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乌鸦口渴了(外四章)
2019-09-10张世明
张世明
乡村。大雨。瓦房。
一只墨一般的乌鸦,蹲在屋顶,仰着头。
一只煤一样沉默的乌鸦,在大雨中,一直仰着头。
乌鸦,好像是口渴了——不,他喝得了那么多的雨水吗?他可一生都在咽着苦水!
要不,就是他发高烧,把脑子烧糊涂了。你看,浑身都浇透了,还一个人傻乎乎地待在大雨中,望什么天。
或许,是他再次失业了;或许,是他的一个亲人去世了;或许……我不敢再妄自猜测下去了——乌鸦这辈子,难道还不够倒霉、不够悲惨吗?
不过还好,在滂沱的大雨中,一直有一双潮湿的眼睛,隔着一扇玻璃窗,在悄悄注视他。
当然,最重要的是,还有老天爷陪着他,一起悲伤。
习惯
习惯了按时起床,按时睡觉。习惯了工作休息,一日三餐。
习惯了出门看天,不忘摸摸钥匙、手机和钱包。
习惯了马路上靠右行走,遇见熟人打招呼。
习惯了爱护花草树木,遵守公共秩序,凡事讲公德。
习惯了多与少,大与小。习惯了高与低,上与下。习惯了贫与富,贵与贱。习惯了美与丑,善与恶。
习惯了城市与乡村,习惯了热闹与清静。习惯了晚风暮色,习惯了晨露朝阳。
习惯了阴晴圆缺,习惯了聚散离合。
习惯了被鼓励与褒扬,也习惯了受冷落与打击。
只是,半个世纪了,还不习惯低头哈腰,还不习惯轻松地放下那些后悔与遗憾。
也不习惯,平静地面对一次次灾难,和一次次死亡……
在白鹤山庄喝茶
岷江边,一片竹海,淹没了整座山庄。
两楼一底的山庄,好似漂浮在海中的一艘巨轮。
阳光,竹影,不时在杯中摇曳。
三三两两的白鹤,在万顷碧波之上,抑或头顶的天空,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我们一边喝茶、 聊天,一边听风声、鹤鸣。有时甚至斗胆猜测:这海里,究竟藏着多少精灵?
山庄老板告诉我们:“大白天的,你们就别费劲了。要是黄昏就好了,就可以满足你们的好奇心了。”
是啊,黄昏是一张渐渐收拢的网。
黄昏会抢在夜色吞没山庄之前,公布每天的最新数据。到时,所有的秘密,将在绿海的波峰浪谷间大白于夕光之下。
只是,茶都快泡白了,加上有煩心事开始催促某人,我们也不便坐等到黄昏。
其实,有些事就像喝茶,不要喝白了,喝见底了。
还是留下一些缺憾,岂不更值得留恋和回味?
陪母亲剥青豆
母亲在电话里头催:再不回来提青豆,就只有黄豆了。
一路上,美味的青豆,在眼前清香袅袅,牵着我的记忆和味觉。当然,清香袅袅的不只是那青豆。
午饭后,在老家大门外的树荫下,开始陪母亲剥青豆。
一颗一颗,用心剥。
青翠的豆子,就像母亲抚养的孩子,一粒粒安静地躺进洁净的盆子里,那么可爱!
剥。剥。剥……
剥得汗流浃背,两眼昏花。剥得屁股坐成了僵硬的板凳。剥得大拇指的指甲,不断抗拒与红肿麻木的手指配合。剥得那些藏匿在周围的蚊虫,偷偷给我发了十几个“红包”……
两个小时不到,我终于打起了退堂鼓。
想想母亲,盛夏这个月来,几乎天天剥青豆,卖青豆。而她,嘴上听不到一句怨言,眼里也看不出一丝烦恼。
母亲的心里,像夏天的青豆一样,粒粒都装满了幸福和快乐。
一棵孤独的柳树
原先窗外一溜大垂柳,婀娜多姿,风华正茂。
可惜,单位新修办公大楼,瞅准了这块地盘。七八棵大柳树挺直腰板,表示强烈抗议。
规划一出,抗议是多么软弱和苍白。谁阻挡施工,就砍倒谁!
那一溜柳树,最终就剩下两棵——其中一棵还被楼房地基吞进去半条腿。
一年不到,那棵残腿的柳树,硬是被楼群强硬的势力,活活逼死在阴暗的角落。
侥幸存活的那棵柳树,把悲恸埋进土里,从此过上了一个人的孤独生活。
无情的风雨雷电没有击倒他,频发的地震也没能撼动他。更难能可贵的是,漫长的孤独没有打垮他。想起来真是不易啊,孤独的柳树,究竟靠的是什么,让他一坚守就是二十多年?
孤独的柳树,如今已是满脸的憔悴和沧桑。人一老,内心就更空了。
老柳树,不再有其他想法。他只知道把日积月累的孤独,全部聚集在体内。只待春天一到,就化作新绿,蓬勃而发……
看,他头顶的几根葱绿的枝丫,已经骑到了五层高的办公楼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