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院藏清代服饰类文物的整形技术与缝补工艺研究——以清戏服“粉色缎绣折枝花纹宫衣”为例

陈 杨

（故宫博物院，北京 100009）

1 “粉色缎绣折枝花纹宫衣”概况

故宫作为明清两代的皇宫，有着悠久的历史，并遗留下大量的珍贵文物。故宫院藏现有文物种类庞杂，其中纺织品类文物约18万余件，戏曲类文物作为清代宫廷的遗存被留存至今，现存的戏曲服装文物衣类有：蟒、开氅、褶子、帔、宫衣、箭衣、八仙衣、道姑衣、太监衣、福禄寿仙衣、法衣、富贵衣、英雄衣、卒衣、罪衣、罪裤、斗篷、裙、袈裟、僧衣等；靠类有：男、女靠，霸王靠，猴靠，软靠，大铠，门神铠，牛型铠，马型铠等[1]。这些宫廷戏衣做工精良、用料考究，时间从清康熙年到清光绪年，多用绫、罗、绸、缎、纱、织锦、缂丝等面料制作。此次修复的粉色缎绣折枝花纹宫衣是清乾隆时期南府所用戏服，所属戏衣类中的宫衣，宫衣多为扮演皇妃、公主、郡主、大家闺秀等角色日常穿着的服装，如京剧《断密涧》的河阳公主、《三击掌》的王宝钏及《状元媒》中的柴郡公主等。有时还在一些清宫节令戏中被扮演仙女的角色所穿着。

此次修复的粉色缎绣折枝花纹宫衣为清代宫廷戏衣，国家二级文物。宫衣的款式为上衣下裳相连式，对襟、阔袖，两袖通长198.5 cm、身长126 cm。整件宫衣上使用了多种工艺方法制作而成，如：宫衣上衣的云肩使用缂丝工艺，用石青缎镶滚如意头，以平、结、勾、戗等缂丝技法织造云肩上的花草纹饰和用蝴蝶组成的“喜相逢”图案；衣身和袖由两种面料拼合而成，分别是暗花缎和素大缎。素大缎上使用平绣、长短针套绣、打籽绣等技法绣制绣球花图案。两袖镶边使用宋锦，以4股编绳和捻金线进行多重镶滚。下裳共装饰有20条织锦飘带和正反4条蔽膝，4条蔽膝分别以缂丝和刺绣两种工艺区分开来。左右腰间各饰一条荷包盘长结饰流苏。下裳裙分为内外2层，分别以刺绣和彩绘的方式表现蝴蝶及花卉图案（图1）。

修复前宫衣通身褶皱变形（图2）、脏污；局部霉斑、污渍（图3），褪色（图4）、搭串色（图5）、彩绘部分有晕色；腰间破损、内衬脱落、下摆表里破损（图6），钉金线脱落，两侧荷包与外框分离、流苏变形，部分缝线糟朽断裂。基于上述的病害种类，有些病害是无法通过修复恢复原状的，如：褪色、搭串色、彩绘晕色等。而有些病害或损伤是可以通过修复得到复原或缓解的，归纳对文物今后的安全储存产生影响、亟待修复解决的主要有3类问题：①霉斑污染；②褶皱变形；③破损及脱落。

2 “粉色缎绣折枝花纹宫衣”的保护修复

经过对整件宫衣的整体情况调研及归纳的3类病害及损伤问题，保护修复的重点集中在选择适合的方式去除污染，用安全的方式进行回潮整形，使用针线法对破损处进行缝补，恢复文物的整体统一。

2.1 针对污染物的清理方法筛选

宫衣的材质均为桑蚕丝纤维织造而成，这类纤维属于蛋白质类，具有良好的吸水性，容易受到环境温湿度的影响，是霉菌和细菌良好的食料，当温湿度达到适宜霉菌生长的一定要求时，在丝纤维上极易繁殖。除了温湿度对丝纤维的影响，文物上附着的灰尘也是导致微生物病害的原因之一，灰尘由于比表面积大，是微生物的理想培养基、繁殖地和传播者，灰尘以强大的吸附能力将这些病害承载并带到文物上，逐渐深入到纤维缝隙间，长此以往，遇到适合的温湿度就会有霉菌滋生，导致蛋白质类的纤维降解断链，强力受损，形成老化、糟朽、破损。因此，诸如灰尘和霉菌这类污染物需要及时去除，防止后患。针对搭串色类型的污染物，经过体式显微镜放大100倍后观察，还残留有蓝色颗粒状的物质，这些颗粒状的污染物很有可能在湿度高于60%RH时继续蔓延，导致文物搭串色的面积增大，影响文物的观瞻效果和文物历史信息的保存。经过修复人员对于不同类型污染，采用的除尘方法试验筛选，针对不同类型的污染情况最终选择了3种处理方式（表1）。

