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悲歌
2019-09-10钟兴
一、一种偶然
人生有许多偶然,去彭家祠是偶然的一种。
从杭州鲁院浙江班学习结束回到广州,刚喘了口气,5月20日,一个流行“我爱你”的日子,我随广州市花都区作家协会组织的“520采风团”去英德采风,并与清远市及英德当地的文友交流。
于是,在“我爱你”的名义下,“520采风团”在英西峰林走廊行走、探寻……
广州市花都区,就是原来的花县,是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的故乡。
那天,下雨,雨虽然不大,但汽车行进在英西走廊,远处的山隐隐约约,如烟雨中的桂林,也如我心中许多萦绕的历史印记,朦朦胧胧、若隐若现、似真似假……似是而非。
我们先去看了当地朋友称之为“小赵州桥”的永丰古桥。
桥由石头垒成,很小、很短,呈拱形。
游客不多,卖特产的村民却不少。然而,桥的周围,连一块介绍的标示牌也没看到。
有些失望,还好,不需要买门票。
之后,去另外一个景点———观音谷。
雨,似乎越下越大。冒雨到了景点,站在岩洞门口,雨水从洞沿上滴到头上、脸上、身上,似乎还有丝丝凉意,只是左看、右看,我怎么也没有看到观音的“影像”。
也许,也许因为我眼拙,心中缺少观音吧,我想。于是,心中有点隐隐的失望。———幸好,仍然不需要买门票。
导游说,酒店房间还在收拾,要到下午四点才能入住。而此时才下午一点多,还有两三个小时的空当,没有安排任何活动,尴尬中,有一文友提议去附近彭家祠看看,导游似乎想阻止,说行程中并没有此项安排。但,看大家“意志”很坚定,就说要向公司“请示”,要“加钱”。
英德市5671平方公里,是广东省面积最大的县级行政区。之前虽然我来过好几次,但却第一次听说有个彭家祠。
彭家祠是什么“祠”?能追寻到一些故事吗?
二、螺山不是山彭家祠不仅仅是祠
螺山不是山,彭家祠不仅仅是祠,最起码其名称不太准确。
大巴沿着小路,小雨下成大雨,十几分钟后就到了彭家祠。
车刚停下,就有商贩拎着几把折叠伞到车门前兜售,开价30元,许多没有带雨伞的同学也只好买了,也有想通过“团购”而要求“批发价”,但是,并没有成功……因为下雨,因为独此一家。
彭家祠建在螺山上,而螺山只是英德市黄花镇明迳坑坝村一个高度只有五、六十米左右的小山坡,因造型如田螺的坡而称之为螺山。
登堂入室,就看到一块年代久远的牌匾———“明义知方”。因为没人讲解,而且下雨,我着急往前、往上参观,于是,并没留意,只是简单的扫了一眼,也没有更多的深究。
彭家祠及整个村落建筑物依山而建,其房屋从山脚一层一层盘旋至山顶,大小厅房数十间。因为此建筑群更大的功用是为了抵御土匪滋扰之堡垒,所以又称之为“寨山古堡”。
彭家祠东北面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中有装了发动机的“竹筏”,不时在烟雨中满载着游客突突突的经过。
祠堂是建筑群中的一部分,在第三层的中间。为了吸引游客,之前那永丰桥叫“小赵州桥”,而彭家祠则称为“小布达拉宫”。
烟雨中,由下往上“仰视”只看其形,建筑群就在朦胧中若隐若现,其韵味还真的与布达拉宫有几分形似。
虽然买了门票,但导游并没有陪同,彭家祠也没有讲解员解说。倒是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学生主动为我们带路,充当着讲解员的角色。
他讲了许多似是而非的———“我爷爷讲的故事”。比如,他介绍彭家祠出了多少“状元”,多少“将军”。而据我所知,在古代,岭南一直被称为"蛮夷之地",是官员被贬被流放的地方,政治、经济、文化远远落后于中原地区,所以,从唐至清,产生的638个状元(不含武状元和太平天国的)中,全部有据可查,广东省共有9名上榜,英德历史上并没有出过状元。
但我们没有一个人去点破,都很认真地、很快乐地“姑妄听之”。甚至还给了他一些为数不多的“小费”,鼓励他好好读书。
说实话,在这样一个偏僻的黄花镇(明迳),能够出彭氏家族这样的大户望族,也相当的不容易。中过举人的有彭一举、彭泽明;成为监生的彭士先、彭开先、彭建功、彭惠清、彭名揚等14人,甚至还有官至知州的彭家学、彭述贤……
