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个人说,非我不可
2019-09-10陈若鱼
陈若鱼
01
梅安是在离婚那天,想起夏期的。
她仿佛是忽然意识到,在她29岁的人生里,经历三场恋爱,一次婚姻里,只有夏期是真的爱过她。然而他对她来说,只是个美丽的插曲,甚至并没有被她记录在恋爱史里。
可如今回想起来,他们确实朦胧地爱过一场。
02
梅安没有念大学,初中毕业后就去工作了。
认识夏期的时候,她23岁,夏期19岁,两人相识于一个文学论坛,梅安自诩文艺女青年,写一些散文诗和影评,业余做论坛的管理员。
夏期,是个文学爱好者,刚读大一,闲到发慌,每天泡在论坛里的时间很长,自然而然地在回帖跟帖里跟梅安熟络。
那时候,梅安刚有了第二任男友,是个图书公司的编辑,大她六岁。这是她一贯找男友的准则,要比她大。
他们同居在一所小小的一居室里,坐北朝南,秋天的时候阳光很好。编辑承诺,一年内帮她出本书,梅安每天熬夜,写诗写散文,编辑男友在卧室打呼噜,她缩在电脑前,跟夏期聊文学梦想。
夏期发过一张照片给她,是个干净俊秀的少年,梅安发了一张自认为文艺的45度角仰望天空的照片,那还是她第一任摄影师男友帮她拍的。
跟夏期聊得很开心,日子在一朝一夕之间过去,她的书稿终于完成,编辑男友看后说很好,说要拿去公司做选题,之后在日复一日地等待里不了了之。
直到分手,編辑男友才说,她写的就是狗屎。
梅安只用了一个小时,就从他们的同居小屋搬走,住了一个礼拜的青年旅馆。梅安受挫,在网上跟夏期滔滔不绝地倾诉,她说自己一无所有了。
夏期说,“你还有我啊。”
梅安已不是初入情场的少女,自然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只胡乱地转移了话题。因为夏期的陪伴,梅安很快从这场失恋里走出来。
夏期的喜欢,充满了少年的热忱,知道梅安喜欢吃什么,就寄什么,网上日夜不分地聊,还一周一封信地寄过来。两人似乎处于恋人未满,友达至上的阶段。23岁的梅安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齿,她喜欢夏期,但还没到爱的份上。
然而一切,都在夏期提出要来找她的时候,被毁灭了。
梅安愣住了,因为她不想见面。
03
梅安开始逃避。
夏期却爱得痴迷,每天不停歇地发消息,他说,他这辈子非她不可。这句话,听着虚无,却还是能让梅安感动。
但感动和爱是两回事。
直到寒假时,夏期从南方跨越半个中国来找梅安,发消息给她,她从公司狂奔出来,去车站找她。
梅安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北京已经下了雪,满世界都是白色,夏期站在火车站前,发梢和外套都落了雪,看见她来了,就朝她拼命地挥手。
梅安带他去了自己的出租房,他睡那张小小的破旧沙发,梅安带他去逛北京的后海,南锣鼓巷,在一间小小的咖啡馆里聊天。
夏期呆了三天,梅安送他去火车站。
夏期坐了31个小时的火车来看她,她手足无措地在他进安检前,最后吻了吻他的脸,算是回报。
隔着安检处,他们举目对望,这一幕也成了梅安的记忆点。
梅安跟夏期的故事,在她的记忆里,就是在这里结束的。
因为之后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为什么没有跟夏期在一起,不记得为什么跟夏期失去了联络。
24岁那年,梅安离开北京,回到家乡小城,父母给她安排相亲,她觉得年纪差不多了,对方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就结婚了。
也许24岁在北京来说,很年轻,但对于16岁就开始工作的梅安,以及这座小县城来说,都不算太年轻了。
结婚对象,是个医生,在这座小城安稳富足,梅安不再写作,也不再写诗,而是托男方的关系,也进了医院,在计生办盖章。
之后是平淡的五年婚姻,直到梅安在网上看到一句话。
“在你迄今为止的生命里,可曾被人非你不可地爱过?”
她被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她发现,自己不仅没有被人非你不可的爱过,也不曾非你不可地爱过别人。
梅安开始走神,她先是辞了计生办的工作,打算重新拾笔写作,丈夫笑她,异想天开。
梅安忽然问他,“你爱我吗?”
丈夫愣住了,半晌憋出一句话来:“结婚这么多年了,爱不爱有什么关系呢?”
梅安愣住了,丈夫若无其事地继续玩手机,她没来由的感到恐慌,余下还有几十年,就这样走下去吗?
