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梦
2019-09-10紫晨
紫晨
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
——题记
一
曾经以为,一己之力可以雄霸天下,却惨败而归,失去了一条手臂。
曾经以为,独臂仗剑也可行侠仗义,怎知无力回天,又失去一双眼睛。
曾经以为,仅以听声辨位,长剑傲天,亦可独立江湖,无奈造化弄人,落荒而逃。
曾经经历多少腥风血雨,看过多少生死离别,还记得多少兄弟倒在血泊之中,还记得师父死前给我的宝剑。已看不见日出日落,已看不见云卷云舒。忘记了,忘记了师妹死前的目光;忘记了,忘记了断臂时天边血的红光,甚至于忘记了我姓甚名谁。我是无名,一个独臂又失明的剑客,我背上的剑曾染过多少鲜血,但如今,它已黯然无光。多少年来,它只躺在床下,而我只在这小小渔村中以打鱼为生。我早已退出了江湖,大家都不曾见过我,在这里,是一个新的生活,大家都叫我无名。
可有一天,江湖却找上了我。
二
那一天,我坐在我简陋的小木屋里,邻家的孩子和我在聊天,他说他长大要做一名剑客,行侠仗义。他问我好吗?还亲切地叫我无名叔叔。我又一次听见了这种一个既熟识又陌生的名词——剑客。我仿佛已经忘记,我曾是一名剑客,一名失败的剑客。我没有说话,可忽然感到孩子的声音没有了,连心跳和呼吸也没有了。时过三十年,我又一次见识到了武当的轻功。我长声叹息,拿起了尘封已久的长剑,追出了口外。
树叶的声音沙沙地响着,小鸟在天空中飞翔。我听见,两个人出现在我的面前,而孩子却在一旁哭泣。
三十年了,我又一次拿起了宝剑。我久违的江湖,为什么要再次找上一个残落的剑客。
那两个人站在树上,一动不动。可见轻功与内力极是浑厚,一个人说:“陈风,我们无恶意,只是想你帮我们办一件事。”陈风,对啊,我曾叫陈风。我说:“陈风三十年前已死,现在只有渔夫无名。”那个人说:“无论你是陈风还是无名,三天内去长安,半年之内,杀了刀皇。”刀皇是用刀天下第一人,我三十多年前就曾败在他的刀下,我说:“给我一个理由。”我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师兄,答应他。”我的身体不由得开始抖动。三十年了,我又一次听见了这个声音。那是我的师妹,三十年前,我就以为她死了,为此,我看破了这风雨的江湖;为此,我立志终身不娶;为此,我决定退出江湖。
那个男声响起:“你没有选择,你只有半年。”我听见他们走了,在树木中穿梭。
我握着手中的剑,不停地在默念:为什么,为什么?
三
我一个人走在通往长安的小路上,两旁是一片树林,被风吹出沙沙的声音。我不停问自己,为什么又一次卷入这腥风血雨之中?可想起师妹,我却又不得不去,我的头一阵浑乱,我要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何尝不知道刺杀刀皇的任务九死一生,但为师妹,我只能孤身前往。
夜晚,我烤了一只抓来的野鸡,好久没有过这样的生活。我静静地躺在大地上,听着晚风吹来。抱着剑在火堆边入睡,三十年了,我再次感到属于剑客的热血在觉醒。
树林沙沙地响着,传递着千万声音。我可以轻易地体察周围的一切。我开始明白,听力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盲点。宝剑的冷意传遍我的身体,我开始感觉到它的兴奋。
我感受着,听见森林中窜动着人影。我的热血沸腾着,难以控制,我手中的宝剑——寒月也随我抖动着。一个人影窜来,我拔出了陈封三十年的剑。光影一闪,血光一片。那是一群强盗,占山为王,片刻过后,我的身边已有三十多个倒下的人,但他们并没有死,但已失去战斗能力。我发现,我手软了,每当我要杀人时,渔村中的人们就会出现在我眼前。我握着剑走在血泊里。“好好做人吧!你们。”我笑着在路上走着,像是笑他们,却是在笑自己。实际上,我已失去了成为一名剑客的资格,我的心已软了,再也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剑客了。
我向长安走去,三十年了,路也稍有变化,在第二天的晚上,我终于来到了长安。
四
我走在长安的大街上,仿佛三十多年前,我与师妹一起在这里。当时我已是独臂、盲眼,但师妹扶着我,走在这繁华的大街上。想起师妹,我也是一片茫然。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长安的大街上,走了一天。夜上长安的街头,有兵在游回,不许有人睡在街上,我跳上一家屋顶,抱着寒月宝剑,睡在屋顶。