从山脚到山顶只有一条石阶通道,共360级。每层只有一个小门可通往上层,除了北面一条平均宽约一米半、用石灰石打制成条铺至顶层的石阶路,其余三面均是悬崖峭壁。
二层共有房舍五间,中间为厅,厅内檐壁下有山水人物画和古诗词壁画。右为书房,书房外建筑了一栋矮小的平房。中间为天井,天井侧的三面墙上分别用灰浆雕刻梅花、菊花、人物等图案,浮雕下有一只用泥胚烧制未施釉的大花窗……
彭家祠的建筑规模并不大,不到一小时就参观完了。下山拍合影之后,就要离开时,我回头凝眸,烟雨中,彭家祠显得越来越朦胧……似乎祠堂门楣上悬着的横匾却越来越清晰———“明义知方”。
三、一块牌匾与另一块牌匾
“甲寅之秋,粤东蠢动,陷及县城。时余权尉浛洭,与各乡父老收合义勇且战且守,以图恢复。芨舍于彭氏赋同袍马越乙卯夏,由间道迎合官军克复县治,乡练之力为复多余既嘉许众志相与有成,而当日左右维持实赖商贤俊嗣也。摄宰是邑,爰旌其闾,并为跋以记其事。钦加升衔赏戴蓝翎知英德县事陶人杰为绅士彭应能珠光宝光等立”。
———摘自“明义知方”牌匾
“明义知方”牌匾就横挂在大门的门楣上,饱经百年沧桑、“伤痕”累累的牌匾,似乎是横着一块平面蜂巢,而如蜂巢的小洞穴,随时会飞出许多历史的记忆,述说那160多年前的故事……
匾长300厘米,宽80厘米,厚8厘米。“明义知方”4个大字,每字45厘米见方。右上款阳刻“咸丰六年(1858年)八月”,左下款阳刻“甲寅之秋,粤东蠢动,陷及县城。时余权尉浛洭,与各乡父老收合义勇且战且守,以图恢复。芨舍于彭氏赋同袍马越乙卯夏,由间道迎合官军克复县治,乡练之力为复多余既嘉许众志相与有成,而当日左右维持实赖商贤俊嗣也。摄宰是邑,爰旌其闾,并为跋以记其事。钦加升衔赏戴蓝翎知英德县事陶人杰为绅士彭应能珠光宝光等立”。
因为历史久远,牌匾上许多字,并不很清晰,拍成照片后,只能靠推测或查证一些史料来补充。这应该是知县题写颁发的“奖状”,奖状记录了彭氏家族的一段历史。
“甲寅之秋”就是1854年的秋天,英德縣城一度被土匪攻占,邑民惊恐不安。当此危机之时,陶人杰带领官兵,就在彭家祠办公指挥平乱。黄花士绅彭宝光、彭珠光、彭应能等彭氏兄弟勇担道义,组织一批乡勇,配合官兵进剿平乱,最后在“乙卯夏(1855年)”与官兵一道收复了县城。
突然间,我又想起在离彭家祠才几十公里的英德大湾镇金山祖庙的另一块牌匾———“保卫乡闾”。
其记载的历史,与那段历史正好相印证。
那块在天池左厢房墙上镶着的石匾,匾长230厘米,宽70厘米,厚8厘米。横书楷体阴刻,每字约45厘米见方。右边阴刻如下碑文:“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发逆作乱虎踞我境虽蒙各大宪督兵进剿大匪类甚繁一时难以尽灭爰以纳五品军功选用从九品刘兰芳能识戒机运筹得力纠同选用从九品陈广俊选用从九品卢廷光生员赖振禅生员刘锦芳补用从九品陈荣楷六品军功范其芳从九品范玲光从九品卢祥邦监生李璓莹监生陈广富监生刘英俊乡宦赖允琼乡老叶莲茂乡老赖上华筹倡起乡勇自备资斧协随捕剿幸歼厥渠魁岩擒余匪并捐巨款择其要区土名贝心建筑寨围以为进剿退守处俾闾阎得以保全嗣蒙南韶连总镇府勒嘉予匾额其文曰保卫乡闾众等饬工匠刊石并垂芳名以传后世之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仲冬月吉旦蕉岗保良分局立”
无疑,这两块牌匾上记录了英德县同一历史阶段的不同历史事件。
据《中国城池志·广东篇》记载,英德最早是西汉浈阳年间建县,城池建于宋朝。天顺五年(1461),知县杜宥重修城池,周围三百八十丈,高一丈三尺。七年(1463)再建外城。……乾隆二十九年(1764)进行了修葺。道光十七年(1837),知县吴台修葺南门,加高门楼。二十一年(1841),知县吴焙爃修葺北门城楼。咸丰五年(1855年),知县陶人杰劝捐改建南门并重建北门城楼……
要攻破修建了400年的英德县城,显然,不是一般的“土匪”能够做到的。那么,是什么样“强大的土匪”能够“陷及县城”呢?知县陶人杰后来的命运如何?
