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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万水来救火

2019-09-10

读报参考 2019年13期
关键词:管理部火场大风

燃烧了7昼夜的火,终于在绵延8000米、宽达1000米的隔离带前熄灭了。火停下时,接近山顶的巨大隔离带上,风声盖住了挖掘機和越野车的轰鸣,疲惫不堪的人们瘫坐在地上。

山西沁源“3·29”火灾最终没有人员伤亡。这场铝线碰撞熔化引发的山火,蔓延过万亩绿地,1.5万人参与了救灾。内蒙古、甘肃、北京的1300名森林消防员跨省驰援,创造了自去年森林消防队伍改革以来,调集范围、投入力量最大,增援距离最远的纪录。

4月4日,火势基本控制。一位老消防员在朋友圈更新了一条消息:“九死一生。”

超出当地处置能力

高温烘烤下,林木已脆如薄纸,风向不稳,山路很难走,密林和浓烟遮蔽了视野。3月31日下午,内蒙古森林消防总队某支队支队长李然带队深入山间火场时,险情转眼间发生了。大风猛然转向,一股氧气涌入闭塞的山谷间,积蓄已久的能量即刻“爆燃”。几十秒内,远在另一座山的火头扑至面前约50米处。

李然曾在内蒙古和东北三省指挥扑过众多大火。3月31日,他带队抵达沁源,截然不同的地势令他暗自心惊。东北林场山间谷地宽阔,足以排兵布阵。沁源山地间沟壑狭窄,山坡上的火焰被大风卷起,很容易飘到另一个山头。他很清楚,队员们一旦困在烈火之间,转瞬便会被浓烟闷住、晕倒。

警惕令他及时发现了异常。伴随着“撤”“快跑”的嘶吼声,上百名森林消防员和解放军跑步后撤,有人在奔跑中甩飞了鞋。

全体人马撤下20分钟后,整座山彻底被火海笼罩。

应急管理部相关人士告诉记者,沁源火场地形复杂;易燃植被多,腐殖层厚,树冠火、地表火交错发生;大风天气持续,山内“小气候”丛生,风向、火势乱流严重。以上因素都增加了扑救难度。

风是李然揪心的敌人,皮肤触感、烟的走向都提醒着他风的变化,“但这里的风太烦人”。3月31日夜间,李然再次带队扑火,又是一阵大风带起火势,将他们困在山脊。他和队员3次试图从火线边缘下山,都被大风拍起的火浪压回高处。

第3次尝试时,他和参谋长带领3名队员突击。向下突进了10米,一股大风掀起黑烟,李然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坏了!”他当时心想。浓烟和高温极易引发窒息,人昏厥后就可能顺着山坡滚进火中。所幸,所有人平安无事。

多变的情况考验着一线指战员的经验与应变能力。一位森林消防中队长在沁源火场接到命令,保卫山脚下的一组液化气罐。当火迅速扑过最后一个山头,迎面对敌的中队却无路可走。唯一具备通行条件的一条沟壑被荆棘填满。其间数个两三米高的断崖,只能由人在下面托举,让队员手脚并用爬过。

东北的一些林火,火势虽大,可火线大致有规律扩散。“这儿就像狗皮癣。”李然说,沁源地势复杂,山头林立,火势星星点点,很难合围。有时掐灭一段火线,火第二天又顺着山的另一边烧了上来。大风和充足的可燃物令复燃屡见不鲜。

沁源县当地的森林消防大队教导员承认,这场火迅速超出了当地的处置能力。“只靠当地力量,就像一杯水浇进篝火,看不出效果。”内蒙古森林消防总队赤峰支队政治部主任宝林说,灭火的关键是“打早打小”。面对大火,外地专业队伍必须尽快机动。

前述应急管理部人士告诉记者,跨区域灭火,对当地情况不熟悉,必然增加救援难度。这要求专业队伍对全国重点防火区基本情况有充分了解,预先制订灭火预案,模拟各类可能发生的火情和扑救方法。

湖南省林业局局长胡长清曾在一线扑火20年,他表示:“火场瞬息万变,只有靠经验应对,没有理论和模型可以适应。没有任何人有把握万无一失。我20年没出事,只能说运气好。”

