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发生在京西宾馆的一场激烈交锋
2019-09-10李海文
李海文
1976年7月5日,全国各地出席全国计划座谈会的代表云集北京京西宾馆。这个会议是5月31日中央政治局讨论决定,经毛泽东批准召开的。毛泽东批准会议日程是两项:一是批判条条专政,二是调整下半年计划。会议前期,因毛泽东病危,华国锋政务繁忙,没有时间过问会议的情况。
会前王洪文积极准备,向上海布置任务
“四人帮”要篡夺最高权力,这是他们一贯的方针。周恩来逝世,毛泽东病重后,他们认为时机已到,要在全国计划座谈会付之实施,借着批判条条专政,将矛头指向国务院,指向华国锋。
1976年3月13日在中央政治局会上,“四人帮”批评外贸工作是卖国主义后,为了进一步整理材料,王洪文专门请两个记者吃饭,交代意图,要他们写一篇文章。经过两个多月,文章写出来了,发表在《人民日报》的《财政部汇编》上,题目是《外贸部推行邓小平修正主义路线的一些情况》。文章誣蔑外贸部推行“卖国投降路线”“出卖国家资源”“崇洋媚外”“丧权辱国”,给外贸部列了几大罪行。
另外,王洪文知道只有抬出毛泽东来才能压住国务院。六七月间,他给毛泽东写信,认为批邓运动情况分三种,其中一种搞得好的,一种比较一般,还有一种问题比较多的。“这后面两种,占全国多数,都需要解决领导班子问题,特别是第三种不解决不行。”特别点明“国务院有些部,军委有些部门,也是这样。解决的办法要像有的部已经做的那样把主要领导干部换掉”。一旦毛泽东批示同意,他马上可以动手,撤掉大批领导同志,换上上海准备的干部。但是,毛泽东没有理他。
为了准备全国计划座谈会的阴谋行动,会前,王洪文和上海电话不断。王洪文一竿子插到底,直接和上海市委常委黄涛通电话,对黄涛说,主席关于社教批示下来后,那些大官们这几天惶惶然。政治局最近开会涉及外贸问题,要黄搜集这方面的材料。黄接到指令,马上要上海工交各组准备材料,召集一部分局、公司开了几个会,搜集国务院各部的资料。根据上海市委书记马天水的意见,黄涛向大家交底:“这次放炮,不能万炮齐发,还要做工作。”“确些部政治倾向还可以,要争取他们,矛头主要对国家计委,还有外贸部、交通部等。”最后形成针对十二个部委的资料共二十份、三万五千多字,诬陷这些部委搞“条条专政”“复辟倒退”“卖国投降”等。临离开上海的前一天晚上,马天水不放心,特别将黄涛找来问:“都准备好了吧?”黄涛答:“作了一些准备。”
按照“四人帮”的部署,上海和辽宁要一起发动。于是,马天水刚到北京京西宾馆,就找辽宁省委书记杨春甫问:“都准备好了吧?”杨答:“作了一些准备。”
王洪文四次到京西宾馆,上海首先发难,辽宁呼应
7月6日,全国计划工作座谈会在北京京西宾馆开幕。首先国务院副总理谷牧讲话。按照毛泽东批准的日程:一是批判条条专政,二是调整下半年计划。先用两三天的时间批判条条专政,几个部负责同志大会发言。然后转入讨论调整下半年计划,准备用较长时间讨论调整下半年计划,他讲话到三分之一时,因朱德委员长逝世,中央政治局的成员都退场,去办后事。
王洪文虽是党中央副主席,但是在国务院没有任何职务,会议期间,他非常积极,四次到京西宾馆找人谈话。