四、一位知县的阵亡与一位知县的自杀
十月癸亥(二十七日)(1859.11.21)予广东英德县阵亡知县陶人杰,典史吴嘉禾,南雄州阵亡把总黄超伦,祭葬世职。
———《文宗咸丰实录》:卷298页363
能够查到陶人杰的资料实在很少,费了许多功夫,甚至他的出生年月也没能找到。
在《清实录》(史部>别史>咸丰朝实录>实录卷之二百九十八):陶人杰江西新城人监生二十七年署(公元1847年)。
想不到,知县陶人杰还是我江西老乡。但据我了解,江西省并没有一个叫“新城”的县级行政区,叫“新城镇”的倒有好几个,莫非是新城县后来改为新城镇了?于是,我搜索查证了许多资料才弄清楚,原来江西新城县就是现在的江西黎川县。因与直隶(今河北)、吉林、山东、浙江、贵州五省新城县重名,1914年改为现名。
监生,是明清两代称在国子监(国家最高学府)读书或取得进国子监读书资格的人。也就是说,陶人杰是成为监生后,咸丰三年(1853年)先任浛洸巡检司,这个清代县级衙门下面最基层组织的“官”,其职责是管辖负责地方的盗贼缉捕、治安巡防,震慑镇压寇乱等。
因为政绩突出,当然,不清楚是否也包含着“守土有责,剿匪有功”,两年后,1855年,也就是收复县城后,监生陶人杰终于由浛洸巡检司升任英德知县。
英德友人帮我寄来的《英德县志》(2006年9月版)。我从“地方国家行政机关———历任知县知事和正副县长任职情况”一栏中,果然就查到“知县,陶人杰,江西新城,咸丰五年(1855年)任”一行字,接着,他的后任“知县,俞文元,江苏丹徒,咸丰八年(1858年)任”。
从法理上说,清代知县是以三年为一任,知县陶人杰也算正常的离任了。但是,他后来去哪儿了?是升职了吗?还是正常的工作调动交流到别地县去任职呢?或者离任回去江西老家养老了?……他后来的命运如何?
于是,我再从《英德县志》“大事记”里找出陶人杰当知县前后那几年的记载:咸丰四年(1854年)七月初十日,太平军陈义和、陈荣等率兵攻陷英城,破牢放囚。守备赖名贵打开城门归顺。
咸丰六年(1856年)农历正月,太平军陈金釭部从湖南进入本县大湾、犀牛、独山,分驻长山、浛洸、鱼咀等地。
咸丰八年(1858年),太平军部众压境,连营40里,踞黄花、黄寨。罗廷柱(九龙金造人)筑寨、储粮,联合许、陈各姓防卫。同年11月,太平军聚众耪脚(今青坑)等地。知县陶人杰绕道金造村“议剿”,被太平军击毙于三拱桥石基村田间(今大湾布心)。
原来,知县陶人杰是在任上被太平军石达开部所“击毙”。殉职的时间,就是他给彭家祠送完牌匾后的第3个月。
而陈坤《粤东剿匪纪略五卷》的记载,似乎也印证了陶人杰知县之死,只是时间上略有出入。“咸丰八年逆首陈金缸纠党四五千由怀集窜入连州,……是月(七月)吴昌寿分派员弁,会同英德县俞文元、前代县(令)陶人杰,带领兵勇攻剿莲塘等处,山寨焚烧,陶人杰临阵捐躯。”
根据资料前后判断,知县陶人杰阵亡的时间为:1858年11月。
据《文宗咸丰实录》:十月癸亥(二十七日)(1859.11.21)予广东英德县阵亡知县陶人杰,典史吴嘉禾,南雄州阵亡把总黄超伦,祭葬世职。(卷298页363)
唉,那真是个乱世!
