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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俊昊犯罪题材电影的艺术风格

2019-09-10回根

艺术广角 2019年2期
关键词:凶手悲剧母亲

回根

奉俊昊作为知名的韩国电影导演,其犯罪题材影片虽然仅有两部,即由他作为编剧的影片《杀人回憶》和《母亲》,但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已为人们激赏不已。奉俊昊在大学主修社会学,加上其本身对社会的洞察与思索,这些都影响了其日后的电影创作。《杀人回忆》改编自发生于韩国上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于京畿道华城郡附近村庄发生的连环杀人事件,以警察侦破此案为叙事主线。《母亲》则虚构了一个智障青年被控谋杀、其母为儿伸冤的故事。奉俊昊作为这两部电影的编剧和导演,通过层层剥茧的叙事策略和极具个性的视听语言,展现了影片独特而丰富的艺术风格。

一、别具匠心的暴力美学

奉俊昊对于影片的题材选择可谓别具匠心。无论是《杀人回忆》还是《母亲》,这两部电影在选材方面,都与“暴力”“死亡”有关。不同寻常的犯罪事件,加上剑走偏锋的人物设置,成为影片情节向前发展的推动力量。如此一来,戏剧性十足的人物关系和扣人心弦的悬念就此生成,二者共同成为影片观赏性的极大助力。

影片《杀人回忆》自影片开场,便将关注点聚焦到荒郊野外的一具女尸上。其蜷曲的身体与受缚的手脚,无疑表明生前曾遭受凶手残忍的蹂躏。而且,凶手并未因警察的介入而停止谋杀,接二连三的女尸被发现,警方却由于种种主客观原因,无法将真凶捉捕归案。导演在刻画凶手的种种卑劣行径时,并不顾及观众的感受,而是将死者的惨状直接地呈现在观众的眼前。就连凶手在死者的下体塞满了桃核,这一不堪入目的细节,也透过法医的尸检赤裸裸地表现出来。有的观众看到这里,也许会别过脸去,对影片的审美格调与画面尺度加以批判。情节如此设置,恰恰是导演对影片残酷艺术的一种集中且突出的体现。导演极力追求对案情原貌的真实再现,意在强化影片独特且令人印象深刻的代入感。死者的悲惨境遇,势必会引发观众的愤怒、恐惧、怜悯、同情,并将为死者讨回公道的希望寄托到影片的主角朴探员和徐探员的身上。显然,这种冷峻而残酷的影像呈现方式,能够引发观众格外关注影片中的人物和事件,激发观众的好奇心与参与感,从而为刻画作品主要人物、描摹人物内心世界的波澜服务。

影片《母亲》则更加注重情节的残酷。本片的女主角惠子守寡多年,与智障儿子道俊相依为命,道俊涉嫌杀害女学生,身陷牢狱。这位母亲坚信道俊并非命案的真凶,她东奔西走,不惜倾尽家财,寻觅各种线索,一心为自己的亲生骨肉翻案。然而到了影片的转折段落,真相才经一位拾荒老人的口得以揭晓。原来命案发生当晚,拾荒老人在自家屋中,目睹了道俊行凶的全过程。道俊一时失手夺去了女学生的生命。这一残酷的真相,无疑彻底击碎了这位母亲钢铁般的意志,令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事件的真相已令人叹惋,母亲接下来的出格举动又令观众难以预料。为了隐瞒真相、保住儿子,失去理性的母亲用扳手一下下将老人砸死,导演并非让惨烈事件的展示到此为止,之后惠子又点起大火将案发现场付之一炬,这位曾经帮助过惠子的善良老人连同自己破旧的房子葬身于熊熊烈火之中。情节如此突转,不仅令观众哑然惊叹,而且给观众的内心造成了剧烈的冲击。安排这样残酷的情节,恰恰体现出编导奉俊昊对惠子这一个性人物刻画得极为到位,畸形的母爱、变态的心理,以及自私的人性,正是通过母亲这个人物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导演对惠子的形象赋予的浓重的悲剧色彩,在引发观众怜悯的同时,也从反面触发了观众的悲剧快感,令观众对主角的不道德行为予以谴责,在主题层面上发挥了别具一格的道德教化及心灵净化的作用。

