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杂谈
2019-09-09秦星语
秦星语
也许算得上是某种附庸风雅,每次经过书店时总会喜欢走进去逛逛。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心情,不同语言,也遇到不同的书店:装修各异的主题书店、有着大片补习资料的学生书店、兼有食品周边的咖啡书店……这些缤纷的装修氛围在记忆中旋转成光怪陆离的万花筒,而静下来往里面瞧瞧时,却能发现里面的书是差不多的。
一本《局外人》能被打着光摆在精致的柜台上,能被塞进茫茫的层层柜子里,也能被人翻了一半散落在某个角落里。无论在何时何地遇到或新或旧不同包装的它,也无论遇到它的人穿什么衣服有什么阅历,里面的文字不会改变,里面文字所能带来影响的可能性也不会被改变。书就是书,不会变成花,也不会变成草。由此我时常觉得书是一个巧妙地推动了“人生而平等”这一理念的途径,是完成人向善的这些设想与愿望的一種方式。这种感觉也常让我赞同博尔赫斯“那天堂应该是图书馆模样”的观点,因为天堂是关于人向善的想象的集合,图书馆也是。
而如果要把这一点当作我心中为什么要读书的第一个原因,听着也许有几分玄乎与不可信。于是我们把它回归到博尔赫斯一开始提出该观点时说到的书以及阅读本身带来的幸福感,探寻一下两者之间也许潜在的相通之处。
每次回想过往书及阅读带来的幸福感,并且追问这些经历为何会产生幸福感,我的脑内总会闪过万千缘由。可如果寻根溯源,我私以为这些幸福感的存在都是建立在“人生只有一次”这个大前提的基础上的。因为人生只有一次,所以当书为我解开了一些疑惑并给予了我指导时,我感激它一点点改变甚至改善了我人生航道的方向;因为人生只有一次,所以当书向我展现了人生其他潜存的缤纷可能性时,我感激它带来了这些我难以亲历却仍能感受和赞叹的多样性;因为人生只有一次,所以当书透露出古今中外的大家不约而同一起讨论着生与死、爱与恨或是对抗与和解时,我感激它带来的那种关乎人类整体彼此相似相关的亲切感……这些感激都和幸福感连缀着。尽管幸福感的产生背后有着万千理由,理由背后仍是具有相似性的。进一步说,我觉得它们都更多是基于我们作为个人的思考和体验:关于我们对人生、自我等的反思。这一层面的幸福感的产生对外要求的条件很低,不过一本书和一个读书人,因此并不怎么受到外界因素如时空与物质条件的限制。而又正是因为这一层面的幸福感直接作用于人的自身、内在,于是它们持久,旺盛,源源不断。
把上面这些理由归纳总结一下,再换一个现代可能更常用的说法,我觉得那大概是书及阅读提高了人们获得高级快乐的能力。这种能力是对内的,是少有附加条件的,于是这种高级快乐的获得使得人们的美好想象更接近于现实,也使得充满了书的图书馆更接近一个天堂。
如果把上面这些综合作为“人为什么要读书”的回答,提升自己获得快乐的能力这个目标肯定了阅读的必要性,那紧接其后的问题则会变成“怎么读书”和“该读什么书”了。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读书的方式和读书的偏好,古今中外也有无数人回答过了这个问题。比如毛姆在《阅读笔记》(《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中所写道的:读书应该是一种享受,应该是读者发自内心乐意的选择。而我会觉得,我们需要读一些不那么令人感到愉快的书。虽说是不愉快,它实际上与毛姆所说的“享受”并不冲突。不愉快并不是指为了一些特定或较为功利的目的如考试来进行阅读,更多的是说大家可以去尝试阅读与自己观念、生活背景、熟悉领域等各方面都比较不同的书籍。举个例子,当一些书触及了我们的知识盲区,比如说它们有着复杂的起名方式或是我们不了解的宗教背景,它们读起来也许是舒适感较低的,因为它们要求甚至强迫着读者去了解和消化新的知识。当一些书冲击了我们已有的观念,它们读起来也许是不怎么愉快的,因为它们挑战甚至攻击着我们的认知。这样的阅读体验可以被称为不愉快的,阅读的进度或许也会因此被影响,但在这样的阅读体验中,我们探索发现着新的领域,比较认知着或陌生或熟悉的部分,反驳完善着原先的观点,于是我们看到的越多,我们所持有的偏见越少,我们的认知越完善,而我们能包容的东西也就因此越来越多。从这个维度来说,这些不怎么愉快的阅读体验实际上又是思维体验上的享受。
从自身阅读经历找几个例子的话,我还记得第一次读到斯宾诺莎在《伦理学》中说到的那句关于希望的观点,我被其中所含有的坚硬所震撼。他说“希望和失望也绝不能是善,因为恐惧是一种痛苦,希望不能脱离恐惧存在,所以希望和失望都表示知识的缺乏和心灵的软弱无力”。斯宾诺莎对于希望那过于铁石心肠的观点甚至让我感到一些不适,我一边理解,又一边试着去反驳,原先的想法摇摇欲坠。我也记得在读《天空的另一半》时,我也因作者指出的对于改善第三世界中女性生存困境的艰难而惊讶。他们提到警察如何在解救了被迫进行性工作的年轻女性后发现她们重操旧业,也提到一些帮助甚至助长了更多的困难……这些书读起来情感上都是趋于沉重的,而这些可以被称为不愉快的阅读体验却都在不同程度上帮我重塑了对相关事物的认知,这些新的认知又帮助我进一步完善其他的想法,令我感激。
由此,又回归到毛姆写过的另一句话:“为了使灵魂宁静,一个人每天要做两件他不喜欢的事。”在这里,它便变成了一个人要读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