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贝泰耶：空客公司的一代传奇

顾乡

2019年6月14日，空客公司创始人之一、A300飞机项目首席工程师罗杰·贝泰耶（Roger Béteille）去世，享年97岁。

贝泰耶于1967年被任命为A300飞机项目总负责人，其创新的机身横截面设计至今仍应用于A330飞机。1970年，在贝泰耶的推动下，空客公司将总部设于飞机总装线所在地图卢兹。1984年3月，在他的领导下，A320飞机项目正式启动。

创造一个飞机家族，是贝泰耶的一大梦想，他确信空客不会只靠一款飞机起飞。在他的努力下，空客飞机家族如今枝繁叶茂。为了表示敬意，2012年，A350XWB宽体飞机总装线以他的名字命名。

作为打破美国航空业垄断的重要人物，贝泰耶是大西洋两岸共同敬佩的航空先驱。他去世的消息传出后，波音在推特上@空客称，波音公司的所有人向空客致以哀悼，“我们赞美他对于改变这个行业的愿景。”

随着贝泰耶的去世，空客告别了一个时代，但他对空客家族基业长青的贡献，永远不会被人们忘记。

团结欧洲力量

1921年，贝泰耶出生于法国阿韦龙。少年时期，他求学于图卢兹高等航空学院（Supaéro）——国立高等航空航天学院（ISAE）的前身。

图卢兹高等航空学院成立于1909年，是法国最负盛名的大学之一。这是世界上第一所专门的航空航天工程学校，被认为是欧洲在这一领域最好的学校之一。该校的吉祥物是纵纹腹小鸮，象征着女神雅典娜的智慧。

自1909年成立以来，图卢兹高等航空学院培养了超过1.1万名毕业生，其中一些已在各自领域功成名就，他们包括康达效应的发现者亨利·康达、“空客之父”亨利·齐格勒、阿丽亚娜空间公司第一任董事长弗雷德里克·德雷斯特、航天员让-弗朗索瓦·克莱夫伊。当然，还有贝泰耶。

完成学业后，贝泰耶于1943年加入法国东南飞机公司，该公司后来与西南飞机公司重组为南方飞机公司，并推出了有名的“快帆”系列飞机。1945年，贝泰耶获得了飞行员执照，1952年成为飞行试验工程师。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贝泰耶一直活跃于航空航天领域。许多人不知道的是，他还是“快帆”飞机首飞的飞行试验团队成员。

“快帆”是法国南方飞机公司研制的一款双引擎中短程喷气式客机，同时也是世界上第一款达到三类盲降标准的客机。“快帆”采用了创新的尾吊发动机形式与尾翼，是世界上第一种将引擎置于机身后段的商用喷气式客机。

1958年成功飞行后，“快帆”在世界各地广泛执飞，直到21世纪仍活跃于航空舞台。但是，二战后，欧洲航空制造业陷入前所未有的低潮，即使是最成功的机型，比如“快帆”SE-210，产量也很有限。与此同时，大洋彼岸美国的航空制造业空前繁荣，波音、道格拉斯、洛马等飞机制造商先后崛起，它们的产品占据了全球市场的绝大部分份额。

在经历了多次失败后，欧洲人逐渐意识到，如果欧洲各国的航空制造商继续各自为战，根本无法同强大的美国对手竞争，合作才是唯一的出路。

从1960年代开始，欧洲的一些航空制造商和主要航空公司开始商讨合作事宜，研究由欧洲人自主制造适合欧洲市场的飞机的可行性。“空中客车”这个名称，就出现在某次会议的记录中。当时，联邦德国、法国和英国政府决定建立一家联合企业研制一种新飞机。经过讨论，三国选中了英国霍克-西德利制造厂、法国布勒盖飞行器制造厂和北方飞机公司推出的HBN100原型机作为后续发展的蓝本。

此后，HBN100被改名为A300，贝泰耶被任命为A300飞机项目计划的总负责人。毫不夸张地说，贝泰耶负责的不仅是一款全新客机的研制，更是欧洲航空人对美国垄断的一次绝地反击。

1967年7月，研制一款300座的全新宽体客机的想法正在取得进展。但是，贝泰耶很快发现，法国航空公司和德国汉莎航空公司想要更小的客机。1968年初，貝泰耶开始秘密研制250座的A300B。

为了加快研制进度，贝泰耶对团队进行了分工：英国霍克-西德利制造厂负责设计机翼，法国布勒盖和北方飞机公司负责设计飞行控制系统和机身中下部，联邦德国的一家公司负责设计剩余的机身。这不仅代表了打破美国垄断的努力，还象征着欧洲团结的精神。

“我想尽可能地利用所有可用的人才和能力，让他们不必担心自己国旗的颜色或所说的语言。”贝泰耶当时说。此后，他继续践行这种理念，创建了一个由多国人才组成的飞行测试团队。在这位有着“白领带男人”（the man with the white tie）之称的国际主义者的带领下，“改小”后的A300B于1969年9月开始试制。