在陶人杰知县殉职的前二年,咸丰六年,英德邻县清远县知县程兆桂也因为红巾军围困县城而自杀。
据《清远县志.大事记》:“六年四月至七月(咸丰六年,1856年),红巾军在滨江活动。……十一月初二日,英德红巾军经坝仔出迳口和练四虎部汇合,声势益大,官军不敌,退守清城内。初四日,红巾军进驻抽功夫头岗,知县程兆桂闻讯自杀身亡。”
程兆桂,清远知县,琴棋书画,颇为精通,且喜欢游山玩水,吟诵诗篇。相传现在清远的太和洞,就是其在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捐出俸银四十两,资助创建。竣工之日,他亲题“别有天地”和“太和洞”,分别悬挂于桃源仙館和洞门之上。
咸丰六年(公元1856年)农历十一月,红巾军攻陷英德后,挥军南下,从鱼坝出迳口,直逼清远城,清军大败后收缩防线,退守县城。
红巾军攻陷清军设在城郊芋头岗的最后一道防线后,把清远城围得水泄不通,日夜攻城,终于在第十天下午攻破北门城楼,蜂拥入城。程知县见大势已去,命令亲兵将自己的三个女儿和两个妻妾全部杀死,以免被辱,而他自己也引颈自刎。
莫要生在帝王家。我们也很容易就联想到崇祯帝所说的“汝何故生我家”那长平公主相似的命运。当崇祯帝挥剑把自己16岁女儿的手给砍下来之后,不知道,他是在责怪寇王李自成的凶残,还是自己的“用人不当”。
乱世中,百姓离家失所,凄风苦雨,但皇帝及官员也不见得就幸福安康呢。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啊。
(咸丰)七年二月陈金缸率部万余人在清远县滨江河洞、沙河等地驻扎。时英德、阳山、广宁、四会、怀集等路的太平军亦汇集滨江,议决统一各路军号令,拥陈金缸为南天大王。
另外,差不多时间,据《连县志》大事记载:咸丰六年八月初十日,太平军温二等率部三千余进驻连州新城学宫,学正萧广辉被杀。
英德知县阵亡,清远知县自杀,连州学正被杀……而且,杀害这几个官员的,都与一个叫陈金缸的“起义首领”有关。
那么,陈金缸又是谁?他后来的命运结局如何?
五、“南兴王”陈金缸
八月(咸丰七年),陈金缸率部数万人,从清远出击,尽取怀集全县。旋即建立“大洪国”,称南兴王,封侯纯戴为左都元帅。八年太平军进入英德县境,踞黄花、黄寨等处,连营40里,筑寨、储粮防守,于翌年移师粤西。———摘《清远县志.大事记》
天地会不敬天地,太平军并不太平。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事实上,天地会、红巾军大多的成员后来基本上都加入了太平天国的石达开部。
陈金缸是佛山市三水区范湖镇清湖村人,清咸丰年间,因为太平天国“起义”,各种“反政府组织”趁机而“揭竿”而起,许多地方成立了天地会、红巾军,天地会的首领就是陈金缸。
咸丰四年(1854),陈金缸等人率领天地会在三水范湖镇竖旗造反,他先攻占清远、英德之后,又被清军赶了出来,然后再一路向西。咸丰十一年(1861年),攻克广东怀集县城,接着,他又乘虚攻袭化州、信宜,在信宜境内甚至还打了几个漂亮仗,把清军打败了,攻占了信宜县城。
一攻占城池,马上建立“大洪国”,并自称南兴王,封原来叫郑金,后来改名叫郑绍忠的为大元帅。
这个所谓“义军”头子,占领信宜县城后,就定信宜为“首都”(之前,我还真的想象不到,信宜这个偏远的地方还曾经成为“首都”),似乎,所有的“农民起义军”都差不多,建首都,大兴土木、修筑王宫,挑选宫娥美女……
为了粉饰太平,他甚至还开科取士,要建立自己的王国、当皇帝。为了应付庞大的军事及皇宫开支,他对百姓征收重租,以壮大经济力量:“出单限日勒富户大银”。于是,“信宜绅民死节者千余人。”
同治二年(1863年)四月清政府派大量兵力前往围剿,面对清军,陈金缸强要义军死守硬拼,自己则与各地强夺来的美女在温柔乡里“乐不思战”。