从暴力美学角度看,同为韩国当代电影导演,朴赞郁同类题材的作品比如《老男孩》《亲切的金子》等,更多以彪悍露骨的声画直击观众,《老男孩》中生吃章鱼、拔牙逼供、断舌谢罪等细节,与奉俊昊的暴力美学大相径庭。相比之下,吴宇森、昆汀同类题材影片中,血腥暴力的场面更多被创作者赋予酷炫劲爽的意味,成为了增添片中人物魅力的别样调料。而奉俊昊此类题材影片中的暴力则显得较为内敛,其外在呈现并不花哨,也不是那么血腥,然而其暴力更有一种残酷的意味,比如前面提到影片中接二连三出现的女尸,惠子用扳手砸死拾荒老人等。通过这种残酷的画面,奉俊昊为暴力赋予更多的思想内涵,比如表现警察的敷衍与无能、人性的扭曲与自私等。残酷也属于崇高美的范围之内,“丑本身不一定是崇高,但是丑和引起强烈恐怖的那些性质结合在一起,就会显得崇高。”[1]奉俊昊对情节的残酷化处理,以及视听方面的赤裸呈现,无不凸显着导演鲜明的个人风格,为影片的整体艺术风格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二、扭曲、无奈的悲剧意味

奉俊昊可以说是一位“背对观众”的导演,他追求影片本身的思想深度与艺术感染力,并不会像一般艺术家那样考虑观众的感受。观其电影,观众的内心往往是沉重压抑的。而这种独特的审美体验,恰恰是影片的转折段落带来的。这一特质,十分契合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所倡导的悲剧美感。

在影片《杀人回忆》的转折段落,当朴探员、徐探员等人认定退伍军人朴兴圭是系列杀人案的真凶时,由于证据不足,他们只得等待美国的DNA鉴定结果。然而在此期间,又一位女孩惨遭杀害,徐探员忍无可忍,将朴兴圭拖出家门欲将其屈打成招,为死者讨回公道,千钧一发之际,朴探员携DNA鉴定匆匆赶来。影片最令人肝胆俱裂的转折就此触发:朴兴圭的DNA鉴定结果与凶案现场的精液残留不符,不能将其认定为凶手。残酷的事实令本已十拿九稳的探员们不知所措,一番挣扎后,他们只得将朴兴圭放走。近在咫尺的真凶就此湮没于黑暗,一如徐探员的眼泪消失在雨中。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包含着“过失说”,即“悲剧主角在道德上是一个好人,他的悲剧过失是良好愿望意想不到的结果,不是蓄意的,而是意外的”。[2]影片中的探员们为了破案耗尽心思,却不是抓错人,就是与关键的人证、物证失之交臂。他们无意中犯下过错,导致凶案最终未能告破,本片的悲剧性正源于此。而这,恰恰与“过失说”的核心主张不谋而合。亚里士多德在其著作《诗学》中,曾提出“悲剧快感”一说。所谓“悲剧快感”,指观众在观赏悲剧的过程中,“‘每个人都能从摹仿的成果中获得快感’,即使是对可怕和讨厌的事物的摹仿,当人们观看其‘逼真的艺术再现时,都会产生一种快感’。”[3]在观影过程中,观众也会被情节犀利的突转所惊骇,为受害者以及探员的一系列遭遇报以深切的同情,与此同时,观众内心压抑的怜悯、愤怒、恐惧情感亦得到了宣泄。

影片情节的转折,往往会连带着影片主要角色形象的巨大转变。《母亲》整个发展部分,母亲费尽周折,一心想证明儿子道俊的清白。在查閱了受害女学生的手机相册之后,她坚信凶手就潜藏在这些照片之中,并顺藤摸瓜找到了独居郊外的流浪汉,影片就此进展到高潮段落。母亲情急之下不惜对唯一的目击证人痛下杀手,此举令她瞬间由积极正面、富有母爱的救星沦为替儿子遮掩罪责的帮凶。不仅如此,母亲为了救子犯下的杀孽,无疑体现其母爱已发生了本质上的畸变,已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母爱是人类中最伟大的、最具包容的爱。影片中我们看到了伟大的母爱以及这种伟大包容下浇灌的恶之花。[4]对道俊并非凶手的希冀,随着真相的到来而彻底破灭,母亲本身的形象亦随之堕落、扭曲,这两大撼人心魄的突转伴随着影片情节的推进接踵而至,将本片的悲剧意味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三、多重困境中的人性思考

