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皓天：投资的成败在投的那一刻就已决定

李诗晨

“我做基金有两个目的，第一个就是做成回报最顶尖的那一批，第二个是推动中国VC的民主制。”这是至临资本创始人姜皓天从事风险投资21年之后的宣言。在此之前，他是北极光创投的董事总经理，曾主导投资了美团、wifi万能钥匙和VIPKID，扩充了北极光在TMT领域的版图。2018年底，姜皓天离开北极光，创办至临资本，这个年轻的团队带着这两个目标，不疾不徐地前进。

姜皓天深信，VC行业的本质就是追求回报。市面上的VC不计其数，规模大的收获无数BP（商业计划书）、追捧和影响力，擅长做公关的基金拥有了知名度，善于给自己贴标签的机构在垂直行业里风生水起。至临资本并不追求標签，在“规模”和“回报”这对矛盾中，也无意做很大规模的基金，而是在复杂的环境中将回报放在首位。

作为曾在北极光工作时间最长的两个合伙人之一，姜皓天已经证明了自己投资的能力：在早期投资了如今市值700亿美金的美团，100亿美金的wifi万能钥匙，45亿美金、位列胡润独角兽估值榜单教育行业第一名的VIPKID；也证明了他为LP赚钱的能力：在北极光期间投出4亿美金，其中美团上市，获得了约7亿美金退出回报；他离开北极光时，账面回报超20亿美金。同时，姜皓天还展现出自己培养团队的能力：2006年，北极光的团队只有几个人，十年中，姜皓天找到20多位优秀人才，并将他们培养成为北极光的骨干成员。

功成名就之后，姜皓天创立至临资本，最希望实现的目标就是成为回报率前5%的基金。中国互联网风起云涌20年，涌现无数富有创新精神的互联网公司，但百亿美金级的企业也仅有20多个，姜皓天早期投中了其中的两个，已经实属不易，“这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运气”。“我很感谢这样的运气”，姜皓天很谦虚，“我当然也想再投个千亿美金的公司，能够实现固然好，实现不了我也并不遗憾”。

TMT与“先进互联网”

在获取高回报的征途上，姜皓天继续看好TMT行业，不仅因为他曾在自己的投资案例中证明了TMT的回报率，而且美国的LP们真正赚了很多钱的行业也只有TMT。

1980年到2000年，是IT革命的时代，信息技术产业从无到有，包括英特尔、思科的硬件公司和微软、甲骨文、思爱普的软件公司横空出世，那时，“日新月异的技术创新成为当时TMT公司保持市场占有率的核心竞争力”，姜皓天如是说。

跨入新世纪，TMT行业也进入了消费互联网的新纪元，美国有FAANG（脸书、亚马逊、苹果、奈飞和谷歌），中国有百度、阿里巴巴、腾讯、美团、今日头条和滴滴。消费互联网的20年，机会多产生于C端，网络效应和马太效应让市场飞速扩张，同时越来越多的机会向头部企业聚拢。

未来的20年，姜皓天认为互联网带来的价值不会消失，但是会由消费者端向产业端融合，“去给产业带来价值，足够再走二三十年，其中蕴藏着很多很好的机会”。其中，技术会越来越重要，为整个行业带来内部的变化甚至颠覆。

“强者恒强”，对行业有全面了解和深刻理解后，姜皓天确信TMT行业仍蕴含着巨大机会。TMT是姜皓天擅长的领域，至临资本的第一期基金也坚持了这个方向，目前已投资了5个项目，包括智慧零售、智慧物业、企业安防服务、游戏后服务、下沉市场电商，以及一个做芯片的意向公司。这也符合姜皓天提出的“先进互联网”概念：将产业和技术两者融合在一起，实现技术的全面升级，从而形成以智能化和自动化为特点的下一代的基础设施。至于消费互联网领域，姜皓天相信娱乐和交易平台两大板块仍会有源源不断的机会涌现。

