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翅膀
2019-09-10郭方明
郭方明
院子里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棵一拃来高的桃树苗,可能是谁吃完桃子后随手把核一扔,也可能是晒桃仁的时候不小心掉到了土里,没有人记得是怎么回事。总之,它就这样长出来了,在暖风的召唤和阳光的邀请下,瘦弱的枝干使劲儿往上拱着,细长娇嫩的叶子迎风舒展,青翠欲滴,朝气蓬勃。我爱极了这棵桃树苗,悉心给它浇水、施肥,总想着过几年,就能吃到鲜嫩多汁的桃子了。
没过几天,树苗已经噌噌噌长到了同我的膝盖一般高,为了不让家里养的鸡啊狗啊撞到它,我用树枝在它旁边专门弄了个围栏。母亲起始没有在意,以为我又像做其他事情一样,三分钟热度,后来看到我这么用心,便和我说:“一般家里是不种桃树的。”“为什么啊?”“桃就是逃,逃荒要饭,多不吉利啊!”“这都是迷信!”还不满十岁的我,居然想出来用“迷信”这个词来反驳母亲。“你别不信,你看别人家,有种苹果的,有种石榴的,你见过谁家种桃子的?”“反正我是不相信的。”我一边说,一边又把栅栏给固定了一下,然后坐在小板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棵不请自来的桃树,仿佛已经看到了清脆可口的桃子。
整个初夏,我都仔细照料着这棵桃树。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它浇水,隔两天还给它量一次身高。树苗很争气,很快就长到了我的腰那里。
一天晚上,母亲和我商量:“桃树长的那个地方,要把土松一下,种一些丝瓜、豆角、西红柿什么的,过了夏天就可以吃了,但桃树特别占地方,并且吸肥料,需要把它移开。”我一听就急了,坚决不同意。母亲说,并不是把桃树除掉,我可以在院子里任意再找一块地方,专门种我的桃树。而且,母亲向我保证,移树苗的时候一定会小心,肯定不会伤到它的。我同意了,仔细在院子里找了一块地方,还画了个圈儿,告诉母亲:“就把我的树苗移到这里。”母亲一口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后,看到树苗果然不在原地了,母亲已经把它移到了我画的那个圈圈里。可是,树叶都已经耷拉下来了,我有些担心,赶紧给它浇水,浇了大量的水。并且质问母亲,是不是把树苗移开后,没有及时浇水,或者移的时候伤到了它的根。母亲一边纳鞋底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没事儿的,多浇几次水就活过来了。”
可是,我的桃树终究没有活过来,到了下午的时候,它已经完全枯萎了。我坐在它旁边号啕大哭,母亲先是安慰我,不管用;又说到山上找一棵桃树苗赔我,不管用;又说每年都给我买桃子吃,还是不管用。母亲便不管我了,继续纳鞋底,只剩我一个人在一旁抹眼泪。
第二天,我又对着那棵枯萎掉的桃树苗暗自神伤,然后默默地把它挖出来,用旧报纸卷着,埋到了它原来发芽的地方。埋的时候,我忍不住又掉了几滴泪,正好又被母亲看到了。她发出了爽朗的笑容:“这孩子,没想到这次还真挺用心的。”
晚上吃飯的时候,母亲和家人说起这事儿,大家都哈哈大笑,没想到我还对一棵树苗动情了。整个夏天,我埋桃树的事迹被母亲一遍又一遍地讲给邻居、亲戚、朋友听,每个人听了都哈哈大笑,惊讶于还有人会埋葬一棵自己随便长出来的树苗,还有人为了一棵树苗流泪,这确实是清苦的生活中难得的趣事。
事情很快就过去了,没有人记得一个小孩子对一棵树所付出的努力和抱有的期望。母亲一如既往地辛苦劳作,任劳任怨,努力支撑着我们这个不富裕的家庭,不管什么时候都对我们嘘寒问暖,想办法满足我们的一切物质需求,与父亲一起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长大。那个埋桃树苗的事情,已经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任谁说起我小时候的糗事,都必说这个。每当大家大笑的时候,我都会在一旁尴尬地陪着,有时候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很顺利,我读书、毕业、工作、成家、生子,和别人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对一切花花草草和小动物都不甚热心。我成家后,母亲在城里帮我们带孩子。有一次,爱人和母亲在聊天,问我小时候有没有什么糗事。母亲想了想,还没有说出口,就笑得不行了,断断续续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告诉爱人,婆媳俩一起大笑,是难得的亲密瞬间。
家里的阳台上,母亲细心种了几样蔬菜和绿植,我却从来没有管过,倒是爱人和母亲一样,对这些东西特别上心。有一次,爱人喊我去给这些菜浇水,我一直懒得动。爱人有点儿生气,问我怎么这么懒。我正在电脑上看一个纪录片,随口说了句:“这是蝴蝶的翅膀。”
“什么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妻子嘟囔了一句,自己起身浇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