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欧姬芙和美国现代派绘画

陈杜梨

美国画家马斯登·哈特利在1918年说，“画一画莫奈那种干草堆的侧面是不能令智慧的眼睛满足的，新墨西哥州的形式感是我个人经历过的最深刻，最原始，最美丽的。”在二十世纪的早期，一群激进的富有冒险精神的艺术家试图创造一种全新的绘画风格。他们拒绝过去的传统，这些自称为“现代主义者”的绘画灵感大多来自新墨西哥州的戏剧性景观。

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的现代艺术家寻求一种全新的、独特的美国艺术风格。他们喜欢大胆、抽象的形式，摆脱对画面纵深感的迷恋，创造出简化的、风格化的景观，表达他们与自然相遇后产生的个人的，主观的反应，而不是试图模仿某种风景的确切视觉外观。艺术风格的转向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像罗伯特·亨利这样的艺术家，在1910年之前被认为是美国绘画的先锋，但在随后的几年中似乎越来越保守越来越落伍，美国西南部之行为他提供了重振职业生涯的可能性。他在1916年首次访问新墨西哥州的圣塔菲，罗伯特·亨利的两位亲密的朋友和同事乔治·贝洛斯和约翰·斯隆，紧随他的脚步寻找新的艺术灵感。一些现代艺术家也随后而至，包括自称为“超现代主义者”的马斯登·哈特利，他于1918年首次踏上新墨西哥州的土地，安德鲁·达斯博格也于同年到来。在接下来的十年中，更多的现代主义者来到这片荒凉的土地。

受到的新墨西哥州的影响和在此地逗留的时间，每个艺术家都不一样。有些人在一次访问后返回纽约，再也没有回来，有些人则经常往返，甚至永久搬到了这里。在新墨西哥州的体验极大地改变了一些人的工作，其他人则抵制了当地景观的戏剧性和色彩。马斯登·哈特利创造了充满活力的风景，但他的大部分新墨西哥绘画实际上是在随后的十年中在纽约和欧洲凭借记忆画出来的。在来到新墨西哥州的艺术家中，只有少数人，比如说达斯堡，琼森，乔治亚·欧姬芙和斯隆永久定居在了此地。他们建立了与沙漠景观的个人联系，新墨西哥的荒野永远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和艺术。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欧姬芙，她将自己的现代主义情感和技巧带入了一个新的主题。她创作了悬浮在画布表面上的抽象作品，但仍然保持着土地的轮廓和强烈的色彩，比如Black Mesa Landscape，NewMexico/Out Back of Marie’s II（1930）这幅画。

1929年，41岁的乔治亚·欧姬芙前往新墨西哥州旅行。当时的她，在丈夫阿尔弗雷德·斯蒂格里茨（美国第一家现代艺术画廊的主人和有影响力的摄影师）的帮助下，早已超越了她威斯康星州奶农女儿的出身，确立了自己作为美国卓越的现代派画家的地位。

在前往新墨西哥州旅行前的几年里，欧姬芙一直住在纽约莱克星顿大道的谢尔顿酒店，画从她的窗户可以看到的摩天大楼，而不是那些鮮艳的（情色的）花朵。在此期间，比欧姬芙大23岁的斯蒂格里茨，越来越霸道，而且与年轻的多萝西·诺曼有外遇，欧姬芙发现之后情绪低落。

因此欧姬芙乘坐火车前往圣塔菲。陪伴她的是朋友丽贝卡·斯特兰德，现代派摄影师保罗的妻子。两人与富有的艺术赞助人玛拜·道杰·卢汉在圣塔菲会合，她说服她们一起前往70英里以外的沙漠小镇陶斯。在这次访问期间，欧姬芙听说了幽灵农场，并第一次看到阿比丘周围群山迷人的色彩和形态，而且一见钟情。卢汉多年来一直在鼓动欧姬芙访问新墨西哥州，她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欧姬芙将于5月份出现。终于有人画这片土地了。

欧姬芙做到了，事实上，新墨西哥州的这片地区现在已经被称为“欧姬芙的土地”。这位艺术家与卢汉在此呆了五个月，然后在余生的37年永久定居在此。在96岁高龄的时候，欧姬芙接受安迪·沃霍尔的采访说，新墨西哥州的旷野才是她最为珍视的家园和母题。“我在世界尽头独自居住了很长时间，在那里，你与你自己相互依存，无人在意，这很棒。”

也许，欧姬芙对新墨西哥州荒野的热爱与远离斯蒂格利茨有关，有人猜测欧姬芙在1929年夏天与丽贝卡和玛拜都有情事。但更重要的是，新墨西哥州的景观令她敬畏。她在1930年和1931年再次回到新墨西哥州，当时她对在沙漠中遇到的骨头着了迷，装了一桶运回纽约，在接下来的冬天画它们。欧姬芙说，（骨头）是沙漠的象征，对我来说，它们比活着的动物更生动。欧姬芙说，我有时候会从身边的东西中得到灵感，我好像突然才注意到它，一个非常精致的鹿头，我没有注意到它之前一直待在桁架上，然后我就注意到了它，那我就画它，我把它拿出来挂在树上。这幅画可能就是《deer’s skull with pedernal（1936年》。