VC如何建立独立的认知体系？

姜皓天对未来20年的判断基于过往经验和认真的思考。从事风险投资20余年，姜皓天建立了自己的一套独立的认知体系。他认为，在风投行业人云亦云是没有出路的，一定要建立自己预判的机制，因为“赚大钱从来都是少数人的事”。姜皓天的认知体系建立过程就像王阳明的治学三境界一般，也有几个阶段。起初是就事论事——就项目论项目，分析数据、根据行业竞争以及项目本身来判断是否投资；后来是透过现象看本质，这时就可以举一反三，看到项目和行业的关键点和实质，这样投资的成功率更高，“做投资人，最起码要做到这一点，不然就会在一个个项目上反复交学费”；第三个阶段就是认识和理解规律和底层逻辑，比如“平衡的重要性”，“自由是创新的源泉”等等，因为“规律往往决定着趋势和格局，看准趋势才能赚钱，认清一些规律，做事情就特别从容，不容易犯错了”。

中国的房地产、互联网行业都是最好的证明——多少房地产大佬和互联网牛人曾经都是无名之辈——这就是趋势的力量。“趋势看得越清楚，就越不焦虑，越是把握不住的事情，就越容易迷茫。现在我是越做越从容”，姜皓天微笑着说。

当然，对规律的把握不是一蹴而就，2008年金融危机，彼时姜皓天每天焦头烂额，全无现在的自信从容，投的几家公司都“快挂了”；而现在，姜皓天将2008年和这次国内的经济下行看作冷静市场的好事。也是因此，他选择在2018年这个看似不太顺遂的年份自立门户。“如果让我选在2014年好的时候出来，还是像现在这个时候出来，我还是愿意选后者。因为钱好拿的时候，很多人都能拿到钱，在项目的竞争上很激烈，投资人容易陷入被动。现在钱少，有几个好处：第一，市场上钱不多，竞争不盲目；第二，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去考察一家公司；第三，现在没有所谓的风口，很多行业中人都没有方向，这时我们独立的判断就可以发挥作用。”

对于投后管理，姜皓天有与众不同的见解，他认为投后管理固然在某些程度上能帮助被投企业，但对机构的主要价值是形成在企业家群体中的口碑。“这样，就算一个项目不成，以后创业家还会想到你”，他笑称。投资一家公司，成或败，结果基本在投的那一刻就决定了。这样说来或许有些宿命论，但仔细想来，企业的成功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团队的努力、资本的助力、关系网的搭建都需碰上好的时机，才能一跃而起。

从美团看消费互联网的底层逻辑

对于把握规律和底层逻辑的方法和重要性，姜皓天举了一个具体的例子：美团能持续成功，因为它做的是改造产业链的事。美团首先改造的是电影产业，猫眼是面向C端卖电影票起家的，渐渐参与到了上游的内容制作、出品和发行环节，日后还极有可能进入院线——电影的产业链无非这几环。

其次是餐饮行业，面向消费者和产业链是两种不同的模式，例如外卖，在为消费者提供送餐服务的同时把外卖系统塞进了商家，以后还可能提供更为复杂的智慧餐厅解决方案——管理菜单、座位、厨房和后端供应链，最终可能整合甚至重塑餐饮产业链。可以看出，美团不断向产业链渗透，从to C的平台公司逐渐成为了面向产业链全程的互联网企业。

再到近期颇具争议的美团收购摩拜，姜皓天认为这也是改造产业链的必然一步。在他看来，美团最大的竞争对手是阿里巴巴，因为阿里是中国最大的商品交易平台——淘宝、天猫；美团则是最大的服务交易平台——很多人日常的吃喝玩乐都离不开美团的“协助”。阿里不想放弃服务的市场，希望通过ofo和哈啰单车来为这块业务导流，因此美团要防御，就必须要连上出行这个环节，在推出美团打车后做出了收购摩拜单车的举动。这时，吃喝玩乐与出行就成了完整的闭环，对于美团来说，收购摩拜具有战略意义。