这支所谓“义军”,苦战了不久,内部开始分化。
首先是“元帅”郑金意志不坚定,开始极力劝说陈金缸投降清军,但,好不容易当了“国王”,环抱着成群美女,如何会去“投降”呢?……只是,陈金缸没有想到———“郑元帅”倒戈相向,杀“南兴王”作为见面礼归顺清朝。
于是,郑金“元帅”就变成了后来的郑绍忠将军。并且随清将方耀到福建永定县击溃了太平军丁太阳部,那是同治四年九月份(1864年)之后的事了。
六、花县出了个洪秀全
“时至晚清,改朝换代的周期已届,政府的统治大机器彻底锈烂,社会也百病丛生。广东洪秀全,一个典型“三家村”土塾师,科场失意,转以‘拜上帝会’之名,于广西聚众起事,企图建立一个梦想中的‘小天堂’。一群狂热信徒被逼上梁山,化宗教信仰为政治力量,终至酿成死人无数的‘太平天国’大悲剧。”———唐德刚《晚清七十年》
花县,就是现在的广州市花都区。我们此行的文友,正是来自于洪秀全的故乡“花县”。甚至其中有人以“天王的子孙”而沾沾自喜。向清远、英德文友介绍花都时,当然也少不了把“天王”给抬出来……
广州市花都区,现在还“建”有洪秀全故居,其牌匾还是郭沫若题写的。之前的故居,被清政府给烧了,1961年之后,在其原址上重建故居,另外,前几年在故居边上还建有规模很大的“洪秀全纪念馆”,馆名也是郭沫若题写的。
花都区有街道叫秀全街,有路名叫秀全路,水库叫秀全水库,有中学叫秀全中学……还有公园叫秀全公园。秀全公园就在笔者服务的单位花都区文化馆百米处,原来是要收门票的,现在市民百姓都能够自由出入了。所以,有时读书写作累了,我也偶尔会去该公园转圈散步。
清晨,我从公园正门一进去,就看到一尊大理石刻的洪秀全像,坚毅、冷酷……甚至,我还看到那两撇胡子中隐藏着的凛冽杀气。
基座下面有“洪秀全像”几个镏金大字,落款是“九十八岁刘海粟”。
一帮阿姨大妈们和着响亮的红歌、挥动着红色折叠扇狂热的在像前空地上跳着舞,在公园的另外一侧,则许多老人,坐在石凳上棋盘中“厮杀”……周围则是站满了看客。
节假日之外,公园的游客并不多,显得稀稀落落,但仍然有游客站在那像下面拍照留念。其中还有几个儿童被家长指挥着,摆着胜利的V字造型。
而公园的湖边还有一个雕塑,是孙中山小时候听老人讲洪秀全的太平天国故事。雕塑是铜制,也有不少游客,特别是孩子骑在上面拍照,那铜像油光发亮。
湖水呈墨绿色,不时散发出阵阵臭味……作为政协委员的我,曾经还专门为改善该公园内湖的水质有过提案。但提案有差不多两年过去了,湖水还是那样臭、那样脏,也没有任何动静。
秀全公园的边上是原“花縣洪秀全纪念馆”。纪念馆在故居边上建好之后,原馆就改为“花都区美术馆”了。但馆门前巨型的洪秀全铜像并没有迁移。铜像有4、5米高,其基座是一块整花岗岩。基座前面刻有“太平天国领袖洪秀全像”几个大字,落款是“一九九一年辛未马万祺题”全部烫金。基座后面刻着“马万祺先生、陶开裕先生、何厚铧先生捐资,公元一九九一年十一月十三日立”等字样。
马万祺、何厚铧先生我是知道他们姓名的,但对陶开裕先生则并没听闻其姓名。后来查了一下,才知道,他也是澳门富翁:陶开裕(1923-1993),广东广州人。1940年毕业于香港中国新闻学院,后任上海《文汇报》记者,香港东华三院董事局秘书。曾经任过澳门总商会的副会长。我想象不出,这三位澳门富翁有什么理由,捐巨资建一个杀富人,与富人为敌的仇人的如此巨大的铜像……
铜像上的洪秀全坐南朝北,右手叉腰,左手握剑,肃杀异常。其握剑的左手位置下来,可能是雨水长期侵蚀而一路锈迹。这让我联想到富翁、知识分子、医生等人血汩汩流过的痕迹……
铜像作者是曹崇恩,因为基座后面刻有小字“曹崇恩作一九九一年十一月于洛溪”。