缺编百余人

李然的队伍开赴山西时遭遇了大雪。雪覆盖了防撞栏,淹没了车轮,融化后结成的冰凌一度挡住玻璃。很多队员第一次远离驻地,跨省援助,展开漫长战斗。

有的指战员开玩笑,说一上前线就清醒:面前热,后背冷;风力灭火机掀起的余烬不时钻进领口,高温烧灼令人提神。

冲在最前线的队员生活很难得到充分保障:有人除了方便食品,一天只吃上一餐近乎凉透的饭:一位指战员说,自己6天大约睡了12小时安稳觉。

轮胎、烧焦的树干、队友的后背都是小睡时的依靠。更多时候,森林消防员们躺在地上休整。最舒服的是躺在车座上。

很多老森林消防员有关节炎。李然说,东北原始林区夜里寒冷潮湿,能睡着的都是年轻人,他这样的“老人”就醒着,坐着。那里的蚊子会把脸咬成不对称形状,手则肿得像婴儿的手,皮肤疼得像要裂开。饮用水大多源自水洼,重金属含量高,烧开后仍现出浓重的黄色。

一位指挥员打趣,沁源火场的保障已然不错。原始林区火场的餐食,往往是煮点儿大米粥,撒上方便面调料。

根据森林消防改革职业化、专业化的要求,这支队伍日后还将增添综合性职能,包括地震、水灾、重特大安全事故等救援。一位支队负责人说,队内新增各类培训,加之机动救援越来越多,工作量比之前多了一倍,“弦一直紧绷着”。

赤峰支队参谋长丁海波告诉记者,目前过渡时期,他所在的支队缺编百余人。

2018年10月10日,应急管理部网站发布公告,公安消防部队、武警森林部队退出现役,成建制划归应急管理部。队员不再受义务兵役2年期满需退役的限制,而是在招录、系统培训后签订5年期合同。专家分析,这将有利于人才素质提升、有经验队员留存。

今年1月,应急管理部宣布,首批消防员的招录工作即将开展,共招录3万人。3月29日,应急管理部专场发布会上,森林消防局副司令员闫鹏表示,这次改革在森林草原防灭火领域力度很大。目前处于旧体系打破、新体系重建的磨合阶段,重建重构任务很重。

过去的一段时间内,北京的密云、怀柔、平谷,大连,西安,赤峰……全国多地报告火警险情。4月5日,各地驰援的森林消防队伍陆续从沁源撤离,很多队伍连夜扑向新的火场。

不要以牺牲为代价

在一线扑了24年火的宝林发现,新的体制下,“配合不一样了”。他的队伍需要水泵水枪,城市消防和地方水利局的领导立刻响应:“我把车给你停在这儿。你还需要什么,再和我说。”

沁源人自己也动了起来。过去一周,不少森林消防员尝到了当地人的手艺。一个村的村民们包了五种馅儿的包子;一对开饭店的夫妻关了店,为他们煮饭,要求他们盛饭时必须舀稠一点儿,多吃一点儿;一家少几托管机构的员工包了饺子,盒上贴着孩子们写的字条:叔叔,你们要吃好。

在沁源火场,每一名森林消防员配属着一名解放军、两名地方群众。应急管理部相关人士告诉记者,这种安排下,森林消防队伍负责打火头、攻险段,其余人清理和看守火场,开设隔离带,供给物资和水。

宝林感受着这支队伍的变化。他刚入伍时,上火线要坐敞篷大货车,人和设备挤在一起。土路上,人总被磕得生疼,下车累得要命。那时的风力灭火机质量很差,连续用上一周,“叮呤咣啷的”。下了火线拆开检修,“10台重组成5台好的。”现在,新配发的灭火机几乎零故障,有了单独的运兵车。

也有一些东西仍未变化。森林消防队不再隶属部队后,一位中队长说,6点的起床号,7点的早操,8点的操课,直至晚上集体收看《新闻联播》,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四川凉山的31名灭火人员牺牲后.全国各地的消防驻地开始收到各种慰问品,比如鲜花、食品、感谢信以及一辆轿车。一位沁源火场的消防指战员转发了这条新闻,并配上了一段文字:“我希望我的队伍被人们认识,但不要以战友的牺牲作为代价。”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李然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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