会议开幕后,王洪文到京西宾馆来找黄涛了解情况。黄涛说:“谷牧同志的开场讲话,自我批评轻描淡写,是一篇官样文章,几个部的发言也很不像样。”
王洪文说:“好不了,一批邓,就批到他们头上去了。”“洋奴哲学,崇洋媚外要狠批,假洋鬼子要狠整。”
黄说:“大批判再闹它两三天,就要转入讨论下半年生产计划调整。”
王洪文说:“可以考虑多搞几天,批深批透,不要急,先把这个会开好。”
在他的指使下,黄涛经过几日准备,7月13日,首先在华东组发难。他说:“当前,广大干部和群众学习、深入批邓,同邓小平对着干。但是,他们担心上边有些人‘批归批,干归干,还是照老样子干。”他明明知道邓小平没有参加1975年国务院召开的务虚会,却说:“去年的经济工作务虚会,在邓小平的指挥棒下,究竟务的是什么虚?务的是哪个阶级的虚?搞的是哪个阶级的政治?名曰规划国民经济,实为策划右倾翻案。有的同志,同邓小平那一套货色,岂止是共鸣?分明是合唱了!经济领域里右倾翻案风的风源,盖出于此吧?”他说:“联系到去年的全国计划会议,就很值得我们想一想:那次会依据的是一个什么指导思想?打的什么算盘?要把经济工作引导到什么地方去?”“条条专政就是邓小平为头子的少数人对多数人的专政。他们要专中央的政,专地方的政。”
黄涛认为经济领域里“右倾翻案风的风源”,不仅是邓小平,还有国务院务虚会,把矛头直接指向主持务虚会的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总理华国锋等同志。
上海放了头炮,改变了会议原定计划,不能进入讨论调整下半年计划的议程。辽宁不甘人后,经过一个星期的准备,7月19日,辽宁省委书记杨春甫在东北组会上,作了长达3个小时的发言。他说:“国家机关的领导权,是不是都掌握在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手里啊?我看不是。务虚会是资本主义泛滥,计划会议是掩护邓小平退却。国务院的务虚会,务了什么虚?在邓小平路线下,能务出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虚吗?我认为,是资本主义泛滥。这么大的一件事情,总得对大家有个交代吧!”“计划会议是邓小平大刮右倾风,翻文化大革命的案,搞复辟的高峰。”“计划会议那一套灌下去,还乡团就都回来了!反击右倾翻案风,文教战线盘根错节,顷刻瓦解。但经济战线根深蒂固。”“会议不是揭露邓小平错误,而是千方百计地掩护邓小平打退却战,计划会议后期为什么对任丘石油那么大的兴趣?是不是搞大进大出?石油出了缺口,拿这个来给邓小平打掩护。”他含沙射影地说:“国家机关的领导大权掌握在走资派手里,我们不放心。现在邓小平下台了,我们考虑,会不会有人给邓小平翻案?吹捧邓小平,跟着他闹腾的大多数是有权的,现在有相当一部分人思想并不通,看形势不利,不轻易讲话,一慢二看三通过,当不倒翁。阶级斗争复杂,就在这里。”他还扬言:“邓小平一倒了,还有邓大平、邓二平。”“走资派就要在我们这些人中间找。”他质问:“为什么把毛主席关于社教的批示扣压了十年?《论十大关系》修改稿为什么不拿出来?”“为什么让邓小平在周恩来的追悼会上念悼词?我们不能不怀疑,是不是受邓小平影响的人搞的?”