梅安不甘心,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提了离婚。
丈夫显然是把她当成了疯子,梅安却坚持己见。
活到29岁,浪荡过,安稳过,往后余生她想重新找回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虽然自私,虽然不被理解,但她固执地想要这样做。
最终,丈夫拗不过,答应了离婚,梅安出于歉疚,净身出户,只带了这些年的工作积蓄,离开了。
梅安想起夏期,想起那一段朦胧美好的恋爱,仿佛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夏期曾经真的有非她不可地爱过她。
她记起来了。
在当年夏期离开北京不久后,依旧每天给她写信,写酸溜溜的情诗,畅想未来,甚至说到,要退学去北京找她,两人靠写作生活。她不想结婚,他就陪她浪迹天涯,她想结婚,他就立刻娶她。
梅安被他吓到,渐渐心生怯意,她比他大四岁,无论是学历还是家境,都有很大的差距,这意味着他们之间要面对许多难题。
19岁的大学生夏期以为爱情只是爱情,23岁,漂泊7年的梅安,已经被现实磨去了棱角和勇气,她不敢甚至没打算跟夏期去面对那些鸿沟。
她选择了退缩。
她打算写很长的一封信却解释她的胆怯,但最终只说了一句:“我恋爱啦。”
之后,便不再回夏期的消息,不再接他的电话,也不再收他的信。夏期比她想象的更有恒心,她只得拉黑了他,他写信来,塞满了她的信箱,她就搬了个住处。
这一晃好几年过去,如今想起夏期来,梅安仍心头一沉。
04
梅安没有回娘家,被父母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结了婚好好的,在这小县城也算富足,以她这个学历和长相,配医生也算好了,人家羡慕还来不及,这样瞎折腾什么呢。
梅安有一肚子的话想反驳,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难以启齿的是,她想要爱情。
第一任男友是摄影师,因为人家追她,她也不讨厌就答应了,第二任男友,是投稿认识的,谈不上特别喜欢,但对方说帮她出书,她想也没什么不好,第三任就是医生,漂泊累了,觉得该结婚了。
这三场恋爱,她都没有体会到夏期给她的那种热烈。可是现在,她却不能去找夏期了。
梅安重新登陸了那个几年不曾登陆过的论坛。
从前发的帖子,显得幼稚可笑,但每一篇帖子下面,都有夏期的回复,还有199条站内信。
梅安的心,仿佛像一个棵树被连根拔起,伤筋动骨地疼。
她一封封去看站内信,都是夏期发的,诉说着思念,去翻找夏期的帖子,发现他最近一次登陆,竟然是三个月前。梅安不知道夏期的近况,不敢贸然打扰。没有回复私信,也没有回复评论,只默默地看着,脑海里回忆翻腾,眼睛里泪如雨下。
梅安看完了自己曾在论坛里发过的文章,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她再次拾起笔来,像当年那样充满热情地写作。
然后尝试投稿,没多久竟有编辑通知她稿子通过。
梅安为此大受鼓舞,她写了很多故事,颇有厚积薄发之势,她自然也写了她和夏期的故事,用了化名。她在微博上放了自己的微信号,有读者找来,说真希望她跟夏期能够重逢。
梅安笑笑,回复:“不可能了,分离的太久,往事就该如烟。”
05
某一天,梅安正写完一篇故事,忽然有人加了她的微信。
梅安看到夏期的名字时,整颗心都颤抖了,她犹豫了片刻点击了通过。夏期问,你最近好吗?
梅安答:挺好。
随后,梅安在聊天中的得知,才知道原来夏期真的没有读完大学,就去了北京,现在已经成了一名编剧。
真好,他实现了梦想。
聊天到最后,夏期问她现在的生活,梅安没有提及她离婚的事,只说,重新开始写故事了。
夏期说,挺好的。
话题到此沉默,梅安以为他不会再发消息来的时候,他却发来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他说,他当年退学后就去了北京找她,去过无数次后海,和南锣鼓巷,以及她曾坐过的咖啡馆,但是他怎么也找不到她。北京的冬天,真的很冷,每到下雪天,他就会想起他们见面的那一次。
最后,夏期说,“我曾说过要做编剧,如今我做到了。我曾说过要娶你,如果你当时答应,我也绝不食言。可惜,我已经不是当时的我,你也不是当时的你了。”
梅安反反复复望着他说的这些话,任由眼泪成河。
最后夏期说,他知道她结婚了,祝她幸福。
梅安答,谢谢。
第二天,梅安在他朋友圈里看到一个姑娘的照片,笑的时候,露出好看的牙,眼睛像闪闪发光的星辰,而身旁的夏期,已经退去了曾经的稚气,变得意气风发。
她明白,这不是她熟悉的夏期,也不是回忆里的人了。
回忆仍在回忆里,却不属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