刘叔的身子也曝光了,现在恐怕没人要了。

武婶听后,扬起笑脸,毅然道:“没人敢要我要!”她想到婚后要替刘叔再做兩床新棉被,再替他做两套新衣服。刘叔听了武婶的话,眼睛都被点亮了,一脸幸福的笑容。他紧紧地抓住了武婶的一只温暖的手:“你跑丢的鞋子被我捡到了。”说着,手却舍不得松开,甚怕松了手,武婶会像白云一样飘走。

大伙儿这才注意到武婶原来只穿了一只鞋子。

而房三,在天明时,被队长带人从他家的山芋窖里搜出了大半蛇皮口袋的稻谷。

作者简介:刘喜权,江苏省灌南县刘庄村人,系连云港市作协会员。

(责任编辑 王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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