反正还有半年的期限,我回想着师妹的语气,心中已是泪流满面。
半夜,朦胧中听见有人,我猛然坐起,听见了师妹的声音:“陈师兄,你醒了。”那声音离我很近很近,我愣住了。我感到一双手抱住了我,泪沾湿了我的肩头。我什么也不知道,三十年她一定经历了太多太多,她说:“风,你走吧!”我一头雾水,她哭着,泪不断打在我的衣服上。她叫我风,我记得以前,她也这样叫我,因为她的名字是雨,风和雨,我与她。
她说:“风,走吧!离开这腥风血雨的江湖,找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我说:“你告诉我,为什么?”她说:“不,我不能说,总之,刀皇已经盯上你了。他一生从未败过,你不可能赢的。”我说:“要走,一起走。就算被人追杀,就算死,我也不再放开你。”她摇了摇头:“不,你什么都不知道,走吧。长安的城墙挡不住你的。”
她看了看月亮,计算一下时间说:“总之,走吧!我也要走了。”她走开了,只留下迷茫的我。
我三十年前已经为了她疯狂,如今,再也不能弃她而去。刀皇,我一定会打败你。
第二天早上,我感到光照在我身上,忽然有一种感受,我活着。是啊!我还活着。可我自知不是刀皇的对手,刺杀成功几率甚小。而成功后,恐也要九死一生。我在刀皇府前徘徊着,高墙自然挡不住我,但却一定会惊动刀皇。我决定夜里再来。
五
月亮的光,我已许久不見,但当夜再来临时,我依然可以清楚地感到冰凉的月光,我穿着夜行衣,向刀皇府窜动。
夜晚,万家已了无声息,但刀皇府里却依旧杂乱不断。我双目失明,不知道哪有光,只能从小路躲开所有人,向内院前行。刀皇府中定有高强之辈,一旦被缠上,恐性命难保。我小心地游走着,听见一个房内有声,就悄悄地登上了屋顶。
“听说,三十多年前失踪的寒月剑客,陈风又重出江湖了,还在香山上,杀了几十个匪徒,剑意不减当年,功力更强了。”
“是啊,最近武林群杰俱起,听说都是向着师姐来的。”
“师姐天下无敌,陈风恐也不是对手。”
“听说这陈风双目失明,独臂仗剑,还是如此勇猛,真是可惜了。”
到底是什么势力可以召集如此多高手?我跳下屋顶,却听见周围有人。寒月长剑挥出,被另一把剑挡住:“师兄,你怎么还没有走呢?”我与她跃过高墙。
又是夜晚的长安,我与她站在一家屋顶。她说:“为什么,你。”我笑了:“我再也不会丢下你。”她说:“我没有危险的,你真傻。”她叹了一口气:“你已经走不了了。”她甩过一张纸,我接住:“雨,我看不见了。”她说:“风,那是刀皇的挑战书,我们已经替你订下了。后天辰时刀皇决斗场。”她走了,我听见一滴泪落地的声音。
后天辰时,我的死期吗?
六
“看来陈师兄一定忘记了,我是方傲。”又是几道暗器,右手拔剑,三枚暗器打在了劍上。方傲,回忆起这个名字,我突然想起,在我二十岁时,才入门的小师弟。我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我时,因为当时我已独臂了,他看着我说:“我一定会超过你。”我看着他坚定的目光,说:“我相信。”
而今天,我与他真正地站在了战场之上,方傲说:“我不会因为你比我早入门十年就永远居于你之下,出全力吧!我不会留情的。”
他拔剑了,那拔剑的声音,是那样的刺耳,如用刀划过我的心灵。
他登上屋顶,向我冲来,我用剑挡住他下劈的剑,稳稳地,不带丝毫抖动。他的左手向我击来,一掌想打断我的心脉。掌打在胸口,被真气反弹,我的右腿向后退了半步,“你输了。”他的身体飞出几十米,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可我听见他笑了,无数暗器从四面八方向我飞来,把我的退路封死,我摇了摇头,脚在房顶一震,砖瓦飞起,而我落在了屋内,向左一闪,瓦砾与暗器落在了地上,再次登上屋顶,方傲倒在地上说:“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我转过头,向后走去。他在骂:“陈风,我最瞧不起你的就是伪善,明明看不起我,却非要装得自己仁义大度的样子。我一定会杀了你。”
七
晨时已至,可我还没找到决斗场,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刀皇府中会有如此多我派的恩怨,方傲怎么会在这?还有师妹,为什么要杀刀皇?
