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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宽视野才能见多识广

2019-09-06周铭孙

钢琴艺术 2019年7期
关键词:钢琴家钢琴音乐

文/周铭孙

鲍蕙荞老师二十余年来做了大量采访钢琴家的工作,至今已经访谈了有一百余位钢琴同行。她的《鲍蕙荞倾听同行——中外钢琴家访谈录》(下文简称《访谈录》)也已经写了四集,总共也应该有一百多万字了,真是洋洋大观呐!

至今为止,第一、二集已出版多年,第四集正在准备付梓出版中。最近出版的是第三集,我是在2018年冬天得到这本新书的,刚拿到手就一口气读完了,真是非常引人入胜,好看!内容实在丰富,那么多老、中、青的名家们亲口阐述、娓娓而谈,道出了很多业内的奥妙、弹琴的真谛,包含了许多观点、说法,弥足珍贵。若不是在一种融洽的恳谈环境下,是不可能谈到这种深度的。这些宝贵的内容也绝不是我们平时找到其中任何一位,随便提一些问题,就能让人把“话匣子”打开,并倾囊而出的。所以我在读这些采访时,真是感到如获至宝,因为许多内容绝不是能在一般谈论钢琴教学法、演奏法这一类理论书籍中所能获取的。访谈之中,有着很多鲜活的知识与感受,有很多精辟凝练的见解,作为读者,如能去发现、感受并理解,一定会让你提高和明确不少对专业问题的认识,绝对是能受益匪浅的。

读书之时,我就想这本书是一定要向大家推荐的!但真到打算落笔时,却不知如何入手了。因为这本书里好的精言妙句太多了,如果都选摘出来,分几篇文章也写不完。因此,我只能再一次细读,并认真考虑,选择我们最迫切需要了解的观点进行推介!

首先,访谈对象有不少国际知名的钢琴大师,大多是鲍蕙荞老师在国际性比赛的休息空隙,抓紧一切机会进行的采访。我认为在这些采访中,有两部分的内容最值得我们去认识与学习。一部分是大师们从中外选手的不同,即以东方人与西方人弹琴的差异为着眼,谈出他们的看法。我认为这种看法,对如何真正提高我们的音乐演奏水平,与国际接轨,有很大的启示与提醒作用。另一部分是关于如何看待和认识“学派”的问题。大师们见多识广,当然对“学派”问题是最有发言权的!

我们先看看大师们如何评价中国选手的演奏(当然这不能一概而论,只是就一般出现的现象而言)。雅辛斯基是多届“肖邦比赛”的评委会主席,也多次来中国担任评委,他认为:“中国人弹琴非常认真,但有的时候演奏过于夸张,其实可以更自然,不需要做太多。”他这段话说明了,弹琴需要更自然、更发自内心,而不是为了“表现”,为了“做表情”。他接着说:“但有时他们对谱上的东西又不注意,比如作曲家写了个p,他们却弹得很响,作曲家写了个rit.,他们又弹成慢得快要停顿了。”这段话告诉我们,要认真仔细地读谱,从中读懂作曲家的意图,并真正消化为自己对音乐的感受和理解!雅辛斯基还说:“中国选手有时弹得太‘甜’,特别是弹莫扎特的慢乐章,常把Andante弹成Adagio。”这段话告诉了我们,弹莫扎特一定要朴素、单纯,不要加以造作、夸张的表现,慢乐章音乐也要流动行进,不要停滞不前,本真才是最需要的。他还说道:“中国选手弹巴赫,风格都不够好,巴赫应该是‘阶梯式’的渐强渐弱,而不应作‘波浪式’,应该把层次更清晰地做出来。”我认为这一段话当然是针对他听的那次比赛的选手而言的,但也清楚地说明了弹巴赫作品应采取的力度变化方式,这直接影响到弹巴赫的风格问题。这样的见解,盛原也早就多次强调,在访谈中,雅辛斯基也这样说,这是非常吻合的,足以证明需要大家更引起重视。说到肖邦时,作为权威的肖邦专家,雅辛斯基说:“‘肖邦比赛’不是为了炫技的人,而是为了敏感的人设置的……肖邦是敏感的,但又不能过分。”说得多么明确、精练,多么言简意赅!这些话真是一句顶百句、千句,足够我们回味和体会!