欧姬芙画了很多张风化的鹿骨画，这个系列经常被解释为她对大萧条的回应。1934年，欧姬芙住进了幽灵牧场（Ghost Ranch），这是一个位于陶斯西部的牧场，她开始在牧场的偏远之处租住，描绘附近的砂岩山脉。她在给艺术家朋友的一封信里这样说道，“我希望你也能看到我从这扇窗户所见到的：土黄的峭壁一路向北，苍白的满月在淡紫色的清晨慢慢下落……一种空旷感扑面而来，这真是个美妙的世界。”

1940年，她在幽灵牧场（Ghost Ranch）购买了一所房子，并在其土坯墙上增加了大型平板玻璃窗，这样她就能从床上欣赏到干燥的红色景观。她可以看到远处的佩德纳尔山（Pedernal Mountain），这座高约9865英尺的平顶山对于欧姬芙的意义，就像圣维克多山之于塞尚，欧姬芙痴迷于画它，画了差不多30次。“这是我的私人山峰，”她曾经说，“它属于我，上帝告诉我，如果画得足够多，我就能拥有它。”根据她的要求，欧姬芙去世后被火化，骨灰撒在佩德纳尔山上。

1945年底欧姬芙成为第一位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回顾展的女性，在此之前的几个月，欧姬芙在新墨西哥州购买了第二处房产，一座破败的庄园阿比丘，其中的部分建筑可以追溯到18世纪。1946年，欧姬芙的丈夫阿尔弗雷德死于中风，接下来的三年，欧姬芙都因处理相关事宜留在纽约。阿比丘的重建工作她完全交给了女性朋友，画家和作家玛利亚·沙博。房子在1949年6月完工。欧姬芙把自己和丈夫收藏的书都从纽约的公寓和乔治湖的房子运到了阿比丘。当年欧姬芙永远离开了纽约，在新墨西哥永久定居。

欧姬芙被阿比丘的内部庭院所吸引，这个庭院是一个宁静的天井式空间，周围环绕着土坯墙，其中一面墙上有一扇她多次涂漆的朴素木门。“那道墙上的门是我必须拥有的东西，”她曾经说。在1948年到1956年之间，欧姬芙为这扇门画了18张画，在多数画中，门是黑色的，但是偶尔的时候则是绿色和红色的。现如今这扇门是黑色的。

阿比丘这个古老的定居点占据了俯瞰查马河的悬崖，欧姬芙利用河水的优势种植了占地一英亩的私人花园。她种了水果和蔬菜以及鲜花，玫瑰，百合和罂粟。欧姬芙的工作室建在离主屋不远的一处悬崖上，悬崖的下面就是查马河。工作室北面的大窗户，让查马河山谷和附近的山峰景色一览无余。在20世纪50年代，欧姬芙为山谷中的三叶杨画了大约30张画，呈现它们在春天的样子或者在秋天的风貌。从窗户里还可以看到黑色的山峰和白色断崖。这些白色的断崖为欧姬芙的5张画作提供了灵感来源。

幽灵农场位于沙漠边缘，周围有断崖和山脉环绕，让欧姬芙能够接触到未被人类染指的大自然，那种荒凉的不妥协的美，让她觉得很亲近，并从其中汲取灵感。阿比丘的房子是巨大的土坯房院落，带围墙，位于有两千人的镇子上，周围是更加葱翠的景色，比幽灵农场的景色更加怡人。

两个房子满足了欧姬芙个性的两个方面，在人口稠密生活奢華的东海岸生活了多年之后，幽灵农场为她提供了追求良久的孤独和最具戏剧性的自然景观。阿比丘不太严苛的自然环境能够让她更好地度过冬天，还能让她自己种菜种果树。两所房子的室内设计，整洁的空间，简单的家具证明了欧姬芙在新墨西哥的生活遵循着极少主义者的美学，这也是她艺术作品的特征。

1973年，一个非常好看的男人胡安·汉密尔顿来到阿比丘，希望欧姬芙能给他一份工作。欧姬芙确实给了比她小58岁的大三学生一份工作，并开始与他保持亲密关系，直到1986年去世。欧姬芙享年98岁，汉密尔顿继承了欧姬芙的所有财产，并引发了一场官司。后来汉密尔顿放弃了继承，建立了乔治亚·欧姬芙博物馆。

乔治亚·欧姬芙博物馆曾经举办过一场名为“新墨西哥制造的现代主义”的展览，通过十五位先锋艺术家的作品追溯了这段历史，再现了他们在新墨西哥州的鲜明景观，在独特的土坯建筑和充满活力的文化中找到灵感的历程。在19世纪，美国的一些艺术家描绘了美国西南部的浪漫诱惑，他们使用欧洲学院派绘画传统，将该地区的自然风光表现得充满异域风情，而现代的艺术家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方法。从托马斯·莫兰于1902年绘制的雄伟美景到1940年雷蒙德·琼森创作的抽象主义作品，该展览了再次告诉观众，高地沙漠景观和新墨西哥州的文化激发了二十世纪上半叶美国艺术发展中的现代主义新方向。现代艺术家在新墨西哥州制造出了鲜明的美国现代主义风格。虽然远离纽约等有影响力的艺术中心，但新墨西哥极大地改变了美国绘画的面貌。

（世界博览 2019年0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