表1说明，针对不同类型的污染，所选用去除污渍的方法、设备、材料也有所不同，宫衣在进行特殊污渍清理之前，首先要利用除尘设备对整体进行物理除尘，把沉积的灰尘用吸力的作用去除。整体清理后，需针对局部和特殊污渍进行清理，宫衣局部绣线内残留的颗粒状污染物，在避免刺绣浮长线在吸尘过程中受损的前提下，选用口径为3 mm的吸管进行吸尘（图7）。对于搭串色留下的污染痕迹，修复人员进行了两种方法的试验比对，湿擦法和干擦法。

表1 不同类型污染的处理情况

湿擦法来源于“DAMP DABBING”[2]一词，这是一种利用潮湿的材料去除纺织品文物上脏污的方法，多用于清除吸尘设备无法去除的污迹。但这种方法在国内外也持有不同的观点，认为这种技术的操作可使表面的灰尘粘在潮湿的棉签上而被清除，但是湿度的交换又会使根深蒂固的灰尘被更深地推入纤维内部，导致深入纤维内部的污染物无法通过物理除尘的方式被去除，有些污渍甚至无法通过清洗去除。干擦法是利用干燥的除尘材料（如棉签、除尘材料等）对污染部位进行反复擦拭，达到减轻或去除污染物的目的，这种方法是一种纯物理手段，是可逆性的操作。基于历史实践操作和不同的观点，以及检测分析人员对宫衣肩袖部位污染物的检测分析结果（图8），深色污染物成分为青金石颗粒。

经清理方法模拟试验得出结论：①湿擦法使用棉签蘸取纯净水进行擦拭，擦拭后溶解了污染部位的固体染料颗粒，造成污染面积增大，没有达到清理目的。②干擦法擦拭后，减轻了污迹的附着，有些部位经过反复擦拭后污染物基本去除。基于试验结果，最终选用了干擦法对搭串色污染部位进行清理，达到了理想的效果（图9）。

宫衣飘带粉色内衬上的黑色污染物经过取样检测为霉菌污染，黑色绒毛在高倍体式显微镜下清晰可见，先使用干燥的尖头棉签擦拭霉菌污染部位，将绒毛清除，再用医用圆头棉签蘸取75%乙醇对污染处残留斑迹进行彻底清理。

2.2 对宫衣上褶皱的整形

根据实验室检测分析人员对宫衣的材质检测分析结果，宫衣材质分为两类：一类是主体面料所使用的桑蚕丝纤维（图10）；另一类是刺绣及织造中使用的捻金线和扁金线（图11）。桑蚕丝纤维是熟蚕结茧时分泌丝液凝固而成的连续长纤维，属于多孔性蛋白质类纤维，有良好的吸湿性能，纤维强伸力高，断裂强度可达3.1～ 3.6 dN/tex（3.50～4.09 gf/旦）、断裂伸长度可达15%～25%。在受到拉伸、压迫、折叠后，会产生形变，外力去除后，有些形变可自行恢复，有些则不能恢复。丝绸文物常见的褶皱、扭曲等外形扰动便是丝绸纤维在受到拉扯、折叠、挤压等外力影响后，产生即使经过很长时间的等待也无法自行恢复的形变。这类形变若不及时去除，织物在形变发生的位置会承受很大的压力，纤维长期处于这种疲劳状态会最终导致纤维断裂，文物强度降低，并且老化程度越严重的纤维塑性形变恢复的难度就越大。所以，通过安全的整形方式去除去除褶皱，让织物的经纬线处于相对宽松和舒适的位置，降低外力的挤压、扭曲，有利于降低纤维的劣化速度，提升织物的安全保存条件。文物外形的改善和褶皱的去除还会提升纺织品文物的展陈效果，为织物组织结构的分析研究提供条件。