同样的论题,在著名钢琴家邓泰山的访谈中,也有十分精辟和身在其中的领悟。他说:“我们亚洲人很勤奋,表现音乐也很细致,但有时我们虽然能像西方人一样说这种语言,却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常常可以弹得很完整,却不明白每一个音符的深刻含义。”他认为:“亚洲人往往对乐曲的细部做得很好,但是对大结构、大线条做得不好,这样演奏就会表面化。”我认为邓泰山的这些感受是真正发自肺腑的,非常贴切。他还进一步说道:“亚洲人对节奏的掌握也不太好,总是想弹得非常准确,但对其中的意义并不很清楚。比如休止一拍,这里面有多长的呼吸?”他还更深入地指出:“我们有时不能使内心的感情和头脑中的理性更加平衡,往往更重视心的感受,而忽视了头脑的理智。”由此,邓泰山归结了一个努力的方向说:“我认为亚洲学生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能、想象力和直觉去感受音乐。必须走自己的路,表明自己的个性。”读到此处,我感到邓泰山真是十分深刻地体察了亚洲人与西方人在演奏钢琴、表现音乐时的差异。如果我们由此能真正理解到由于文化、地域的不同存在,形成了这些客观上的不同,那么我们就有可能有意识地通过努力去克服和弥补自身的不足,使我们的感情与理智找到更好的平衡,把我们的个性和理解得到更好的发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正是符合这种情况吗!

在对陈宏宽的访谈中,有一段话十分深刻地给人以启示,他指出:“西方音乐的基础是‘奉献’,不是‘指挥’。而国内学生常常是‘以我为主’,不懂得‘奉献’是更高一层的信念。不懂‘奉献’就不能进入抽象世界,而这个抽象世界是以‘爱’为核心的。不懂奉献,不懂爱,也就很难感受到音乐的真谛!”陈宏宽说得真是好,一针见血,入木三分!想要把钢琴弹好,必须真正深入到音乐的精髓。他指出的“奉献”和“爱”,是由人生观和价值观决定的,所以必须先做好一个“人”,才能达到这样一种境界。达不到这种境界的话,很难演奏出真正打动人心的音乐。然而,这不是只靠拼命练习就能达到的,更重要的是文化的、道德的、精神的、境界的修炼和提升,这无疑给我们提出了更高的努力方向与目标!

在《访谈录》中,类似的启示无处不在,就看我们在读书时有心还是无心了。

钢琴的学派和流派也是我们平时经常关心和探讨的问题,其实从历史的沿袭与当今的现况来看,这是一个不断在变化和发展的问题,很难用一概而论的说法去划分一切。我们来看看《访谈录》第三集中,一些具有权威性的大师们是怎么说的,也许会给我们带来不少启示!

在美国著名钢琴音乐评论家大卫·杜勃的访谈中,他先从历史回顾的角度,从1880年说到了20世纪初,谈了帕德雷夫斯基、霍夫曼、拉赫玛尼诺夫、戈多夫斯基等斯拉夫钢琴家(俄罗斯学派也属于斯拉夫风格)对美国的影响。由此他认为:“美国钢琴家,迄今为止,影响最大的还是斯拉夫学派,如霍洛维兹、鲁宾斯坦,还有在朱利亚和柯蒂斯这两大音乐学院的许多俄罗斯钢琴教授。”他说在当时“有人开玩笑说,你要想出名,就一定要把名字改成俄罗斯姓氏”。这些描述非常生动地说明了俄罗斯-斯拉夫的传统曾经多么深入地在美国渗透。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情况发生了变化。在对法国钢琴家让-保罗·赛维亚的访谈中,他说:“我曾观察过朱利亚音乐学院,以前俄国人的教学传统已渐渐远去。以苏联最有名的老师涅高兹为例,他最有名的两个学生里赫特与吉列尔斯,弹法完全不同!”的确,我感到他的话很有说服力。我们观察近期来到中国演奏的俄罗斯钢琴家,能够感受到他们之间弹琴风格的差异,从尊崇传统、凝重淳厚的维尔萨拉泽,到轻捷敏锐、求新图变的新一代代表人物特里福诺夫,再到内向诗意的柯罗丹科(获“克莱本比赛”金奖的俄裔钢琴家),他们风格迥异,后两位已完全不是我们印象中的老派俄罗斯风格了,应该说他们早已汲取了世界上的各家之长,形成了自己全新的个性与风格!