除去独运匠心的情节设置,奉俊昊的电影所蕴含的丰盈且厚重的思想主题,亦值得深入挖掘、细致解析。透过其作品的表象,可以感受到导演对于人性的思索、对时代的感慨以及悲悯人生的情怀。

看过影片《杀人回忆》,不难发现,导演会巧妙地将影片时代背景的林林总总融入到叙事中。片中的凶手之所以能连续犯案,并最终逍遥法外,一方面固然是他狡猾、老练,同时,这也与当时的政治历史背景息息相关。正是因为上世纪80年代末全斗焕政权所采取的宵禁政策,凶手才得以乘虚而入,于夜深人静时,趁人不备屡次犯案;也正是因为当时韩国的大量警备被应用于镇压、维稳,探员们才会在办案过程中力不从心,屡次痛失抓捕凶手的绝佳契机。此外,政治的高压和警方草率鲁莽的办案态度,也令警民关系变得尤为紧张,直接致使关键目击证人意外身亡。奉俊昊在关注叙事主线的同时,对影片时代背景的微妙点缀,令影片的叙事更加具有历史感,不仅彰显了影片的严谨、细密,而且也深化了影片的主题。因此,《杀人回忆》给观众们留下的不仅仅是杀人的回忆,还有那个时代政治的镇压比人的性命更重要的荒谬事实。[5]

除去对时代的反思,奉俊昊还在其作品的主题中融入对于人性爱与恨、善与恶的深刻思索。《母亲》中的母亲,其对儿子道俊的爱可谓无限执著。当道俊被车撞伤时,她只关心道俊是否受伤,而对自己手指的伤势毫不在意。然而随着案情真相的揭露,母亲对儿子的爱便由包容变为包庇,使其沦为罪案的同谋。看到这里,我们已然明了奉俊昊对于母亲这个人物的认识和思考,母亲自私的爱引发了观众对她的惋惜与愤恨。因为通过情节的发展,我们看到这个对儿子投注无限眷爱的母亲,是如何怀着对儿子独特的爱,而让自己一步步地沦为杀害他人的凶手。爱本身就与善紧密相关,影片中母亲对于儿子的关心帮助是源于爱,但这种爱如果走到畸形,便极有可能对他人造成伤害。影片中母亲为儿子洗清恶名,不惜重金聘请知名律师。当得知凶手就是儿子时,她的心理失衡了。这种失衡即是由善向恶倾斜。为了儿子免遭法律惩罚,她竟然将曾在雨中递给她雨伞的拾荒老人杀害,决绝地点燃这位善良而贫困老人的房屋,无情地让这位曾给予她温暖的孤苦老人葬身于火海之中。显然,奉俊昊借助人物的独特设置和残酷事件的有机安排,通过影片中惊人的细节和段落,将人性的爱与恨、善与恶赤裸裸地展现在观众眼前,通过触目惊心的影像,表现其独特的人性思考。

需要指出的是,导演并未对其予以过分猛烈的批判,而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将其内心的纠结、迷茫与痛苦生动地展现出来。这样的处理,无疑会令观众不断地追问与喟叹。悲悯人生的情怀正是在这样的追问与喟叹中,一步一步向纵深开掘,由此给人以思考和启迪,即如何爱孩子,如何关注少年的成长,如何让自己的母爱不仅合乎人性,而且让这种母爱更加温暖,更加靠近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

此外,《母亲》还借助母亲为子申冤的情节主线,描摹了一幅幅鲜活细致的韩国当代社会群像图。锱铢必较的上层人士、利欲熏心的名牌律师,就连受害者女学生,导演也花费了较大的篇幅来描绘她生前的日常生活——她缺乏他人关爱,为获得自身存在感而不惮沉溺于滥交。这些纷繁的社会现象,势必会引发观众的厌恶、鄙夷与同情,这些看似不经意的“闲笔”,实则体现了奉俊昊对于社会现状的忧虑与反思。

