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镰
2019-09-10黄孝纪
黄孝纪
禾镰就像嵌入短木柄的小月梳,斜密的梳齿紧挨着,个个锋利,一律斜向手柄,分明就是一把小锯子。一年里,它只在早稻晚稻收割时派上用场。其他的日子,则长年累月躺在某个阴暗角落蒙尘生锈。
我的家乡八公分,村前蜿蜒小河的两岸,是广阔的稻田。稻田变得金灿灿的时候,村人记起了禾镰,把黄锈斑驳的它们翻找了出来,一番审视,有的已锈蚀得不成样子,几欲折断,扔了。这段日子,赶圩的户主,会从圩场上挑选几把新禾镰买回家。新禾镰的木柄白白的,光溜,圆润。一弯镰片宽若二指,上沿铁青,下沿密齿,打磨得雪亮,泛着寒光。
双抢割禾是一件十分辛苦的农活,太阳如火,田野无风,整个大地就如同一个大蒸笼,即便戴着草帽,头皮依然晒得发麻。相比没过小腿的烂泥田和水浸田,溜干了水的半干半湿的稻田,割起禾来要轻快很多。一家人沿着田埂排开,俯首翘臀,各在一处割开一道口子,向着密密的稻子割去。熟练割禾须眼疾手快,左手虎口张开,像一把叉子,拢掐着禾蔸朝前推进,右手持镰飞快割着,霍霍有声,全然是凭着感觉下镰。稍有不慎,哎哟一声还未出口,手指一阵麻痛,已经割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一手禾往往要一口气割上几蔸水稻,掐不住了,镰刀顺手一搭,才直起腰,转身放在一旁。旋即又俯下身,速速地割着。这时候,面前各种大大小小的的飞虫不停涌现,飞舞,扑到脸面手脚叮咬。稻草的枯叶,粗糙的谷粒,也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锯,不断地在脸面上、手臂上割出一道道杂乱交织的划痕。要不了多久,每个人全身已然汗透,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滴落。口干舌燥,闷热难忍。
我是家中最小的,又是爱捣蛋的男孩,偷懒似乎是我的本分。看见一个圆溜溜的泥鳅眼,我放下禾镰,伸着右手的食指沿着泥鳅眼抠进去,一直触碰到泥鳅的小脑袋,大拇指食指一掐,提着它的腮给拖出来,到田埂上扯一根草穿上。有時,从面前的稻田里突然蹦出一只大青蛙或者乌黑的大泥蛙,我欣喜若狂,张开十指左追右赶,直到逮住方才罢休。这些简单的快乐,能够让我在烈日下暂时忘却割禾的辛苦。
我已经被父母和姐姐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这样挺好,反正他们割完了会来帮我。我索性破罐子破摔,割一阵,站着歇歇,掀起衣襟擦擦脸上的汗,到田埂上的铜壶里倒一搪瓷口杯茶喝。环顾四周,田野上到处是割禾打禾的人,打禾机的嗡嗡声远远近近地传来。原本金黄的成片的稻田,这时已像一块咬得七零八落的大饼。我抬头望望天,期盼飞来一块巨大的云影,盖着我家的稻田。
云影是有的,只是停留在远处。没有办法,我只得又拿起禾镰,俯首翘臀,速速地割着,向着前方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