在被问到如何看待“法国乐派”时,赛维亚说:“我不相信有一个所谓的‘法国乐派’,因为每一个好的钢琴家的弹法都是不一样,我自己的老师就是跟俄国老师学的……以前,法国乐派可能指玛格丽特·隆的高抬指,以及发音清晰的弹法。科尔托创办了法国高等师范学院,他的两位助教都是要求手臂完全放松,而手掌坚如磐石。”看了他这段话,我想起前一阵听了玛格丽特·隆演奏肖邦《第二钢琴协奏曲》的CD,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演奏如此奔放、率直,完全不是我原先认为的精致、典雅型的,而是热情洋溢、充满感染力的,可说令人大跌眼镜!的确,每个人弹琴都是不一样的,而且追根溯源应是很错综复杂的!我们再看赛维亚如是说:“可以说‘法国乐派’,但每个法国钢琴家都是不同的。”这话出自纯正的法国钢琴大师之口,不是很有意思吗!因此,赛维亚认为:“不应该给自己贴小标签,应该什么都弹。”是呀,当今网络那么发达、交通那么便捷,世界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近了,所有的学派都在交融和创新之中,真的不必把自己拘泥在某一种框架之中,而是应博采众长,集各家之长,以创新求变!

意大利著名钢琴大师伯纳塔在年轻时曾师从巴杜拉-斯科达、肯普夫、马加洛夫,他说:“我只是把跟每个人学到的最好的东西挑出来,使其变化为自己的东西,然后根据自己的感觉去演奏不同作曲家的作品。”是呀!我对此深有同感,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必须沿袭和吸取前人好的经验和传统,在此基础上实践、发展和创新。已过九十高龄的美国钢琴大师阿贝·西蒙说得好:“我的风格只属于我自己,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纪。……我研究、学习所有的乐谱比任何学生都认真、仔细。……现在我到了这个年龄,还一直在努力,甚至更加努力,比年轻时还努力!”说得真好,这才是真正的秘诀、真正的法宝。我想,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学习和遵循的榜样!

在《访谈录》中,有很多这样老一代的国际钢琴大师,他们对钢琴演奏、钢琴教学有不少精辟的见解与忠告。在此限于篇幅,就不再一一列举了。除此之外,书中有一半的篇幅是报道国内的中、青年钢琴家们的,这一部分内容也非常生动有趣,可说是星光灿烂、熠熠生辉,可读性很强,在此让我再介绍几例。

旅美的青年钢琴家孙梅庭,获奖无数,能力与精力超人,15岁时已在美国修完所有大学课程。他在新近创办的“美国第一届国际E钢琴比赛”中荣获第一。最令人惊讶的是,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去参赛的——在准备第一轮时,他每天练三个小时,而到第一轮弹完,面对第二轮七十五分钟曲目的比赛, 他只练了十五分钟琴,他说:“我已经准备得特别充分了了,为什么还要练呢?(笑)我每天看棒球、会朋友、购物。”什么心态?!什么能力?!太放松、潇洒了。他曾去欧洲花七个星期旅行,在科莫湖跟巴什基洛夫和傅聪上课,并且“觉得在那里跟他们聊天收获最大,学到的东西最多”。巴什基洛夫曾说“这个小孩是有自己想法的”。我节录了这些,难免有断章取义之嫌!其实,孙梅庭从小有极深厚的文化底子,也有极好的专业基础,而他已经“弹出来了”,就可以如此“任性”,这就是“天才”。

