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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编教材指瑕及修订建议

2019-09-09任为新

教学月刊小学版·语文 2019年8期
关键词:李时珍文本教材

任为新

教科书是课程实施的载体,是学校教学用书,也是教学评估的依据。除了体现国家意志和为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发展服务之外,它还是学生朝夕相伴的学习材料,关系到成千上万青少年的心智成长,因此对教科书怎么苛求都不为过。2016年颁布使用的统编教材其优势有目共睹,但有些问题值得商榷。下面罗列几点,供大家讨论。

一、语言的规范、准确及可读性和适读性

小学是学生语言学习的初步阶段。作为范本的语文教材,其语言准确、规范、通俗是基本要求,但教材中还是存在些相关问题。例如三年级上册《花的学校》第一句“当雷云在天上轰响……”下文还有代指雷声的“雷云拍着大手”。学生会觉得奇怪,云怎么会轰响?同册课文《秋天的雨》中有“美丽的菊花在秋雨里频频点头”。“频频点头”一般指认同或赞赏别人的观点,但在本文中没有这样的语境,此处应是说朋友之间的友好,所以用“互相致意”更好。还有二年级下册《彩色的梦》:“我有一大把彩色的梦,/ 有的长,有的圆,有的硬。/ 他们躺在铅笔盒里聊天,/ 一打开,就在白纸上跳蹦。”“彩色的梦”指各色铅笔,铅笔在“白纸上跳蹦”怎么讲?还有铅笔的“长”“圆”“硬”,是指形状?横截面?属性?表述不在同一个层面,在情趣、理趣上都不太说得通。

一般来说,“可读性”(readability)和“适读性”(leveling)是教材评价的重要指标。前者指文本易被学习者接受的程度,后者指文本和学习者的适配程度。这个也是国际教材研究被普遍遵循的原则。美国等国家还研制了专门的公式对教材中概念浓度、生词密度与难度、句子长短等进行量化计算与分析。[1]基于中文自身的文字特点,我们无法研制公式进行量化,但相关意识也是不可或缺的。拿上述标准看,一年级下册《阳光》中“河面闪着阳光,小河就像长长的锦缎了”,《吃水不忘挖井人》中“吃水不忘挖井人”,《祖国多么广大》中“我们的祖国多么广大”,等等,因为面向的是一年级学生,从“可读性”和“适读性”上考量最理想的状态,或可做些适当修改。

二、语言的严谨和逻辑自洽

语言运用除了准确、规范,还要严谨,要追求逻辑自洽。逻辑自洽是语言学原则之一。简单地说就是,前面说的,后面要有所回应;后面说的,前面要有所准备。无论是科学逻辑层面,还是情感逻辑层面,都要能自圆其说,不可自相矛盾。比如《彩色的梦》,前面说“在白纸上跳蹦”,但后面一句是“脚尖滑过的地方”。“跳蹦”和“滑过”不对应,将“跳蹦”改成“溜冰”会更合适一些。

又如二年级下册的《李时珍》,文章开头说“明朝出了一位伟大的医学家和药物学家,叫李时珍”。按照行文逻辑,文本重点是讲明朝——唐朝、宋朝没有出这位医学家,但明朝出了。但文章其实说的是李时珍,所以改成“李时珍生活在明朝,他是……”会更合理些。有趣的是,早先北师大版三年级下册也有这篇课文,开头第一句是“李时珍是明朝伟大的医学家和药物学家”。

第二自然段中说“李时珍家世代行医。他的父亲医术很高,给穷人看病常常不收诊费……” 既然是“世代”,那就是好几代,下面起码要从爷爷辈说起。所以这里可以改为“他爷爷是郎中,他的父亲也医术高明”。后一句“给穷人看病常常不收诊费”,包括下文的“要像父亲一样为穷人看病”可以省略,因为人品不是文章的重点,后面长长的篇幅只字未提李时珍帮助穷人的事情,这样的文字是“有了上文没下文”。

