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因何为一个连队写了一首杂言诗
2019-09-10王树仁
王树仁
纵观毛泽东所创作的诗歌,几乎都是绝句和律诗,仅在1960年代初期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个连队写了一首杂言诗。所谓“杂言诗”,也是古体诗的一种,每句字数不等,长短句间杂,无一定标准,用韵也较自由。
毛泽东于1963年8月1日写的这首题为《八连颂》的杂言诗是:“好八连,天下传。为什么?意志坚。为人民,几十年。拒腐蚀,永不沾。因此叫,好八连。解放军,要学习。全军民,要自立。不怕压,不怕迫。不怕刀,不怕戟。不怕鬼,不怕魅。不怕帝,不怕贼。奇儿女,如松柏。上参天,傲霜雪。纪律好,如坚壁。军事好,如霹雳。政治好,称第一。思想好,能分析。分析好,大有益。益在哪?团结力。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毛泽东所歌颂的这个连队,就是后来国人皆知的驻扎在上海市的“南京路上好八连”。那么,毛泽东因何为一个连队写了一首杂言诗呢?这得从这个八连的形成和经历等说起。
八连是从山东进入上海的
追溯起来,“南京路上好八连”原来仅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个极为普通的连队。1947年上半年,重点进攻山东的国民党主力部队从西、南两。个方向扑向我解放区,直逼胶东。中共中央华东局和华东军区机关驻地受到严重威胁,战争的态势决定了我党政军机关要不断地机动转移,大量的军需物资需要运输。因原军区机关特务团兵力不足,故决定组建一支担负保卫机关和后勤运输任务的连队。连队最初定名为“华东军区特务团四大队辎重连”。8月6日,在山东莱阳城西水沟头小园村,华东军区特务团把招来的几十个胶东农民子弟组编在一起,组成了该团的四大队辎重连,并召开了连队成立命名大会。
1947年12月4日-26日,因战势所趋,建连集训还未结束的辎重连就奉命参加了莱阳攻坚战役(也称莱阳狙击战)。后来,辎重连到达诸城,补充了兵员,增加了编制,就进行了改编,由原来的“特务团四大队辎重连”改称为“华东军区警卫旅旅直重炮连”。再后来,重炮连又奉命开往益都龙岗参加了军训和新式整军运动,逐渐成长壮大起来。1948年4月,被警衛旅旅部授予“巩固部队优胜连”的光荣称号。
1949年春末,重炮连离开山东进军江南。渡江战役前夕,又更名为“华东军区警卫旅特务团一营一连”。5月2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攻占上海,上海解放。6月2日,脚穿草鞋的一连指战员进入上海后,睡过“大世界”跑马厅的马厩、苏州河边的废弃仓库等。整个6月份从没有住过市民一间屋,没喝过市民一口水。6月中旬,一连改编为“上海公安总队内卫一团二营八连”(1959年2月,连队再次改编为“上海警备区警备团三营八连”)。直到7月初,才驻进被称为“十里洋场”的南京路上的豪华刘公馆。
在上海,八连先后在城区和工厂等地执行警卫任务,1956年9月移防南京路,担任人民广场、中级党校及团部的警卫,以及南京路的巡逻等任务。1957年4月,连队移至高安路、衡山路、外滩等地,负责中共上海市委和上海市人民委员会的警卫工作。从偏僻的农村到繁华的都市,从硝烟弥漫的战场到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面对不拿枪的敌人,展开了两个阶级、两种思想的较量。草鞋绑腿粗布衣,他们没有被花花世界所吸引,没有被金钱美女所迷惑,没有被香风毒雾所熏倒,没有贪图舒适和享受,他们牢记毛主席“两个务必”的教导,一身正气,挺拔傲立在南京路上。白天,打扮妖冶的女人时不时向站岗的战士们抛几个媚眼;入夜,歌厅舞厅的靡靡之音直钻耳鼓;甚至还有人不怀好意地在战士身边扔下钱、香烟和手帕等东西,偷眼看战士是不是会捡起来……八连战士则不为所动,断然斥退身边的无理纠缠,踢开坏人扔下来的金钱和物品。对捡到的东西,找到失主的立即归还,找不到失主的就立即上交……
上海《解放日报》最先把八连冠以“南京路上好八连”