洪秀全是客家人,原名洪仁坤,清朝康熙年间,其父由嘉应州石坑(今梅州市梅县区石坑)迁往花县(今花都)福源水(1814年1月洪秀全在此地出生),后又再迁官禄布居住。
因为参加科举考试,他第三次在广州落选后已经是25岁了,受此打击回家以后重病一场,四十天卧床不起,久治不愈,希望身体早日康复,便改名为“洪秀全”。
洪秀全这个名字后来在其建立“拜上帝教”时,成了一个联络暗语。其姓“洪”由“三八二十一”组成,这个“三八二十一”就是“拜上帝教”的联络暗语、立会之号。其名“秀全”两字是由“禾”、“乃”、“人”、“王”组成,因“禾”字与“我”字读音相近,而读作“我乃人王”……这就是1851年以前的那个洪秀全。
大病之后,洪秀全立即就成了“上帝派来的领袖”。
洪秀全要当领袖,善于相术的冯云山就开始刻意造神。在冯云山的协助下,在广西桂平建立了“拜上帝会”,并且吸收了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等2000多人为会员,还陆续制订拜上帝会的规条及入会仪式。
1851年洪秀全在金田村起兵没几天,甚至立足未稳,就迫不及待自封“天王”。之后打进小城永安县城,就向全军下诏,封官许愿,大封诸王。于是,从广西一路杀出来,凡攻占一地,来不及逃走的青壮年一律被胁迫参军,否则斩首。
其刑罚极为严酷,斩首之外有五马分尸,最恐怖的是“点天灯”。所以进南京前他的队伍一下子从数万人变成了十多万人。打进南京这个六朝古都,就开始大兴土木,营建他们荒淫无度的安乐窝,并且把南京变成一个大军营,男女一概分成男行女行,夫妻不能同居,军民不得有私有财产,废止正常的商业,实行供给制等。
洪秀全在“金田起义”后,有妻妾十余人。永安突围时,就增加到三十六人,建都南京以后,更是大肆选美,于是,豪华壮丽的天王府里一时美女如云……
据《江南春梦笔记》记载,洪秀全的天王府里有爱娘、嬉娘、妙女、姣女等16个名位共208人,24个王妃名下又有姹女、元女等7个名位共960人,光妃嫔就有1168人。加上宫中服役的女官,总计有2300多名妇女在天王府陪侍天王一个男人。洪秀全的儿子洪天贵招供正式的妻妾共88人。天王的内宫除了家中的女眷,还有女官和女侍从,总人数两千余人。
有那么多的美女,他当然应付不过来,所以他把这些女人像现代监狱犯人一样编号:第33号、第88号……于是,只有四十岁的洪秀全开始足不出户……从而,逐渐大权旁落。
太平天国十一年,洪秀全还颁了一道诏书,事关“婚姻之规定”。根据规定,天王的两个哥哥及干王、英王、忠王等人可以有6个妻子。数目不到的,应该补足。已经脱离天京的翼王也适用这个标准。如以前的分房标准,达到级别不够面积,可以货币补足。
此外,高级官员可以三妻,中级官员只能二妻,低级官员和老百姓一样,按亚当夏娃的规矩来。洪秀全甚至还给已经升天的3个王定下了指标,南王6个妻子,东王、西王规格最高,可以有11个。
上行下效,洪秀全之外,拥有女人最多的是杨秀清。1854年,定都天京不到一年,杨秀清的贞人,也就是王娘,就有三十六人,两年后他临死之前,队伍已经扩充到五十六人。
但,太平天国对普通男女则是完全的禁欲。
洪秀全有诗句解释不让男女见面的道理:“耳贱乱听犯天条,心贱乱想最(罪)滔天。”他勉励提高觉悟、改造审美以抵御诱惑:“娇娥美女娇声贵,因何似狗吠城边?”。
洪秀全甚至还给自己只有9岁的儿子洪天贵赏赐了四个女人做妻妾。
另外,洪秀全还仿照过去的皇帝的做法,弄来80个男童,准备搞成太监,但阉割是高难度的技术活,结果阉了80个,死掉77个,剩下的3个也都成了废人,只好作罢。
其荒淫无耻的程度与列朝列代的帝王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是“天堂”,其实是“坟墓”,说是人间天国,事实上是人间地狱。这样的“天国”,是谁的“天国”?
