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老人

崔立

秋天的晚上，我在马路边溜达。我溜达到了一条河边，河里黑幽幽的，像一个洞。晚风轻轻地吹，吹到我的脸上，也吹到我的身上，有点儿微微的凉意。我听到了身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声音是连贯的，一阵紧似一阵。是个老人的声音，离我有五六米远。老人靠在河边，一直在看着河里，有一会儿没吭声了。

有好一会儿，老人停止了咳嗽声。老人似乎在拍自己的背，拍得有点儿重，不像是在拍自己，倒像是在发了狠地拍别人，“啪啪啪”，拍击的声音很大，像是要把一切烦闷的事情全部给拍出来。

拍完，我听到了老人的叹息声。老人叹息的声音其实不大，若不是仔细去听，是无法真正听到的。而我听到了，老人的叹息声，一声长一声短，一声声回荡在我的心间。

我终是没有忍住，走近了老人。

我说：“叔叔你好，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老人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吭声儿。老人脸上挤满了愁容。老人心头一定是遭遇了很难受的事儿。

我又说：“叔叔你好，没关系，你有什么问题，或许我能帮到你，哪怕是你和我讲讲话，也许你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老人终于愿意讲话了。

老人讲的内容，有点儿断断续续的，老人讲到了他的儿子，老人还讲到了他的儿媳。白天，老人在家里摔弄破了一个碗。老人怕儿子儿媳回来责怪，将摔碎的碗片放进了垃圾桶里。老人是想着要把碗的碎片连着垃圾袋一起扔出去的，老人看了会儿电视，就把这事给忘了。儿媳回来烧菜，找那只碗。那只碗是儿媳喜欢的碗。儿媳没找到，问儿子，儿子说不知道；问老人，老人不敢说，老人是怕儿媳责怪他，老人支支吾吾也没敢说。老人走近了垃圾桶，是想要把放着碗的碎片的垃圾袋扔出去的。老人拎起了垃圾袋，碗的碎片划破了薄薄的垃圾袋掉了出来。碗的碎片掉在了儿子面前，也掉在了儿媳面前。儿媳瞬时就变了脸色，对着老人就是一阵指责。儿子站在那里，一直没吭声儿。错一定是老人的错，但儿子一直没说话，老人心里也很难受。老人就走出来了。老人身上也没带钱。老人连晚饭都没吃。

老人说：“我真不是故意的。”

老人说：“我也不想这样的啊！”

我想了想，说：“叔叔，这个事儿，你也别多想了，你现在肚子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点儿东西，顺便帮你想想，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在一家小饭馆里，老人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显然也是饿了。我边看着老人，边想着接下去该说什么。

老人吃完了。

老人带着我，走过一条条的马路。老人对这路还是挺熟識的。老人带我进了一栋楼，踩着楼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我的心头也跟着上楼梯的步伐，一下一下地在跳动着。万一老人的儿子儿媳蛮横无理，万一他们不让老人进屋了，万一他们不开门，我该怎么处理……

到了门口。老人刚要敲门，门突然开了。跑出来一个年轻男子，是老人的儿子吗？年轻男子猛地拉住了老人的手，眼圈儿竟然红了，说：“爸，你这是去哪儿了？你都把我急坏了……”年轻男子把我们让进屋，我和他打了个招呼，把在河边看到老人的事和他说了。我刚想劝他什么，年轻男子叫了声：“你还不出来啊？”一个房间又走出一个年轻女人，女人脸上带着惭愧。女人说：“爸，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对你……”年轻男子蹲在老人面前，说：“爸，对不起，我们想通了，真的想通了。我想到了在我小时候，我摔破了碗，你和妈没有怪我，反而笑着说‘碎碎平安’，我们不该这样，真的，不该这样……”

送完老人，我到了马路上。

我有点儿如释重负，可突然又觉得心头像是有一座山压着。我想起了父亲。在我11岁那年，父亲抛弃了母亲和我，找了另一个女人。从此，我对父亲像对一个仇人，我记恨了他一辈子。我也忘记了所有他小时候对我的好。前几天，年迈的父亲来找我。父亲老了，父亲颤抖着手，也颤抖着嘴，和我说对不起。我关上了门。

是不是，我该去看看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