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母的胸膛是归处：20年后替女寻亲此情悠悠

方玲

23年前，因一个小女孩叫了自己一声“妈妈”，张晓玲不顾家人劝阻收养了她。哪知十年后，养女不幸突患癫痫，张晓玲又顶着巨大压力为她寻医问药，历尽艰难困苦。令人费解的是，养女成家后，张晓玲却主动要为养女寻找亲生父母。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和养女之间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故事？

一声“妈妈”融化了心，养女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2015年初秋的一个傍晚，在陕西省宝鸡市绛帐社会福利院工作的张晓玲像往常一样，等着上寄宿制中专的女儿郭敏回家。可她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女儿，打手机又提示关机，张晓玲赶紧给老师打电话，却得知女儿下午四点半就已离校。想起女儿近段时间的反常表现，张晓玲慌了……

张晓玲1962年出生于宝鸡市绛帐镇，心地善良，性格温柔。到福利院工作后，她与同事郭新虎结婚，随着独生子郭超的出生，三口之家幸福温馨。

1996年7月15日中午，同事领来一个2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一个已经散了，小脸脏兮兮的。张晓玲顿生怜爱，摸着小女孩的头，关切地问：“宝贝，你几岁了呀？从哪里来呀？”小女孩不说话，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张晓玲。

得知小女孩被一个男人遗弃在宝鸡市的一家托儿所，警方通过媒体寻人无果，只好将她送到福利院。张晓玲更心疼女孩。就在这时，小女孩突然笑了，还张开小嘴，冲着张晓玲叫了一声“妈妈”！

张晓玲愣住了，这声“妈妈”，让她热泪盈眶！她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带小女孩去洗澡。因不知道小女孩的名字，张晓玲就叫她“妞妞”，小女孩甜甜地答应了。换上干净衣服后，妞妞的小脸白里透红，大大的眼睛，非常可爱，张晓玲忍不住抱着她亲了又亲。

当天下班时，妞妞双手抱着张晓玲的腰，哭着不让她走。张晓玲也舍不得她，就将她带回了家。妞妞虽然不太会说普通话，但很爱笑，郭新虎听妻子说是临时带回家来的，也没太在意。

从这天开始，妞妞就一直叫张晓玲“妈妈”，每到张晓玲下班时间，她就搂着“妈妈”不撒手。张晓玲对她又爱又怜，每天都带她回家，精心照顾她。

几天后，张晓玲发现妞妞鼻子里总是流出脓一样的鼻涕，喷了药水也不见好，就带着她去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妞妞鼻腔里粘着个指甲盖长的螺丝钉。张晓玲一听就哭了，连连央求医生：“求您赶紧给我娃看看。”医生责怪她：“没见过像你这么紧张的妈妈，害得我都慌了。”张晓玲才止住哭泣。最终，医生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慢慢取出了螺丝钉。

医生对张晓玲说：“你的细心救了孩子一命，如果大意了，螺丝钉有可能会从鼻腔进入大脑，压迫到神经，孩子就会脑瘫，甚至有生命危险。”张晓玲后怕不已，想着妞妞小小年龄就遭此一劫，她更心疼这个可怜的女孩，忽然萌生了要收养她的念头。

得知她的想法后，郭新虎告诉她：“你别冲动了，咱们有儿子，根本不符合收养孩子的条件啊！”

虽然国家政策不允许，但张晓玲仍对妞妞像亲女儿一样，并让她叫郭新虎“爸爸”。日复一日，郭新虎也对妞妞视如己出，比妞妞大6岁的郭超也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妹妹，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留给她。

1999年，《收養法》修改实施后，国家鼓励有能力的家庭收养社会福利机构抚养的孩子，以减轻国家的负担，同时给孩子家庭的温暖。得知这一消息，张晓玲立刻和郭新虎商量，要收养妞妞。郭新虎慎重考虑后，说：“收养一个孩子可是不小的负担，我们工资都不高，把儿子培养好就行了。”张晓玲一再劝丈夫：“这孩子才几岁就经历了这么多，真让人心疼，她认识我们一家人，也是缘分，咱们就收养她吧！”

在妻子的劝说下，郭新虎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夫妻俩一同办理了收养手续，并给妞妞取名郭敏。