还有结尾段:“几年以后,他回到老家,开始写书。他用了整整二十七年,终于编写成了一部新的药物书,就是著名的《本草纲目》。”这里只说李时珍写书很辛苦,没有提及《本草纲目》的科学价值和影响力。但文章开头有“伟大的医学家和药物学家”一句,如果结尾不提,前面的“伟大”就没了着落。再看北师大版,它的结尾段落还要加几句:“这部书有一百多万字,记载了一千八九百种药物,是中药书中的一部伟大著作。”显然,这个结尾更加合理,行文可谓滴水不漏。

除此以外,课文题目和后面的文章也有不谐之处。题目写的是“李时珍”,照例应该写他的生平事迹,但文章的四分之三都在说李时珍为什么要写《本草纲目》以及《本草纲目》是怎么写成的,所以题目改成《李时珍和〈本草纲目〉》似乎更妥帖——其实原作的题目就叫《李时珍与〈本草纲目〉》。类似“帽子大、脑袋小”的问题别处也有,如三年级上册的《司马光》,文章只讲了司马光小时候砸瓮救朋友的事,所以题目应该改成《司马光砸瓮》。同册课文《富饶的西沙群岛》,大部分段落都在描述西沙群島的“美丽”,“富饶”只是最后提及,所以标题改为《美丽富饶的西沙群岛》会更恰当。

关注语言严谨和逻辑自洽,不仅关涉到学生语文能力的培养,还对学生所有学科素养的提升都有帮助,它背后的学理支撑是结构主义(structuralism)——已有研究证明,学习者如果不能掌握学习内容的基本结构,就容易迷失在较小的字词单元、字表信息中,而不能看到更宏观的意蕴,那样的学习是低效的。[2]也就是说,获得再多的知识,但如果这些知识是表象化的、零碎的,学习者就不能将其结构化并完成知识迁移,这样的学习仍然是无意义的,深度学习、创新思维能力也都无从谈起。

三、自觉的审美追求

语文除了准确、规范、严谨,还应有对语言的审美追求,比如简洁、灵动、隽永、创造性运用以及语言的音韵美、形式美等等。统编教材在这些方面还有改进的空间。一年级下册《四个太阳》中,三段话的第一句都重复回环,说“我”画了个“绿绿的太阳”“金黄的太阳”“红红的太阳”。这三句话中,第一、三两句用叠词,和第二句不合,音韵和语言形式上就不美,不如改成“绿油油的”“金灿灿的”“红彤彤的”。《花的学校》中“湿润的东风走过荒野……”“走”字较为呆滞,不如改成“拂过”。同篇课文中的“他们关了门做功课。如果他们想在放学以前出来游戏,他们的老师是要罚他们站墙角的”用语重复,欠缺简洁之美,可以改成“他们关了门做功课。谁在放学前出来游戏,是要被老师罚站的”,原本36字,删去部分,不影响表达效果。同册课文《秋天的雨》结束句“秋天的雨,带给大地的是一曲丰收的歌,带给小朋友的是一首欢乐的歌”,“歌”字重复,这是语言美的忌讳,文意上也只关注听觉层面,但上文还说了许多关于花草颜色、视觉方面的事物,因此没有涵盖到全部,可改成“秋天的雨,给大地跳的是欢乐的舞,给人们唱的是丰收的歌”。

还有一年级下册《咕咚》第一自然段,“木瓜熟了。一个木瓜从高高的树上掉进湖里,咕咚!”之后就没有下文了,后面另起了一段——行文唐突,语法残缺,语感上不够舒服。早先的人教版也有这篇课文,第一自然段完全一样,统编教材全盘照抄。反倒是另一个网络版本《咕咚来了》,[3]第一段是“湖边有一棵树,树上结满了木瓜。一个木瓜熟了,從树上掉进湖里,咕咚一声,溅起了白色的水花……”文从字顺,从容舒缓,符合语言的审美要求。

教材文本读起来流不流畅也很重要,相关研究证明,阅读流畅度是连接语言与理解的重要桥梁,使用有流畅度优势的文本,能够帮助学生减小无谓的认知损耗,提高阅读兴趣和能力,增进学习信心和自我价值感。[4]  教材中正面的例子也有,比如三年级上册《金色的草地》,“我们住在乡下,窗前是一大片草地。草地上长满了蒲公英。当蒲公英盛开的时候,这片草地就变成金色的了”。简单质朴的文字,行云流水般展开。作者是苏联著名作家普利什文,这种炉火纯青的语言,读起来很美,背诵也容易,这样的文本就是我们学习的典范。