四、令人回味的风景与人物交织的镜像

奉俊昊的电影画面大部分都以冷色调为主,让人情绪压抑、无处释放。影片《母亲》一开头是一个长镜头,母亲拖着沉重的双脚来到干涸的芦苇丛中,灰黄色的大片芦苇丛和母亲的紫色外套、深蓝色下裙形成了对比,她的表情麻木,姿态僵硬,四肢也称不上协调,随着有韵律的音乐,她用手遮住的眼睛,展露出莫名的笑容,随即是被压抑的哭泣,母亲在芦苇丛中独自起舞,奉俊昊如此处理这个段落,给人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悬念。影片高潮末尾,同样是在这片相同的芦苇丛中站定,这显然连接着开端的那个长镜头,之后一个特写镜头展现粗糙而肮脏的双手。此段落来自于母亲杀完拾荒者之后,其内心的荒芜通过如此情境呈现出来,与影片的开端形成微妙的互文,进而深化了影片的思想内涵。而在影片的结尾处,母亲坐在公交上给自己施针,让自己忘掉那段痛苦的回忆,随即母亲站起来和车上的人一同狂舞,这时影片开头独自跳舞的主旋律再次响起,母亲在欢腾的人群中穿梭,夕阳的光影忽明忽暗,时而透过人群照射过来,时而被人群遮挡,黄昏的景象在人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迷狂。那辆公交车让人觉得更像是一个行进中的牢笼,所有人被禁锢在上面,短暂忘记痛苦、自我麻痹。如此情景设置,别具韵味,引人回味。

影片《杀人回忆》的开头则是在一片金黄色的麦田中,小孩蹲在麦田中捉蚂蚱,捉到之后看着远处人们在开收割机,后面是追逐嬉戏的孩童,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就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收获季节,却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探长俯下身去查看女尸,镜头从水沟内向外拍探长的脸,有一种悬念十足的窥视感。而在影片结尾处又是这样一片金黄色的麦田,探长孤身一人回到事发地点,查看下水道内的情形却遇见了一个女孩,从女孩口中得知了杀人事件的真相。相同的场景首尾呼应,水沟两次出现的意义则大相径庭。开端出现水沟这一场景只是为了向观众展现第一例凶案发生的具体地点和现场状况。结尾朴探员再度来到当年的水沟前,面对镜头,他双眼流露出强烈的愤怒、不甘与遗憾。此处匠心独运的情境构置,令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之感直达观众的心底。

导演经常将主人公置于麦田中,或强调或重复,这显然体现着导演独特的用意。秋天的麦田经历播种、成长,呈现出成熟与自然之美,而置于麦田中的主人公,却与罪恶纠缠在一起。这种独特的反差,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麦田的坦荡、无私、自由,与人性的贪婪、自私、扭曲,恰好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每每看到这里,观众都会有一种怅然若失、无比压抑之感。奉俊昊这类影片中的残酷与暴力,正是借助麦田这样的自然镜像,折射出导演所赋予影片的深刻意蕴,而这恰恰也是影片所展示的悲剧力量。

五、结语

风格犹如一张名片,体现着一个艺术家的创作特点。奉俊昊这两部犯罪题材影片,凭借扣人心弦的悬念、匠心独运的人物、离奇骇人的事件,由此构成情节,辅之以独特的拍摄手法,进而呈现出发人深省的冰冷视听效果,将其极具个性的电影艺术风格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来。奉俊昊透过独特的视听影像风格,能令观众切身感受到导演意蕴深长的主题表达与社会批判,以及别具一格的艺术风格追求。其作品无论是呈现出一幕幕残酷景象,还是寄寓于影像夹层之间的悲剧母题,都会令人在面临银幕中的大片金黄麦地之时,生发出别样的感慨。当今我国电影市场化进程方兴未艾,尽管国情不同,然而奉俊昊对于现实生活的理解、认识与提炼,及其形成的可贵的艺术风格,无不为今后的国产电影创作提供十分丰富的启示。

注释:

[1][2]凌继尧:《艺术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45页,第157页。

[3]董健、马俊山:《戏剧艺术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89页。

[4]黄薇:《析韩国电影〈母亲〉》,《电影文学》,2010年第12期。

[5]郭瑞佳:《无关追凶,只为追忆那段忘却的历史:〈杀人回忆〉》,《电影文学》,200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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