为什么倡导民主制VC？

姜皓天的第二个目标与一场沸沸扬扬的“私奔”事件遥相呼应。

鼎晖创投曾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创业基金，直到2011年，一位创始人宣布放弃一切隐退江湖。失去灵魂人物后，鼎晖创投在内部不同“派系”争斗之中陷入略显混乱的局面。这场热闹的花边新闻背后反映了国内风险投资界的一个被忽视的问题：核心人物淡出之后，整个机构何去何从？民主制VC或许本能改写鼎晖的命运。

姜皓天认为，VC的下一个时代是年轻人的时代，因此，他希望至临资本的团队能够以年轻人为主，组建一个扁平的组织结构，以平等、协作的方式工作和决策。他的这一想法来自于美国古典VC模式——由几名或十几名合伙人组成的非常扁平的团队，有平等的决策氛围，没有国内层层递进的等级关系。

Benchmark Capital（标杆资本）就是这样的一家美国VC，成立24年以来，这家基金一直保持着仅有5-6人的状态，而且每位投资人都是利益平分的合伙人。这家“小而美”的基金在1997年投资ebay，用670万美金换来了12.5%股份，一年后上市，市值达50亿美金。随后，他们又投资了Twitter、Snapchat、Instagram、Dropbox、Yelp、Nextdoor这些大名鼎鼎的明星企业，多次给投资人带来几倍甚至十倍的回报，而他们的单支基金往往不超过5亿美金。扁平化的VC能更好地传承，即使某些关键合伙人淡出，整个机构也不会轰然坍塌，这也是美国很多头部基金能在几十年中屹立不倒的重要原因。

姜皓天直言，VC是一个很难的行业，因为VC接触的始终是新鲜事物，必须保持敏感，这对年轻人而言比较容易“想想你教父母用智能手机，就知道这事对行业老人有多难”。对此，有位美国VC戏言：25岁的VC看好消费互联网，40岁的VC喜欢投企业服务，而65岁的VC最中意抗癌药物。这看似是玩笑话，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深层原因：消费类行业变化最快，医疗行业比较稳定，年长的投资人往往难以把握互联网公司、消费公司的迅速变化。长此以往，“一人独大”的情况会导致年轻、优秀的投资人的流失。这也是姜皓天希望在思想更开放、自由的90后、95后投资人身上实现平等的民主制VC的原因——只有平等的制度才能保证机构里良好的代际传承。

基于对现状的认知，姜皓天决定当一回带头人，“建立平等、协作、敏捷的文化和扁平的组织结构，并在日常的投资活动中通过流程和制度不断地磨炼，这是我创立至临资本的使命之一。”而且，他相信，“谁在中国率先实现这个体系，谁在将来就拥有制度和经营上的竞争优势”。从北极光的“二把手”到至临资本的创始人，姜皓天的心境似乎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不过在投资上，“倒是有机会更激进一点了”。

过去的工作中，他经常要考虑到平衡和别人的感受，偶尔会错失他非常看好的项目，现在有了更自由的氛围，“当然也不会随便乱投”。投资人不仅靠脑子吃饭，也是一份体力活。工作占据了投资人工作的大部分时间，“我会吸收很多很杂的信息，我称之为认知体系的加工”，姜皓天说。在世界快速变化的时代，作为VC，要保持敏感，迅速捕捉到一些代表着未来趋势的信号，随时了解新的技术和前沿突破。他认为，在风险投资这个快速变化的行业，实践出真知，务必用有限的时间接触最多的信息。

工作之余，姜皓天有一个有趣的爱好：骑摩托车。这是他生活中减压的方式，虽然有些特别——骑摩托车要保持精神高度集中而非放松的状态，但用到的大脑部分和平时工作时不同。人在喜爱的事情中往往能找到共通之处，在投资和骑摩托中，姜皓天總结出来了一个道理：二者都要保持分寸，不能太激进，否则容易“出事”，也不能太保守，那样会失去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