四、面向生活和现代性

统编教材总主编温儒敏教授一再强调,教材要接地气,要满足一线需要,要贴近当代学生生活,体现时代性。[5]  这些理念在具体的教材文本中虽然有所体现,但还可以体现得更充分些。例如三年级上册《在牛肚子里旅行》,讲一只蟋蟀被牛吃进肚子里去了,它的朋友在外面大声喊:“躲过它的牙齿,牛在这时候不会仔细嚼的,它会把你和草一起吞到肚子里去……”在这样的情景下,真实的生活语言一定是简洁和急迫的,“小心牛牙!它不会细嚼,会把你吞下去!”后面还有“……我听说牛肚子里一共有四个胃,前三个胃是贮藏食物的,只有第四个胃才是管消化的”。里面的朋友都快憋死了,隔着肚皮说话也听不清,哪能四平八稳地表述,不如改成“……牛有四个胃,最后一个才管消化!”容易听清,快捷说明情况,也达到了安慰的目的。

又比如一年级下册《胖乎乎的小手》讲了孩子帮妈妈“洗手绢”的事。现在还有多少人用手绢?二年级下册《开满鲜花的小路》讲先把包裹寄到邮局,再投寄包裹单,收件人取了包裹单,再去邮局取东西。这是早先的投递,现在的快递不是这样的。

需要注意的是,语言讲生活化不能和直接用地方性言语混为一谈。一年级下册《小壁虎借尾巴》中,小壁虎问牛借尾巴,老牛说:“不行啊,我要用尾巴赶蝇子呢。”“蝇子”是苍蝇的别称,有地方属性,不如改成“苍蝇”,对大部分学生而言更容易理解。

教材还应有现代性要求,关注语言的时代特点,吸收富有生命力和社会公认的新词汇和表达形式。二年级下册《亡羊补牢》中,有“街坊劝他说……”古代城镇有历史地理特殊性,大概可以养羊,但现在这样的场景是看不到的,所以改成“邻居”更好。文本中冗余的信息过多,既降低学生阅读的功效,又给教师的教学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文本体现现代性,也不是完全消解历史感,比如《李时珍》一文中,说李时珍“拜访了千百个医生、农民、渔民……”这里如果改成“郎中、村民、渔夫”等旧时称谓,语感上是不是更妥帖一些?

教材要讲情怀,要关注学生学校里学的东西,看对他们走向生活、走上社会是否有帮助,会不会起反作用。例如一年级下册的《胖乎乎的小手》、二年级下册的《千人糕》《小马过河》等,文中孩子对爸爸妈妈说话都用“您”。谁都知道,“您”是尊称,是礼节性、对外人的称呼,我们的孩子如果学了回家,生活里这样和爸爸妈妈说话,是会被人笑话的。

小学生的语言学习包括学习语言(learning language)、学习关于语言的知识(learning about language),以及经由语言学习(learning through language),三者交织进行,过程错综复杂——与西方拼音文字相比,中文还有额外的难度。因此我们编教材、教教材,都要有足够的耐心,提供科学、准确、友好的材料,进行有意义、有价值的知识建构,将教学融合在生活语境中,让学生的语言学习变得更容易。

参考文献:

[1]AMENDUM S J,CONRADI K, LIEBFREUND M D. The push for more challenging texts: an analysis of early  readersrate, accuracy, and comprehension [J].Reading Psychology,2016,37(4):570-600.

[2]MCNAMARA D S,KINTSCH E,SONGER N B,et al.Are good texts always better? Interactions of text coherence, background knowledge, and levels of understanding in learning from text [J].Cognition and Instruction,1996,14(1):1-43.

[3]咕咚来了课文原文[EB/OL].(2018-02-24)[2019-05-30].http://www.ruiwen.com/wenxue/kewen/428344.html.

[4]BEGENY J C, MARTENS B K. Assisting low-performing readers with a group-based reading fluency intervention [J].School psychology review,2006,35(1):91-107.

[5]温儒敏.“部编本”语文教材的编写理念、特色与使用建议[J]. 课程·教材·教法,2016(11).

(杭州师范大学   31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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