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 孩(组章)
2019-09-10秦俑
秦俑
星巴克男孩
在星巴克,她又遇见了他。她的前任男友,准确地说,是前前前任。
有两三年没见了吧,他还是瘦高瘦高的,脸还是那么好看,在吧台里认真地忙碌着,连背影都是那么熟悉。
她的现任就坐在边上,正为咖啡里加糖太多可能会让肚子变大而埋怨。
她记得前任也不懂咖啡的,不喜欢喝,甚至有点儿讨厌。
她也说不上有多喜欢吧,就是想凑个热闹,排个队,拍个照,发个朋友圈,然后自己给自己点个赞。这么多年,好像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
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她?她心里想,要不要过去跟他打一声招呼?或许可以问问他,你不是不喜欢咖啡吗?怎么来星巴克工作了?
他应该还记得她。毕竟他们在一起两年多。他也许会很惊讶,因为她和他分手就去了另一个城市。他也许已经有了新女友,他也许会说,哦。
她有些走神,全然没注意现任因为咖啡加糖太多,去吧台找前任说事。他的嗓门儿那么大,好像要让全星巴克的顾客都能听到似的。他说:“你们的咖啡也太甜了吧!星巴克的糖都不要钱吗?”
她迅速逃出了星巴克,桌子上的咖啡还冒着热气,连照片都没顾上拍。
只有不懂咖啡的人,才害怕咖啡是苦的吧。
电子宠物男孩
唧唧唧,唧唧唧。
她的手机响个不停,提示音显然特别设置过,像一只蛐蛐在叫。
“很忙吗?”我问她。
“还好。”
唧唧唧,唧唧唧。
“你消息真多。”我说,“是谁啊?”
“是我新交的男朋友。”她將手机递过来。
满屏都是一个人的信息提示,有文字的,有语音的,也有图片和视频。几分钟一条。多数是疑问句式:“在哪里?干吗呢?起床了吗?吃饭了吗?下课了吗?想我了吗?”如此种种。
“这样子,你不嫌烦吗?”
“还好吧。”她说,“反正都还没见过面。”
正说着话,唧唧唧,蛐蛐又叫起来。是一条语音,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老婆你想我没?你现在和谁在一起啊?”
“和一个朋友。”她喝了一口咖啡,回了一条语音。
唧唧唧,简直秒回:“男生还是女生哦?”
“当然是女生。”她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假话。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她:“那他是你男朋友,我算什么啊?”
“网上刚认识的嘛,都说了还没见过面。”她又喝了一口咖啡,像是很认真地对我说,“你就当他是一只电子宠物好喽。”
空调男孩
恋爱中的女孩都有特异功能,她们能将男朋友变成她们想要的任意形态。
旅游的时候,他是一台跟拍的美颜相机。
逛街的时候,就让他变成一台ATM取款机。
出了门,他就是汽车,是保镖,是超级英雄,是行走的荷尔蒙。
回到家里,要秒变家务机器人,管拖地洗衣,买菜做饭,情话要说得像巧克力那么甜。
这个夏天很热很热,女孩觉得自己都快要融化了。
于是,她让男朋友变成了一台空调。
智能的那种,能自动控温控湿,静音舒适,还省电节能。
这个夏天很长很长,天气转凉的时候,女孩发现,男朋友变不回来了,他成了一个空调男孩。
“空调男孩也很好啊。”最好的男人,就应该冬暖夏凉,体贴入微。
可是,有一天,当空调男孩从睡梦中醒来,他发现自己心爱的女朋友不见了。
他找啊找,找啊找,最后在被窝里找到了一团水渍。
闻一闻,还有草莓的味道。
空调男孩伤心地哭了。
昨晚,气温突降,空调男孩一定是自动开启了暖风模式。
他忘了,她是一个草莓味的冰淇淋。
喜欢麻雀的男孩
有人喜欢猫,有人喜欢狗。有一个男孩,他喜欢上了一只麻雀。
也许是因为孤独吧。
男孩没有朋友,连说话的人也找不着。
那只麻雀经常飞过来,它不敢靠近男孩,总是远远地,躲躲闪闪地,扑棱着翅膀,和别的麻雀一起,说着让人脸红的悄悄话。
男孩想,它一定是饿了吧,要不,给它放一些稻子,或者一些陈年的麦粒。这样,我就可以和它说,我们做朋友吧?
但男孩动不了,他只能想啊想……
终于有一天,一个男人来了——是男孩的爸爸。他带来了一些陈年的麦粒,放在离男孩不远的地方。
那只麻雀开始有些胆怯,但它实在是太饿了,躲躲闪闪地,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地里的稻子还没熟呢,这些陈年的麦粒,够它饱餐一顿了。
男孩看着麻雀。它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他几乎能听到它慌乱的心跳。
男孩闭上眼睛,鼓起勇气说:“我们做朋友吧?”
麻雀似乎没有听到,它扑棱了几下翅膀,麦粒还没吃完,就倒在了男孩面前……
第二天,那个男人又来了。
他看到地上有一只僵死的麻雀,骂了一句:“蠢鸟!”
回过头,他看到了歪倒在地上的稻草人——你猜对了,就是那个喜欢麻雀的男孩,他朝着死鸟的方向,四肢散落了一地——那个男人还以为是被风吹倒的,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晦气,得重新扎了!”
影子男孩
说分就分,她开始着手从生活中清除与他有关的一切。
先是各种联系方式:微信、微博、QQ、手机号码、电子邮箱……能删除就删除,能拉黑就拉黑,甚至连曾经的共同好友,也多数都删了。
然后是家里的大扫除,他用过的水杯、盖过的被子、看过的书、趿过的拖鞋、看了一半的DVD……恨不能将与他亲热过的自己,也一并垃圾桶里见。
她说,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是死了一样。
但他不这么想,他还是会不经意地在她的生活里横冲直撞。
有时是一张明信片,有时是一个陌生电话,有时是一个新的好友关注,有时他出现在朋友与她的谈话中……一切细节都在显示,他还在关心着她,通过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通过一切可能的方式,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这让她心生厌恶,更加处心积虑地防着他。而她的防备,又反过来让他变本加厉地想要窥探她。
他就像她的影子,只要有光,就会投射到她的墙壁上。
直到半年后,她和他相遇在地铁站。
这是一场没有预谋的相见。她看到了他,他应该也看到了她。她想躲开他,但无处可躲。他正面走了过来。两个人擦肩而过,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在他的世界里,她其实也早已经死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