1853年洪秀全进南京,恐怕仅次于1938年日本人的南京大屠杀。在太平天国眼里,清朝官员、满族百姓、僧尼道士、缙绅商人、知识分子等皆被视为“妖”,不分男女老幼统统杀头,许多人不堪凌辱被杀,就举家自杀,整个南京城一片血腥。大肆掳掠屠杀。“凡掳之人,每视其人之手,如掌心红润,十指无重茧者,恒指为妖”,统统杀之。滥杀的后果就是,杨秀清患眼病,悬赏银子一万两求医,结果无人应召,因为医生都被杀光了。
南京城历代古都的文物古迹被严重毁坏,诸子百家、历代书籍都遭禁止、焚毁,比秦始皇还要彻底。
洪秀全向教徒灌输的上帝是“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又使我想起了义和团的“刀枪不入”。原来,这“刀枪不入”还并不是义和团的发明专利权呢。
洪秀全自从金田起义到服毒自杀,共计12年间,只发过四道诏,平常什么事情都不干,事情都交给东王杨秀清去管,于是,1856年的“楊韦内讧”、“洪杨内讧”的自相残杀……从此,“太平天国”就开始朝末路走去……
历史,真的就是那么诡异,造反起家的太平天国头子洪秀全是广东花县人,而最后把太平天国残部剿杀,把石达开给凌迟的人也是广东花县人,他叫骆秉章,时任四川总督。洪秀全故居与骆秉章家庙之间的直线距离不到20公里……在我们如此重视老乡的国度里,老乡剿老乡,而且给中国近代史产生如此大的影响,似乎现代中国历史上还有这么一对老乡。
七、华夏悲歌
安徽省,皖南“野无耕种,村无炊烟,市人肉以相食”;皖北“但有黄篙白骨,并无居民市镇,竟日不见一人”。
———唐德刚《晚清七十年》
胡适先生的弟子唐德刚先生在《晚清七十年》里书中用“死人无数”来形容这场大悲剧,虽然书中并没有说究竟死了多少人,但是,我们从记载当时的状况,也可以看得出来:
苏南地区,往往二三十里,不见居民,有的地方人口仅存五分之一。
浙江省,一片劫灰,道殣相望,昔日温饱之家,大半成为饿殍。
安徽省,皖南“野无耕种,村无炊烟,市人肉以相食”;皖北“但有黄篙白骨,并无居民市镇,竟日不见一人”。
江西省,数百里“不闻鸡犬声,惟见饿民僵毙于道”。
1883年,一个美国传教士称:太平天国战争造成中国人口的损失为5000万。而当时的美国驻华公使柔克义则估计太平天国战争导致的人口死亡数为2000万。
中国当代人口史学者在确凿的史料基础上,对此进行了重新估算,形成了两种意见:第一种意见根据太平天国前后《户部清册》所载的户口数,认为从1851年到1864年中国人口锐减40%,绝对损失数量达1.6亿;第二种意见则将战前的人口数据与1911年宣统人口普查资料进行对比研究,认为太平天国仅给江苏、安徽、浙江、江西、湖北五省直接造成的过量死亡人口就至少达到5400万,如果再考虑到其他战场湖南、广西、福建、四川等省的人口损失,那么太平天国战争给中国带来的人口损失至少在1亿以上,直接造成的过量死亡人口达7000万。
虽然,在这场华夏大地上的大悲剧中,究竟死了多少人,至今仍是个谜。但从以上无论以哪种估算,太平天国都不仅仅是中国历史上空前的浩劫,而且也是全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浩劫……
中国当代史学家、著名的太平天国史专家简又文:以破坏性及毁灭力论,太平天国革命运动,仅亚于现今日本侵略之一役耳。
这样大的浩劫,从尊重史实、尊重历史来说,太平天国代表的绝对不是什么先进、进步和文明,而是愚昧、野蛮、迷信的代名词,与“向西方探求真理”更是风马牛不相及。洪秀全本人也更不是什么英雄,不值得如此宣扬与纪念。
他只是借了基督教的一些名词装神弄鬼,煽动、欺骗、愚弄贫苦大众跟他造反。所谓“天朝田亩制度”,据史学家说压根就没实行过。“天下一家,同享太平”,“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口号只是骗人的美丽谎言而已。
而所谓借“拜上帝教”的宗教为名,在洪秀全心目中最多只是造反和控制臣民的工具,他根本没有什么宗教信仰,所谓“天国”,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天国”而已。
这样的政权还是好的政权吗?这样的“天王”还是好领导吗?