八连能成为重大典型,必然当中也有偶然。1950年代中期,八连所在团的宣传干事吕兴臣(一说为团俱乐部主任)由于工作需要,经常去八连采访。1956年的一天,作为《解放日报》部队通讯员的吕兴臣给联系部队的记者张锦堂送来一张自拍的新闻照片: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南京路夜景中,一位战士手握钢枪正在站岗,神情威严。几天后,照片以《南京路上的哨兵》为题在《解放日报》上刊登。由于经常去八连采访,所以吕兴臣对八连的情况非常了解。此后,吕兴臣还以《身居闹市一尘不染,人们称赞他们“南京路上好八连”》为题,在《解放日报》率先报道了“好八连”的事迹。1958年3月23日,《解放军报》以同样的标题转载了吕兴臣的报道。接下来,吕兴臣又发现了八连不少闪光的小故事。一天,他到《解放日报》发照片时,对记者张锦堂说:“今天到八连,碰到连长教战士缝衣裳。我发现连长口袋里有个针线包,是从战争年代带过来的,全连每个战士发一个。”张锦堂让吕兴臣把它写成小故事,于是,吕兴臣就写了一篇题为《针线包》的小故事,并在《解放日报》的《子弟兵》专栏版发表了。随后,吕兴臣又先后在《解放日报》上发表了《行军锅》《一分钱的故事》《38个补丁的衬衣》等一系列讲述八连官兵优良作风的小故事。
到了1959年春季,吕兴臣前后花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写出了一篇赞扬八连的通讯,并直接送到了上海解放日报社。该报总编辑魏克明(后曾任中共上海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等职)看到吕兴臣的文稿后,想起解放军刚刚进入上海时,敌人曾预言“上海是个大染缸,解放军红着进来,要不了三个月就会黑着出去”,现在十年过去了,八连依然保持着本色不变。因此认为,把八连宣传出去,一定会产生很好的政治影响。于是,魏克明就叫来记者张默,要他帮助吕兴臣对文稿作进一步的修改和充实。7月23日,《解放日报》头版头条以8500字的篇幅发表了吕兴臣写的题为《南京路上好八连》的长篇通讯。还同时配发了题为《人民解放军的光荣,上海人民学习的榜样》的社论。长篇通讯从拾金不昧、精打细算、克己奉公、宽广的精神世界以及通过一个战士的思想转变反映连队思想政治工作这五个部分,向全上海展示了八连的风采。
这篇通讯一经发表,马上在上海新闻界引起强烈反响,接下来,上海的《文汇报》《新民晚报》《劳动报》和上海人民广播电台都纷纷从不同角度争相报道了八连。正是这些报道,使“南京路上好八连”在上海家喻户晓。
“南京路上好八连”被写成剧本和拍成电影
1960年5月,时任南京军区司令员的许世友上将带领军区机关干部到浙江沿海巡视,踏勘了舟山列岛、嵊泗列岛。许世友视察归来路过上海时,下榻在延安饭店。在上海警备区司令员王必成中将请许世友和其他干部吃饭的席间。王必成主动跟南京军区政治部文化部部长沈西蒙(后曾任总政治部文化部副部长、上海警备区副政委等职)碰了一杯酒后说:“你这次来上海就不要走了,我要请你为八连写一台戏,军区领导那边我来打电话。”沈西蒙非常了解王必成的性格,他的话虽然这么简洁果断,但说明这台戏在他看来非常重要,非写不可。因此当场就接下了这个任务。
接下来,沈西蒙就到八连体验生活,收集创作素材。后来,南京军区前线话剧团二队队长漠雁(剧作家,本名栾为伦,后曾任前鲜花剧团团长等职)也接受任务来到八连体验生活。作为报道八连事迹“第一人”的吕兴臣也受命来到八连。三个人在八连一住就是四十多天,日夜切磋,于1961年由沈西蒙执笔共同完成了一部歌颂八连的话剧剧本。最初的话剧剧本取名为《南京路进行曲》,修改过程中改名为《霓虹灯下遭遇战》《霓虹灯下的奇兵》,在前线话剧团排演中才正式定名为《霓虹灯下的哨兵》。该剧本发表于《剧本》杂志1963年第2期,1963年1月14日正式演出,但在演出后险些夭折。因为戏里有个战士离队出走的情节,引起一些不同看法。恰好,1963年2月,周恩来总理来到上海。在周恩来离开上海的火车上,漠雁向国务院总理办公室主任童小鹏汇报了《霓虹灯下的哨兵》的创作情况,想请周总理看看戏。周恩来听后说:“戏已经写出来了,还是让演一演、看一看嘛。”周恩来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就让人打来电话,以解放军总政治部的名义调演《霓虹灯下的哨兵》。