刀皇已深居刀皇府三十多年,不问武林,我还记得三十年前的交战。当时师父应邀与刀皇比武。我已断臂才留守师门。晚上,师兄弟们回来了,却带回了师父的遗体,听师兄弟说,师父把寒月宝剑传给了我。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我站在刀皇与师父决斗的地方与刀皇对立。刀皇拔刀了,我也拔剑了,还记得我们大战了一天。大地被刀剑的余刃留下一道道裂纹,当天的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
我还记得当时,刀皇说:“陈风,不愧为我的对手。我相信,几十年后,你一定可以超过我。”他用出了《刀之秘籍》的最后一式“刀神斩”。他的刀插入地下,连大地也随之摇动。我看见刀的身体不断变幻着颜色。四周岩石迸裂,沙石四起。刀皇把刀从地下拔出,大喝一声,他从头劈下,产生一道强劲的刀气。向我冲来,刀气所经之物,空气被分割,产生大的气的旋涡,沙石四起。我挥起寒月宝剑,持全身的真气输入其中,剑诀七式之七——寒月。这一招以寒月宝剑为名,抑或是寒月以这招为名,寒月在抖动,空气中充斥着冬般的寒冷,在空中凝成雾气一般的浅蓝,大片的气猛然回收,成了一轮满月,蓝色,透着冷气。
刀气打在圆月之上,我感到天地都在振动,天边的云都吹走了,地上的石头不断飞起,散落四方。
可我还是输了,刀气破了圆月,也所余无几,我的双眼在那就盲了。
至今想起刀神斩,我永忘不了刀皇给我的明光中最后的表演,是那样精彩,我永不会忘记。
我站在屋顶,用真气喊出足以让刀皇府上下都能听见的声音:“刀皇,陈风来了。”
八
我听见师妹的声音:“风,决斗地点改了,跟我来吧!”我跟着她,穿过人山人海的街道,跃过高高低低的屋房,最后又跳过了十几米高的城墙来到了郊外。我和她在森林中穿梭,伴着沙沙的响声。我当然明白她可能在骗我,但只要和她一直在一起,怎样我都无所谓。
但很快,我就明白这是真的,因为在不远处,有一个人,我感觉不到有什么内力,而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因为可以将内力藏于无形,恐只有刀皇才能做到。
我和师妹站在刀皇的面前,我听见师妹默默地向一旁退去。我和刀皇站在这一片森林之中。刀皇刚劲有力的声音响起:“你知道吗?在我所有的对手中,只有两个人曾让我使出刀皇斩,我打了一辈子对手,你是我最大的对手了。三十年了,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进步。”
我听见拔刀的声音,我也拔起了剑。
刀皇说:“虽然我很想仔细享受与你战斗的过程,但我更想知道结果。”所以,他又一次用出了那一招,刀之秘术——刀皇斩。长达三米,宽为半尺的刀气飞奔而来。我明白,一招可能就会一定胜负,甚至一定生死。剑诀七式之七——寒月,又是那样的一轮淡蓝的月,散发着冰一般的寒。又是那样一条刀气,散发着火一样的热,辰时的森林,露水已然成冰,而另一方已然成全。这终极的对决,这震动天下的对决,谁才是天下第一的战斗。
方圆几里内的树木,花草,无一幸免。而在巨大的爆炸之后,我与刀皇对立而站。
刀皇笑了,仰天长笑:“我终于找到可以让我用出最强一招的人了。”他看着我说:“陈风,暝目吧!”
他高举长刀,我感到颜色变化所发的能量瞬间爆开了,从风吹出的声音,我明白,那是一把剑,一把剑火一样的剑。
他说:“寒月与我火日本是世间双剑,今天,你我之战也是日月之战。”“剑之奥义——天火。”
九
他手中的剑涌起熊熊大火,天空的云在不断聚集。一道雷光打在火日之上,然后,无数雷光在火日上凝于一点。“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只有拥有了自然的力量,才是天下无敌。天——火。”一道火光化为一条长龙冲来。可那时,我笑了。我只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寒月向一旁抛出,抛得很远。只见火龙吼着寒月冲去,最后融于寒月之中。我说:“你输了。”
刀皇说:“不,你怎么能看出?”我摇摇头:“三十年前,我就非常不解。为什么连刀气都能随心而动,不停地追我,这挥出的刀气是不合常理的。但就在刚才,你是火日与寒月时,我开始明白,因为寒月,所以,火日的气是在寒月的气下追逐。所以,你输了。”刀皇说:“为什么不杀我!”其实只要我把寒月抛向刀皇,天火定能杀死刀皇。可现在,我内力所剩无几,又失去了寒月,虽然刀皇内力已空,杀他也是很不容易。我说:“师父,我又怎能不杀呢?”我接着说:“我盲后,才传来刀皇杀了师父的传言,可我当时以为,刀皇天下无敌。虽然师父胜我也不能敌,后来我才与你对战,发现,以你刀皇斩的功力根本无法杀死师父,于是我猜你有更为猛烈的招式。可在你用出天火时,你已暴露了。没有同时拥有过日月双剑的人不可能了解日月的秘密,可你曾对我说过,寒月在师门传了十几世,从未遗失。而且,我在刀皇府也发现,在我隐居之时,随天下已流传我独臂之事,但双目失明却很少人知道,我本以为你向弟子通知,广散天下了,可是打听下才知,别人根本不知我是盲目了。但你的徒孙都知道,我想,他们也一定在三十年前的战斗中。还有方傲,又怎会在刀皇府,师妹,又怎会让我来与你比武。”
刀皇笑了:“陈风,我还是低估了你。可是还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五十年前,我就手拿火日与当时的寒月剑客比武,他是第一个让我用出天火的人,而你是他的儿子。我从小陪着你,就是想让你来挑战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杀了我吧!我输得心服口服。”
我笑了,转过头,穿梭在森林里,连寒月也没拿,我只留了一句话:“师父,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我从此无恩无怨。”
可其实,我已不再配成为一位剑客了,我狠不下心,下不去手。
江湖,什么才是江湖?
我只曾为一名剑客,可我早已忘记。我叫无名,只不过是一介渔夫。无名无姓。这就是我的江湖。
(责任编辑 徐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