在王洪文指挥下,黄涛、杨春甫,一南一北,一唱一和,攻击1975年国务院务虚会和全国计划会议,把这两个会议说成是“右倾翻案风的风源”“复辟的高潮”,扬言不揭开这两个会议的盖子不散会。攻击国家机关的领导权并不掌握在真正马克思主义者手里,就是妄图把华国锋等中央和国务院领导同志都打成走资派。他们还煽动一些省市和部门的同志攻击国务院领导同志,并且在会上一再点计委和有些部门的名,施加压力,让他们起来揭发国务院内幕,说什么:“计委领导不行了,你们是好的,靠你们了。”由于他们的破坏,会期一拖再拖,无法安排讨论下半年生产计划。
会上、会下配合得非常密切。王洪文一伙策划于密室之内,黄、杨开炮于会上。就在辽宁发言的当天(7月20日)下午2时15分,王洪文第三次到京西宾馆黄涛的房间,将上海小组和杨春甫等辽宁小组成员找来,高兴地说:“辽宁小组的发言看到了,批得很好,问题提得很尖锐,批判就要直捅,不要不痛不痒的,怕什么!”“国务院务虚会的问题很值得研究,看务的什么虚,‘二十条‘十八条,同一个时间各部门都搞这种东西,搞‘管、卡、压。这些问题你们可以同杨春甫再研究一下。”
黄涛说:“刮右倾翻案风同国务院务虚会有很大关系,批条条专政这个问题要点出来。”
王说:“你们点就点,我不管。”
杨春甫、黄涛汇报时,王法文说:“有些人通了,有些人不通,有些人半通半不通,也有假通的。要斗,不斗就不能胜利,在这可以斗,回去还可以斗。实践证明,不斗不行。不斗,修正主义老爷就拆你的台。”“上边出了问题,不同于一个工厂、一个基层单位,一出问题就是全国性的。”他们谈了一个小时。
送走王洪文后,黄涛、杨春甫等人一起商量如何追“风源”,批“邓小平为头子的少数人对多数人的专政”,把矛头指向华国锋、李先念等中央政治局领导、国务院的副总理。
7月24日谷牧向华国锋汇报
谷牧知道黄涛以紧跟“四人帮”著称,比较注意他的动向。谷牧回忆:
他想的、做的同我们南辕北辙,原在意料之中,我比较注意观察他在会上的动向。但是,他竟然借这个讨论经济计划工作会议提出所谓“追风源”,向国务院发动进攻,搅得乱糟糟,却是没有预计到的。我听说黄涛要在华东大组会发言,就专门去听。黄涛见到我说:“我就想说给你听!”他摆开了“教师爷”的架势,用“大批判”的腔调,放了一通。
谷牧看得很清楚,黄涛对“风源”穷追不舍,就是要把华国锋总理,李先念、余秋里、谷牧等国务院副总理统统打倒,搞乱国务院、夺国务院的大权,实现他们1974年流产的“组阁”计划。这时在会上有个别人站不直了,说:“《工业二十条》是怎么炮制的,要站出来说明情况。”
7月24日当晚,谷牧给华国锋打电话,说有要事汇报。
华国锋正在游泳池值班,他知道国务院副总理、国家基本建设委员会主任谷牧为人谨慎,说有要事汇报,必然紧急、重要,立即请他到游泳池来谈。
谷牧带来两份会议简报给华国锋看。华国锋打开,一份是上海的黄涛的发言,另一份是辽宁的杨春甫的发言。
谷牧告诉华国锋:“王洪文常到京西宾馆。”
1999年左右,笔者在华国锋家采访时,华国锋回忆:事情很明显,这两个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这背后必然有人指挥,必有阴谋。上海的发言肯定是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让干的。辽宁的发言和毛远新有关系。这是“四人帮”和毛远新串通一气的证据。他们打倒邓小平还不够,再把国务院的领导都打倒,秩序更加混乱,生产更加下降,国民经济更加困难,要到崩溃的边缘,一切都不可收拾。他们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对着国务院的领导同志,是对着我和李先念等一批同志来的。将这些同志都打倒后,他们就扫清了篡夺最高权力的障碍。我认为,绝不能让“四人帮”的阴谋得逞。毛主席病重,不能再用这些事来影响他老人家的治疗。我一定要顶回去。华国锋对谷牧说:“要顶住!我立即召开政治局会议研究、讨论,我要讲话。”
华国锋发火,张春桥、王洪文退让
7月24日,华国锋马上让秘书通知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因为主席病重,正在值班,不能远走”,会议就在游泳池的北面紫光阁召开。很快人就到齐了,李先念、纪登奎等同志来了,江青、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也来了。
姚文元问:“去年国务院务虚会究竟是怎么回事,谁能说说清楚。”
谷牧说:“务虚会从6月16日到8月11日开过13次,讨论如何把国民经济搞上去。会议由李先念、华国锋同志主持,实际工作是我做的,因而我到会次数最多,每次会议都有记录。”并强调说,副总理中唯有邓小平同志一次也没参加。姚文元一听邓小平没有参加过,不作声了。
华国锋回忆:谷牧汇报到上海、辽宁的发言内容时,张春桥插话说:“有意见让人家讲嘛,要允许人家讲话嘛。不然的话,欠了债。”
华国锋等谷牧汇报完后,拿起刊登有上海、辽宁发言的两份简报,目光犀利地巡视一下会场,最后将目光落在张春桥的身上,声音不高,十分严厉,一字一句地说:“黄涛、杨春甫这样讲,事情就难办了。他们查风源,这不是查先念和我吗?这是什么意思?矛头指向谁呀?”