另外,在有外侮的情况下造反,在抵抗外来侵略的时间里杀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英雄,这只会给百姓带来更多的灾难。
“洪水滔天,鬼魅横行”,洪秀全被认为是“有轻度精神病的准皇帝”、“暴君”和“邪教主”,甚至认为洪秀全不存在鬼化问题,因为洪秀全本身就是魔鬼……
八、谁是英雄?
“人生最大的乐趣,把敌人斩尽杀绝,抢夺他们所有的财产,看著他们亲属痛哭流泪,骑他们的马,强奸他们的妻子和女儿。”
———成吉思汗
铁木真成吉思汗西征归来的途中教育后代时,说了一段著名的格言:“人生最大的乐趣,把敌人斩尽杀绝,抢夺他们所有的财产,看著他们亲属痛哭流泪,骑他们的马,强奸他们的妻子和女儿”。
听到“英雄”的“言语”,这样的“英雄”你是否觉得恐怖,是否让人不寒而栗?
华夏的历史,一直就在杀人与被杀中进行……杀外族人、杀外国人、杀自己人。而且大多的历史,都是在“起义”的名义下进行改朝换代,华夏民族内部为了争权夺利而在互相残杀。
我们认为的“英雄”,则是在“起义”的名义下杀人狂魔。
所以,许多被国人崇拜的“英雄”,都是因为其杀人如麻,就成了“英雄”。甚至有杀人的数量与“英雄”的大小成正比之称。如成吉思汗、忽必烈、黄巢、秦始皇、张献忠……
那么,陈金缸是英雄吗?洪秀全是英雄吗?他们值得纪念吗?
所谓农民“起义”“革命”———就是把上一任皇帝的命革完之后,然后自己上台做皇帝,为了自己做皇帝,不顾百姓生灵涂炭,不惜出卖国家利益……
陈金缸如是、而洪秀全也如此,他们“起义”的动机,绝对不是为了百姓的福祉,他们只是想到自己的享乐、自己的荒淫。
农民造反起义后让百姓幸福生活了吗?天下就一定会公平吗?洪秀全夺得半壁江山之后,江南的生产力发展了吗?百姓的生活好了吗?
在那烟雨朦胧的历史中,让我想到以前的教科书上的历史,无论由陈金缸到洪秀全,还是由李自成到张献忠,还有后来的“义和团”……
有哪一次“农民起义”发展了生产力,让百姓幸福、安康呢?
我们断章取义的历史有许多,比如关于太平天国教科书中就曾引用马克思的话:“中国革命(指太平天国)将把火星抛到地雷上,随之将是欧洲。”但教科书没告诉我们,马克思在了解太平天国真相后,又说了另外一段话:“除改朝换代外,他们没抱定什么任务。他们给予民众的惊惶比给当权者的还更厉害。他们的使命就在于奇形怪状的破坏。”
之前,我读到的历史教科书一直就武断的下结论:农民起义是社会发展的动力,农民起义推进了生产力的发展……
我想问一句:农民起义后,百姓幸福了吗?
太平天国提出“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理想乌托邦,后来实现了吗?
这个起义,那个起义……最终,起义者一坐天下之后,并不见真的发展经济,我们看到的只是筑城墙、建宫殿、纳妃子、抢民女。
无论怎样巧言令色,一个好的社会,应该就是百姓安居乐业,发展欣欣向荣的社会……而不是今天知县被杀,明天知县自杀,后天学正被杀……那么,在知县都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下,百姓,平头百姓的日子会好过吗?
汽车渐行渐远,回望彭家祠离我们越来越远,在烟雨中,彭家祠也显得越来越朦胧……我突然想:近代百年的历史,是否也是越来越朦胧呢?
九、烟雨朦胧中的历史
是年(咸丰七年),清远县因战祸频繁,各乡失耕,大饥荒加瘟疫,死人甚多,仅滨江各地死于战乱、饥荒和瘟疫约7万余人。
———《清远县志大事记》
假如我们认定洪秀全是英雄,假如我们认定太平天国是正义……我们是否还希望太平天国运动再来一次呢?
责任编辑柳江子
作者简介:钟兴,男,江西赣州人,广州市花都区文化馆创作员、《花都湖》文学杂志编辑部主任。作品获得“第三届广东省散文奖”,“首届冯梦龙杯短篇小说奖”“2015年度雨花阅读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