1970年12月18日，空客公司成立，并在法国注册。在贝泰耶的积极推动下，公司将总部设于飞机总装线所在地图卢兹，以便让潜在客户更直观地感受飞机的制造过程。

当A300B于1972年10月28日首次试飞时，贝泰耶已经对航空公司的需求有了深刻的理解，在此后的10余年中，他充分利用这一优势赢得了客户。

一些当事人还记得，1974年5月开始交付使用后，A300的大部分订单来自欧洲，如法国航空公司和德国汉莎航空公司。在贝泰耶的努力下，1977年A300迎来了第一位美国客户——美国东方航空公司，令其声誉达到了高峰。

美国东方航空公司当时由“阿波罗8号”宇航员弗兰克·博尔曼领导，贝泰耶与他建立了牢固的个人关系。在大西洋两岸，“白领带男人”都受到了很高的评价。

打造飞机家族

从研制第一款飞机开始，贝泰耶一直有一个梦想：建立一个飞机家族。“我确信空客永远不会只靠一款飞机起飞，”他说，“潜在客户想知道，我们在10年或20年后是否仍然存在。”

A300系列飞机上市后，空客虽然占有了一定的市场份额，但仍然面临着美国飞机制造商的巨大压力。为了巩固并开拓市场，空客公司于1978年决定推出A300的后续机型。

当時的背景是，尽管A300满足了法国航空运输业的诸多需求，但其他欧洲航空公司没有那么大的载客量，A300对它们来说还是太大了。为了控制研究和试验成本，空客公司原本计划推出一款A300B的改进型，将载客量降为220人，从而避免大改动。但是，简单改进又面临着机翼和起落架体积太大的问题，反而会加剧燃油消耗。最终，空客公司将改进计划从A300项目中独立出去，重新设计一款新飞机，并将其命名为A310。

不同于深受成员国政治影响的A300，A310重点考虑了技术条件和商业需求，第一次向空客成员国展示了它的工业潜力。1978年7月，A310正式开始研制。从1979年开始，汉莎航空、瑞士航空、荷兰皇家航空、法国航空以及西班牙国家航空相继开始订购A310，并且提出了不少意见和要求。

1982年4月3日，第一架A310原型机试飞成功，1983年3月获得法国和德国的型号合格证。面对快速发展的航空运输市场，空客公司随即又推出了A310的长程改型A310-300。

A310系列算不上畅销。截至2000年12月，一共只交付了225架。反观A310的竞争机型波音767，同一时期就交付了817架。对于空客来说，A310是一段不算愉快的记忆。还好，贝泰耶坚持的“飞机家族之梦”最终让空客走出了这段低谷，最终来到了全球舞台的中心。

大概就在A310试飞的同时，市场调查显示，150座左右的中程客机在欧洲越来越受欢迎，有望成为美国同行——波音737以及道格拉斯DC-9的直接竞争对手。1981年，空客启动了研制一种150座级中程客机的计划。同年6月，空客宣布A320正式立项。当时的研究显示，A320如果上市，订购量有望在10年内达到3000架。

在设计阶段，贝泰耶决定在A320上采用电传操纵系统，尽管这一技术当时已经在军用飞机上得到应用，但将其应用到民用飞机上尚属首次。而贝泰耶本人，对于电传操纵系统的研发同样做出了巨大贡献，这是他的底气所在。

事实证明，电传操纵系统在提升全行业安全水平的同时，也为航空公司和飞行员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它令飞行员的操纵体验更为舒适，人机交互界面、飞行系统和飞行管理理念的高度通用亦为飞行员培训带来了便利。这不仅大幅节约了航空公司的培训时间和成本，甚至从单通道飞机到宽体飞机的改装也变得轻而易举。因此，所有后续的空客飞机都具有类似的人机交互界面和系统控制理念。

对于时任空客公司总裁的贝泰耶而言，使用电传操纵系统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困难的决定之一。他解释说，也许当初这个决定过于大胆，但他们别无选择，“要么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要么就此沉沦。”

“白领带男人”又成功了。在1981年巴黎航展上，法航宣布有意订购25架A320，如有需要，还会订购25架。这张订单，成为A320项目起飞的助推器——当年，A300和A310问世时，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与此同时，由于受到1970年代石油危机的影响，空客公司主张通过降低燃油消耗来与美国的“油老虎们”竞争，许多革命性的新技术令A320的耗油量比波音737低了近五成，大大增强了它的竞争力。

在贝泰耶的领导下，A320飞机项目于1984年3月2日正式启动。而在此前，空客公司已经收到了来自5家公司的订单，订购数量达到80架。1985年，当美国泛美航空购入A320时，业界已经清楚地认识到，空客开始有实力向波音叫板了。

也就是在1985年，贝泰耶正式退休，功成身退。两年后，A320成功首飞，空客公司在图卢兹举行了盛大的首飞仪式。今天，贝泰耶的努力已经结下了硕果：A320系列飞机和波音737系列一起，成为人类航空史上迄今为止最畅销的商用飞机。

这是贝泰耶留给这个世界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