“四人帮”在中央政治局占不了上风,他们是少数。张春桥第一次见华国锋发火了,马上慌了,赶快打圆场,连说:“不要计较这些,不要计较这些。”
华国锋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这两份简报扣下了,不准下发。会议仍按原计划进行,谁也不准追查国务院务虚会的问题。”他的提议得到政治局众多人的同意,决定会议仍按原计划进行,谁也不准追查国务院务虚会的问题。江青、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也同意简报不要下发了。
张春桥认为时机还不成熟,害怕华国锋报告毛泽东,引起毛泽东的批评,对他更加不利。另外,他没有见过这个阵势。以前在中央政治局开会,他只害怕周恩来总理,也最恨周总理,经常背后出坏主意,但是也不敢当面顶撞。张春桥是个志大而智小、色厉内荏的家伙。没有想到华国锋态度如此坚决、严厉。华国锋一硬,他就向后缩。会后,他急忙与王洪文商议,将黄涛第二次发言的简报改了两处。在中央政治局听取会议情况汇报的第二天,王洪文亲自给上海组打电话来说:“那个发言要印发,但是有两处要修改。”黄涛不明就里,没有想到王洪文的态度会发生180度转变,怕传达错了,打电话问王:“怎么改法?”王洪文说:“一处是关于‘风源问题,我同张春桥商量过了,那样的提法也不大确切,关于务虚会那一段还是都去掉,这个问题还是让别人去讲,让辽宁他们去讲。关于‘以邓小平为头子的少数人的提法也要改,这样打击面太大,不利。”
计划座谈会开始讨论调整下半年计划。因为上海、辽宁知道中央政治局的决定后,没有敢再有其他的小动作,会议进展顺利。
华国锋作总结,王震等高级干部说:华国锋很沉稳
7月28日发生唐山地震,7月31日晚会议草草结束,华国锋、王洪文出席闭幕会,张春桥有意缺席。
华国锋作大会总结,讲话内容大意是:(1)重申中央四、五号文件,不要层层揪邓小平代理人;(2)有人批条条专政,应该条块结合,以块为主;(3)国内要注意生产,按主席过去方针抓革命,促生产,争取今年超过去年。传达了主席的指示:生产关系搞不好,就会破坏生产力。
华国锋在会上传达了毛主席指示:“慢慢来,不要着急。”“照过去方针办。”王洪文插话:还有“你办事,我放心。”对“照过去方针办”,有的人记录准确,有的记录为“按既定方针办”。
王洪文在会上讲:“开炮的是我。下级高于上级,群众高于领导。”会议结束,中央领导人和代表照相时,王洪文大声地对代表说:“有的同志在这次会上开了一炮,开得好!”他仍然支持黄涛、杨春甫的发言。
华国锋的总结传达下去,开国上将王震说:“华国锋很沉稳,计划会议总结得很好。主席这一招高明。不过华总理还要依靠我们保守派。列宁有篇文章《大难临头出路何在?》,现在已有了答案。”
一机部部长周子健对中央统战部副部长熊向晖说:“华国锋比较稳,计划会议总结得很好。计划要改,有把握的、看准的,成熟一个改一个。批条条专政,只批拿不出办法,华国锋拿出办法,提出条块结合。张春桥没有参加。华国锋做第一副主席对了,相信毛主席革命路线会胜利的。”
高级干部通过华国锋独立处理的一件件工作來认识、了解他,增强了与“四人帮”斗争的信心。这种信心就是号召力、凝聚力,为粉碎“四人帮”作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