《霓虹灯下的哨兵》在京演出成功后,《解放军报》随即请“好八连”前任指导员刘仁福(后曾任南京军区某部政治部主任等职)、时任指导员王经文(后曾任上海警备区后勤部副政委等职),以及沈西蒙、漠雁等召开座谈会。会后,《解放军报》以两个版的篇幅刊登了座谈会的内容。1963年4月12日下午,周恩来在中南海西花厅接见了刘仁福,谈了一个多小时。在交谈中,周恩来突然问道:“陈喜是怎么回事?”刘仁福回答说:“连队里有这么个排长,到了上海以后,结婚不久就要离婚。”周恩来又问:“童阿男这个人物呢?”刘仁福回答:“连队里有个战士叫童新根,是个孤儿,刚刚来到部队时思想有问题,以后进步很快。”这些都为日后《霓虹灯下的哨兵》改编为电影创造了条件。1963年4月25日,国防部颁布命令,授予八连“南京路上好八连”荣誉称号。5月5日,“南京路上好八连”命名大会在上海军人俱乐部大礼堂隆重举行,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亲授锦旗。这是新中国成立十四年来,第一次给一个和平年代的连队命名,“好八连”因此成为一面旗帜,成为全军和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上海电视台及时拍摄了《国防部好八连命名大会》和《南京路上好八连》两条电视新闻。
八连被国防部命名为“南京路上好八连”后的一个月内,朱德、邓小平、陈云、陈毅等党和国家、军队领导人都纷纷题词,号召大家向“南京路上好八连”学习。特别是邓小平的题词不但充满激情,而且语出惊人:“一贯保持光荣传统的、保证走向共产主义的、集体的标兵——南京路上好八连万岁!”一个国家领导人高呼一个连队万岁,这在党史、军史上可以算是第一回。
1963年底,在周恩来的直接关心下,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开始拍摄。周恩来专门约见夏衍(著名剧作家,时任文化部副部长,后曾任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等职)、沈西蒙、漠雁等人,当面交代夏衍,要他负责将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改拍成电影,要求一句台词不能变、一个演员不准换。之后,参加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演出的原班人马,在八连实地拍摄同名电影,把话剧搬上了银幕。“好八连”这个名字,就此响彻祖国的大江南北。
毛泽东观看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后写了杂言诗《八连颂》
1963年7月29日晚,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在中南海怀仁堂上演,毛泽东是该剧的主要观众。他看得十分投入,当剧中“童阿男”受到批评离开连隊时,他十分着急,喃喃自语道:“童阿男,你可不能走啊!”当“童阿男”受到教育后重新回到连队时,他面带笑容,微微点着头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演出结束后,毛泽东高兴地走上舞台和编导、演员们一一握手,并对他们说:“是个好戏,很动人,写得好,演得也好,要多给一些人看。”毛泽东和剧组人员合影留念后又说:“话剧是有生命力的,是最能反映现实的。”“南京路上好八连”的平凡而为的事迹,使毛泽东感到了莫大的欣慰和鼓舞。两天后,也就是8月1日建军节那天,毛泽东写了他一生中唯一的一首民歌体的杂言诗,就是本文开篇所说的那首《八连颂》。
与其说毛泽东是用这首杂言诗在歌颂八连官兵,不如说他是在全面构想和描述他心目中的新人气象。除了“拒腐蚀,永不沾”,新人们还要不怕刀戟、鬼魅和帝贼的压迫,还要在政治、军事、思想和纪律各个方面达到新的境界,这样才能成为如松柏的“奇儿女”。喜欢传统格律诗的人,或许不会特别欣赏这首毫不含蓄的杂言诗。但对毛泽东来说,也许只有用这种当时部队战士喜闻乐见的快板诗、民歌调,才足以充分表达他的欣喜之情,才足以传达他对新人气象的构想和描述。
著名诗人公木曾对毛泽东的此首《八连颂》这样评价过:“这是毛泽东依照自己‘在民歌和古典诗的基础上发展新诗’这一主张来试写的一首新体诗,是一件珍贵的历史文件。”
最后要说的是,1982年,驻守南京路的任务被正式转交给武警部队后,“南京路上好八连”也从南京路上搬了出来。2010年又从繁华的愚园路搬到了僻静的宝山大场镇。2017年,“好八连”从上海警备区转隶到第72集团军某特战旅,开始了特战转型的征程。虽然“好八连”早已离开了南京路,但由毛泽东在杂言诗《八连颂》中所倡导的“好八连”精神,是永远值得在新时代为早日实现中国梦而奋斗的全国各族军民发扬光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