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里,万物有灵(三章)
2019-08-30陈茂慧
陈茂慧
春风里,万物有灵
风吹。吹开了雪花,也吹走了冰凌。
那些甩开了桎梏的水是圣水,沿着初春的脉搏,一路向东。
向东,那里是海的源头,也是万水的归宿。
万物得到滋润。万物生长。万物皆有灵。
风再吹。吹开了百花,也吹散了阴霾。
山脉起伏。千鸟盘旋。阳光和煦。
泥土都散发出清香,灰尘都清新而安静。一只燕子衔来春草筑巢,两只燕子双宿双飞。一群燕子嬉戏追逐。
蚯蚓都忍不住拱翻了泥土。
柳枝悄悄发芽。树影在月光下轻轻摇晃。
啊,猫在花丛中扑蝶,你在窗前描红,墨香在书页间流连。暗影里,什么在闪光?
待飞的翅膀,寂寞深深,亮丽的羽毛长出新的绒毛。
我要在春风里打坐,吟咏。我要在流水的岸边徘徊,故做感伤。我要穿上印花的紫色长裙,在春光里穿梭和翔舞,顺便招蜂引蝶。
春风一遍遍吹来,谁的长发在飘?谁的歌声在飞?谁的诗情在飞?
是潮湿角落里石阶上的青苔,是墙头上探出的花枝,是马路上变幻的红绿灯,是夜晚天上的星光。
春风吹,一吹再吹。梦有形,路亦宽。命运之手正缓缓伸入春天。
坐在月牙尖上的人
坐在月牙尖上的人,孤傲、清冷。一如月光。
这被众人仰望的冷漠的月光。今夜的月光。
繁星隐去光芒。云朵后退。夜,陷入深渊。
万树摇风。风自海边来,风从风中来。
海浪拍岸。礁石和岛屿,船舶与海水都承接着热烈或冷寂。远山逶迤,水汽潆潆,夜色空蒙,都是想念的形状。
月光铺下道路。
夜行。一个影与另一个影背道而驰。
有人坐在窗前数白发。发中年之浩叹。
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已逝,仿佛尚未来得及爱过它们。像今夜的月光,怎样可以捧在手心而不散淡?像这一刻的光阴。
多想用坚硬的牙咬住夜的一角,用执念之心在深渊里完成自我救赎。
坐在月牙尖上的人,孤高。她有一顆漠视众生之心,却挽不住流光。
曙色即现。朦胧的、暧昧的、幻灭的渐渐呈现出新一日的明朗。
敲钟,敲钟
一个出生真相不明的人。
一个奇丑无比的人:独眼、驼背、罗圈腿、聋子、哑巴。真正的“愚人王”。
他就拥有了自己的世界和宇宙,那就是圣母院,他的圣堂。那些大理石像,不管是帝王还是圣徒,不管是妖魔还是鬼怪,它们都不会嘲笑他。他愿意朝它们微笑,与它们谈心。哪怕他发不出语言。
他爱他的圣堂。以及圣堂里的一切。包括那十五口钟。
是的,他的圣堂是他的一切,是他的一个社会、一个宇宙,是整个的自然界。他爱它们,没有别的梦想。
钟。十五口钟。他爱极了它们,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敲响它们。
它们,让最初不聋的他变成了聋子。但它们唤醒了他的心灵,让他悲惨的命运里从此有了生气和活力。他知道,那些钟是他敲响的,它们是为他在歌唱。对于它们,他内心充满了柔情与温情。
他天天爱抚它们,对它们讲话。只有他才懂得它们。他趴在它们的身上,抱住它们,缠住它们,同它们一起摇摆。他抚慰它们,疼惜它们。
此刻,他全身心地颤栗起来、狂热起来。他指挥着它们,让它们歌唱,让它们展开了翅膀。
——他就是十五口钟的王!
钟声响起来的时候,圣母院里充满了特别的生气与神秘。连每块石头都活跃了起来,那些窗子都是亮闪闪的眼睛,那些高大的立柱更加坚挺,那些门廊更加宽大明亮……卡西莫多,他充满了圣母院的每一处,使它的五脏六腑都处于激动之中。
圣母院就是他的窝和家,是他的故乡和宇宙。没有一缕光亮不被他占有,没有一处灰尘不被他亲近,没有一处凸凹不被他攀爬。
他就是嵌入圣母院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是人。不,他是怪物。不,不,不,他就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