“上音附中”年轻教授陈巍岭,小时候生活在上海,16岁随父母去了澳大利亚,在悉尼期间获音乐奖项三十多个,之后去纽约朱利亚音乐学院学习五年,又去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深造三年。他说:“我觉得所有的老师都给了我很多的影响,从演奏技巧到精神的指导。譬如说在伦敦师从Maria Curcio时,我第一次上课弹的是一首海顿的奏鸣曲,光是前八个小节,就花了两个小时!她对触键、句法、节奏、古典风格的演绎及与此相关的技巧都讲到了。经过这样的教学,用意大利话来说,就是‘可以上马了’,也就是说你可以自由驰骋了。”陈巍岭在经过这样精雕细凿的学习后又说:“我感到在我弹奏的音符背后,总有一股伟大的力量在支撑着我,使我逐渐超越了‘能不能弹好’的顾虑,达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甚至在比赛、演出时,也能体会到无穷的快乐……有了这种心态,仿佛技巧自己就会来。”他通过不断思考,总结了很多经验,并“总想寻求更永恒的东西”。他说:“师生之间的关系,就是通过‘给予’而把许多珍贵的东西延续下去。实际上,艺术家心中都会有一种‘不断将宝贵的东西延续下去’的理念和理想。”陈巍岭的这段话的确给人以很大的启示,他在那么年轻时,就有了这样的领悟,以此准则对待自己的演奏和教学,这也正是获得成功的奥秘!

旅美青年钢琴家张奕明的经历也非常不一般。他上大学是读的机械系,毕业后曾去了通用汽车公司的总装车间,但实在不对路,“工作都很费手”,于是不干了,去了“上音附中”弹伴奏,又参与“上交”的室内乐,还翻译了车尔尼的《论贝多芬钢琴作品的正确演绎》,之后去美国天普大学研究早期钢琴的演奏。他现在正在从事的博士论文课题是对中国著名作曲家汪立三全部钢琴作品的深入研究。他拍摄了纪录片《寻找汪立三》,演奏了汪立三许多鲜为人知的优秀钢琴作品,并且录制了三张CD。他这种独辟蹊径的学术钻研,填补了钢琴领域的空白,做出了非常有意义的贡献。采访中他谈到许多深入细致的工作:“不仅要找汪先生周围的人,还要找信天游、二人转、傩、湖南花鼓、大凉山彝族音乐等领域的专家。”他利用网络“把这些人从‘犄角旮旯’里都挖出来了”,他说这叫“‘人肉’研究法”。张奕明的这种研究精神,真正体现了“有志者事竟成”的道理,世界上的事,只要你想做,就一定要做成,也一定能做成。

在《访谈录》第三集还有两篇访谈可以很有意思地配成一对,那就是对青年钢琴家宋思衡和对他的老师盛一奇教授的访谈。宋思衡在回顾他的学习经历时,用很多篇幅谈到了盛老师对他的教导,盛老师“对技术要求的‘苛刻’至今对他都有影响”,他跟盛老师“学了八年,简直是母子间的感情了”。他说:“在我比赛的时候,她甚至能一天十个小时看我练琴。而且她会带录音机来,把我弹的录下来,当场回放。两个人一起进行讨论和分析,一直到找到最佳的效果为止。当时我家生活比较困难,有好的音乐会,她总要给我买票,我们一起去听。”仅这一小段话,完全道出了深厚的师生情谊,盛老师对学生的爱心也完全跃然纸上,令人起敬。由此可见,教好学生除了技术以外,师德和爱心也是成功的必须要素!

书中精彩的段落太多了,例如,盛原在专业上的精深与广博;邹翔在攻克难关时的坚毅与奉献;孙嘉言在事业发展道路上的付出与追求;王犁在演奏中营造的气氛与梦想……都展现了我国年轻一代的精英们在钢琴事业上的建树与成就。书中还记录了辽宁钢琴家李青在与病魔斗争中表现出对音乐的热爱与执着,全篇访谈犹如一篇“绝唱”,感人至深。

《访谈录》中还有旅美钢琴家孙以强对自己在美学习的感悟、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杜泰航在西欧学习的经历、王羽佳丰富而又忙碌的演出生涯……总之,内容太多、太丰富了。我建议大家都可以去读一下,必定会拓宽你的视野,获取很多有意思的信息,从而达到见多识广的目的,得到读一般音乐理论书籍所不一定能获得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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