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使至塞上》新探

摘要：王维《使至塞上》一诗历来被视为边塞诗中的名篇，对于此诗的主题也颇多争议，多数观点认为此诗抒发了对大唐帝国国力强盛、威服四夷的自豪感以及诗人走马西来天尽头的豪迈气概。笔者却认为并非如此。此诗不但暗含着诗人政治失意的痛苦，更寄寓着对奉玄宗无理命令征伐吐蕃这场不义之战的反感，此中深意，远比诗歌表面的意义深刻许多。

关键词：王维;《使至塞上》

王维二十一岁中状元，因元宵节舞黄狮子而获罪，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因向宰相张九龄投诗干谒，得到张九龄的援引，此后一直积极拥护和支持张九龄的政治改革，与其关系密切。开元二十五年，张九龄罢相。李林甫为了排斥张九龄的旧人，就派王维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到姑臧（今武威）慰问讨伐吐蕃有功的河西节度使崔希逸，王维在途中便写下了著名的《使至塞上》一诗。

“单车欲问边”，“单车”何解？王维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和财物去慰问边关将士，怎么能说是“单车”呢？除此之外，唐代疆域空前广阔，白居易有诗“昔日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可见安史之乱前唐帝国的疆域西境直达距长安两千里之外的安西，而武威距离长安不到两千里路，可以说正处于唐王朝的地理中心，王维去一趟武威，何至于心情如此沉重？显然是由于张九龄罢相，他被李林甫借口赶出京城，政治上备感孤独和压抑而已。“属国过居延”，是为倒装句，意为过居延属国。居延，古县名，旧址在今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境内，王维此行去的是武威，根本不去武威西北千里之外的居延属国，显然是以路途遥远暗示对此次河西之行的不满和牢骚。三四两句诗人以蓬草喻飘零之感，大雁南飞他却北上，怀国思家，心情抑郁。此时，他从宝鸡北上平凉再北上固原（古萧关），继续北上折而向西到达今天宁夏中卫市著名景点沙坡头。他一到沙坡头，看到了黄河与大漠交相辉映的宏阔景象，于是这位心情郁闷的画家诗人用点、线、面的立体组合勾画出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风光，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想必开朗些了吧，但是看末一句：“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却充满了讽刺之意。

“燕然”出自汉代典故“燕然勒铭”，据《后汉书·和帝记》记载：“夏六月，车骑将军窦宪出鸡鹿塞，度辽将军邓鸿出稒阳塞，南单于出满夷谷，与北匈奴战于稽落山，大破之，追至私渠比鞮海。窦宪遂登燕然山，刻石勒功而还。”东汉和帝永元元年大将军窦宪北伐北匈奴，在杭爱山下斩首数万，引起北匈奴西迁。当时，史学家班固随军出征，为窦宪在燕然山作铭刻碑记功。后世史家无不歌颂其卓越武功，殊不知“燕然勒铭”乃是朝廷权贵为了满足个人政治私欲而对北匈奴发动的一场无辜残杀的战争。

据袁宏《后汉纪》所记：“宪性褊急，数自困，辅政之后，遂作威福，睚眦之怨无不报……时齐炀王子都乡侯畅奔章帝哀，上书未报，宪使刺客杀畅……后事发觉，宪惧诛，自请击匈奴，功以殊死。”由此看出，窦宪因朝见天子的都乡侯刘畅没有像自己上书打招呼（其实是怕刘畅留相执政），派刺客将其杀死，事发定窦宪死罪。但是窦太后为了庇护哥哥，于是派他带兵三十万北伐北匈奴，以恕其罪。可在当时北匈奴与汉和平，南匈奴内附，两家关系是和好的，但窦氏外戚为了满足一己私欲，随意讨伐无辜，边疆民族的鲜血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安身之途，故“燕然勒铭”其实是对兄弟民族背信弃义的残杀。王维在此处以窦宪比喻奉玄宗无理命令征伐吐蕃的河西节度使崔希逸，显然喻讽刺之意，据《资治通鉴》（卷214记载）：“初，河西节度使崔希逸遣使谓吐蕃边将乞力徐曰：‘两国通好，今为一家，何必更置守捉，妨人耕牧？请皆罢之。乞力曰：‘常侍忠厚，言必不欺。然朝廷未必专以边事相委。万一有奸人交斗其间，掩吾不备，悔之何及！希逸固请，乃刑白狗为盟，各去守备，于是吐蕃畜牧被野……会希逸傔人孙诲入奏事，诲自欲求功，奏称吐蕃无备，请掩击，必大获。玄宗命内给事赵惠琮与诲偕往，审察事宜。诲、琮等至，则矫诏令希逸袭之。希逸不得已，发兵自凉州南入吐蕃二千余里，至青海西，与吐蕃战，大破之，斩首二千余级，乞力徐脱身走。惠琮、诲皆受厚赏，自是吐蕃复绝朝贡。”当时吐蕃与唐和平，崔希逸与吐蕃王朝和谈成功，吐蕃撤去了边界上的战守设施，唐玄宗下令崔希逸乘机进攻，崔希逸认为此举不义，宰相张九龄也持反对态度，之后张九龄罢相，李林甫執政主战，唐玄宗派太监督战，逼得崔希逸出兵，才取得所谓的“大捷”。

这与窦宪北伐何其相似，崔希逸与吐蕃讲和，唐玄宗却背信弃义，强命崔希逸进攻，这场战争也是一次对周边民族的无辜杀害，唐王朝作为盛世大国却失信四夷，子曰：“远人不服，故修文德以来之。”怎能因一己政治私利随意威之以刑，加之以兵呢？

王维是反战的张九龄党，自然对这场不义之战以及李林甫借机排除异己心怀不满，因此赴河西慰问，一路惆怅苦闷，何来豪情万丈之有，何来自豪昂扬之有？此刻，恐怕诗中的政治失意、政治讽喻的成分，要比文字表面的意思深刻得多。

参考文献：

[1]陈贻焮.王维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2]范晔.后汉书.北京：中华书局，2007.

（白羽伽，甘肃省兰州市西北民族大学，730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