宫衣的整形工作针对两种形变展开：叠压等外力导致的折痕、褶皱、卷曲（图12）；缝线断裂导致的原有褶裥变形（图13）。前者需要通过整形技术去除褶皱，后者则需要通过整形技术恢复褶裥。文物服装整形不能使用现代服装的熨烫方法进行整形，因为高温会导致已经老化的纤维受到损伤，而是采用回潮方法进行整形，这是对文物相对安全的方式。经测试，“蚕丝纤维在相对湿度60%条件下，弹性恢复率随伸长度的增加而降低的速率不像棉纤维那样显著，而且当相对湿度提高到90%时，在同样的伸长率条件下，其弹性恢复率要比相对湿度60%时显著提高”[3]。可见，回潮整形的技术手段就是以可觉察的湿气而非潮湿或饱和湿气为物态，来增加纺织品纤维含水量的技术操作，纤维在吸湿回潮后柔韧性增加，纤维状态得到舒展，纤维内部分子链得以滑动，重新排列组合并形成稳定结构，促使织物在水汽和外力的共同作用下重新恢复平整状态。

在对宫衣各个部位进行整形时，需要修复人员布置纺织品文物回潮的微环境，需使用多种材料组合来达到为文物提供水汽加湿的回潮系统。步骤如下：首先将透明PVC胶片平铺于桌面上，将潮湿的吸水纸放置于PVC胶片上，因为吸水纸的主要成分是纤维素，纤维素是天然有机高分子化合物，纸张中的纤维素交错呈网状，其间有很多的空隙，这些空隙可以锁住水分，使纸张保持水分为文物回潮提供水气。其次，将Sympatex放置于吸水纸之上，阻隔水并释放水气，Sympatex材料是这个小型回潮系统中最重要的部分，起到阻隔和释放的双重作用。经试验室检测这种材料是一种无孔、亲水性、无色、透光的共聚多醚酯膜（图14），最初用来替代食品行业中使用的包装玻璃纸，是一种环保的替代产品。后来发现这种产品可以让一定的气态物质通过，具有防水、防风的性能[4]。无孔膜由亲水与拒水的两种物质组成，其中亲水物质的内部呈分子链结构，而且分子链上带有正负电荷，可以吸附单个的水蒸气分子。促使水蒸气分子由湿度高的地方向湿度低的地方对流，从而实现透气不透水，实现由水向水汽转化的重要媒介。这种材料作为一种高科技材料多用于运动服装、鞋类等户外产品，后逐渐应用到文物保护领域。最后将表面光滑、韧性强、不会掉落碎屑的棉和化学纤维混合纸①Bondina材料检测结论由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研究馆员王允丽老师提供。——Bondina放置于Sympatex之上，直接接触文物的正反两面，对文物本体起到保护作用。再在上方覆盖一层聚乙烯薄膜，保持住这个小型回潮空间的环境（图15）。同时，在内部放置温湿度测试仪器，记录时间和温湿度变化，以便为积累更多的数据找到规律，达到最佳的回潮效果。在对宫衣进行回潮整形前除了要准备好回潮系统的制备，还要需确认以下工作的完成情况：①已经完成纺织品文物的整体除尘工作；②已经完成局部污染物的清理工作；③将服装上的其他材质及附件进行统计，避免回潮对不同材质带来的影响。

由于宫衣的款式结构复杂，层数较多，比如上衣分为2层。上层为缂丝的云肩；下层为粉色大缎上刺绣图案。下裳分为4层；第1层为灰色彩绘衬裙；第2层为蔽膝和织锦绦带；第3层为刺绣短裙；第4层为织锦飘带和蔽膝（图16）。所以，整形处理也要分层进行。首先，应用回潮材料组合而成的回潮系统对两袖及云肩进行整形，以软性衬垫和吸铁石对两袖进行支撑，由于是夹衬服饰，所以在使用回潮材料进行加湿前要进行褪色试验，确定安全后再使用。修复人员利用超声波回潮设备对宫衣两袖进行整体加湿，使纤维缓慢饱水后，再以适应文物形状、大小的回潮材料放置于文物下方，进行缓慢加湿，然后以支撑物拉伸的方式达到平整的效果。云肩是缂丝工艺织造而成，经纬线较粗，面料较厚，利用回潮系统进行加湿后，以重物按压平整。在这个过程中，要控制好回潮时间以及回潮温湿度，通常情况下，回潮的时间为40～60 min，室内湿度逐渐缓慢上升至80%～90%RH，在90%的状态下，褶皱平整的效果较为显著（图17）。

为体现清代戏曲女演员服装的可舞性效果，宫衣下裳的飘带数量较多，且单条面积较小，不适合以回潮系统的形式进行加湿。所以，使用超声波回潮设备，在修复人员的安全操作下，利用雾气回潮，再以吸铁石进行按压平整（图18），将平整好的所有飘带以自制的卷筒支撑物进行卷曲以便于以下各层裙的整形（图19）。宫衣的灰色褶裥裙上有绘制的图案，为了回潮操作的安全性，实验室检测人员针对彩绘部分进行了检测分析并得出结论，彩绘由石绿、雄黄、石青等矿物质颜料混合胶黏剂进行印绘（图20），检测结果对回潮整形的操作方式及湿度控制供了参考，在经过彩绘颜料的褪色试验后，修复人员将回潮时间缩短为20～30 min，湿度控制在60%～80% RH之间。回潮过程中仅使用吸铁石固定褶裥来达到恢复原始结构的目的。回潮材料移除后再用玻璃片覆压褶裥定型（图21）。

2.3 不同类型破损的针线缝补方法

宫衣破损严重的部位在腰间、底摆和内衬。根据文物纤维强度，选择了针线缝补法对破损处进行修复，这是一种物理的可逆性的修复方法（图22）。腰间的损伤为机械力损伤，由于穿着时系带导致丝带连同这部分的材料拉扯纰裂，内衬裙全部外露。织物的纰裂俗称纰纱，是织物局部经纱或纬纱发生移动的一种现象。一般发生在织造或编织较稀松的织物上，主要是由于织物局部受力不均匀而引起的。机织物是由经、纬纱线相互屈曲交织而成的，当经、纬缈线受到外力作用时，就有可能产生纱线滑移。在纬向张力作用下，经纱沿着纬向滑移，称为纬纰裂；在经向张力作用下，纬纱沿着经向滑移，称为经纰裂。织物受到不同的施加外力，还会产生捏拉纰裂、缝迹纰裂、摩擦纰裂和钩裂等[5]。宫衣上的破损类似捏拉纰裂和缝迹纰裂两种形式，所以在进行缝合时要考虑到今后的牢固度。

首先要将脱落的内衬裙对折到原始的褶裥，将其归位到裙腰内，将纰裂的部分以带针法缝补，带针法是一种拼合针法，主要应用于横向或纵向的竖直裂缝，应用这种针法时，在原针法的基础上加以改良，使两边露出的针迹呈长短错落，这样避免了针迹结点集中在一个水平线上，造成再次纰裂。纰裂损伤缝补完成后，再将裙腰和内衬裙以撩针法缝合。撩针法是一种传统的隐形针法，专用于缝合包边与拼合两块相连接的面料（图23）；裙腰的另一面损伤以铺针法加固，铺针法加固的面积较大，不仅可以缝合破损处，还可以抚平周围松散的纤维。底摆的损伤集中在织锦镶边，镶边分为面和里两部分；面为织锦材料；里为平纹绸材料。两部分结合后与灰色彩绘裙相连接，织锦面有大面积破损和糟朽，需要以相同的面料用铺针法进行衬补加固（图24）；平纹绸里有圆形的破洞，边缘纤维散乱，使用锁针法进行缝补，这种针法不但可以包缝毛边，还可以使圆形的破损通过针法的力量聚合在一起；最后将两部分以跑针法拼合并按照原有结构恢复褶裥（图25），宫衣修复后的整体效果如图26所示。

3 结束语

“粉色缎绣折枝花纹宫衣”经过除尘、整形、针线缝补等修复步骤，去除了污染物、缓解了褶皱及变形、补全了破损处的缺失并加固了开裂的部分。但这并不意味保护修复工作的结束。如何在今后的保存过程中进行监测与定期保养，如何使经过整形平整的服装在储存过程中避免新的褶皱产生、如何在文物运输过程中设计安全的文物包装、在展示过程中制作文物支撑体，将成为修复人员持续关注及研究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