呕心沥血为女治病，再苦再难也不能送走

2007年4月的一天，张晓玲在厨房做菜时，突然听到儿子在客厅里大喊：“妈妈快来呀！你看妹妹怎么了？”张晓玲连忙跑出来，只见女儿躺在地上，两眼发直，口吐白沫，全身不停地发抖。她吓得一把抱起女儿，不知所措地哭喊着：“郭敏啊，你这是怎么了？”此时，郭新虎正好下班回家，背着女儿就往医院跑。一家人在医院焦急等待四十多分钟后，医生告诉他们：孩子得了癫痫病。张晓玲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在医院治疗了一天后，张晓玲带着女儿回了家。此后，她更加无微不至地照顾女儿，生怕有一点闪失。

2007年12月的一天傍晚，天气非常寒冷。郭新虎上夜班去了，郭敏突然发病，张晓玲赶紧送她去最近的医院。因为要治疗12个小时，医生说楼道没有凳子，让她回去，第二天早上再来。张晓玲却选择留下来陪女儿。为了能暖和点，她双手紧抱着胳膊，在冰冷的走廊上来回踱步，还将外套的拉链拉到顶，可是，那个晚上的冷依然让她刻骨铭心。

郭敏终于转危为安。第二天回到家后，张晓玲就发起高烧，双腿软得连站都站不稳。看到她为养女如此受苦受累，郭新虎照顾妻子服下了退烧药后，沉默了半晌，突然说道：“我们把女儿送回福利院吧。”

张晓玲惊呆了！回过神后，她好说歹说劝老公改变主意，可郭新虎冷着脸，一言不发。无奈，张晓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丈夫的腿，哭着说：“新虎，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能把女儿送走啊！何况她还有病……”在房间写作业的儿子郭超也闻声跑出来，哭求爸爸：“爸爸，要是妹妹离开了我们家，她多可怜啊！我也不同意送走妹妹……”目睹妻子和儿子的重情重义，郭新虎眼眶湿润了，改变了主意。

为了让女儿得到有效的治疗，张晓玲带着郭敏来到位于西安的陕西西京医院，找专家会诊。医生让她选择女儿的药，她不愿女儿吃副作用大的国产便宜药，坚持给女儿吃进口药。然而，进口药一盒要276元，只能吃一周，每个月仅这种药就需一千多元，而当时张晓玲夫妇俩的工资加起来才两千元，还要支付郭敏的其他药费和家里的日常开支。

即使张晓玲处处节俭，几个月后，女儿的药费还是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张晓玲想找别人借钱，又担心女儿得病的消息传开会影响其人生，她只好将难处告诉了姐姐。让她感动的是，姐姐虽然不宽裕，但每次都竭尽全力地在经济上接济她。

儿子到西安上大学后，张晓玲的钱更不够花了。

郭新虎的弟弟妹妹们得知此事后，都很不理解，还责怪她：“嫂子，你竟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亏待自己的亲儿子，真搞不懂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

郭新虎也沉不住气了，他告诉张晓玲：“我去找院长，让院里再接收郭敏，我们现在真吃不消了！”张晓玲坚决不答应，激动地说：“把女儿送回福利院，她就吃不上进口药了，万一她吃普通药吃傻了，或者发病时没人及时发现，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妻子的话，字字句句重重敲击着郭新虎的心。女儿的人生才刚开始，妻子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自己身为男子汉，更不能毁了女儿的未来！此后，他再也没提过送走女儿的事，还帮着张晓玲照顾女儿。

四年后，大学毕业的儿子从学校带回很多书，张晓玲这才知道，儿子一直在学校勤工俭学，有空就去摆书摊。这让她对儿子既心疼又歉疚。让她欣慰的是，在一家人的坚持下，女兒的病情控制得很不错。

可是，新的困扰接踵而来。2010年的一天，郭敏哭着问张晓玲：“妈妈，院里的小孩都说我是捡来的，是真的吗？”张晓玲很意外，她紧紧搂着女儿，肯定地告诉她：“别听他们胡说，你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尽管郭敏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却从此变得很敏感。张晓玲决定等女儿再大一点了，就告诉她身世。

为让女儿学到一技之长，在张晓玲的建议下，郭敏初中毕业后，上了宝鸡市福利院系统的一所中专。

在郭敏18岁生日那天（将母女俩第一次见面那天定为生日），张晓玲如实告诉她：“郭敏，其实你不是我们亲生的，是妈妈从福利院收养来的。”当初的怀疑变成了现实，郭敏伏在张晓玲怀里号啕大哭：“不管怎么样，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张晓玲哭着安慰女儿：“放心，爸爸妈妈和哥哥会永远爱你的。”

帮养女寻找亲生父母：女儿无憾是我的幸福

此后，郭敏的笑容越来越少，常常独自在房间里一待大半天。一天早晨，她还没起床，张晓玲就和郭新虎一起去买菜。他们刚回到家，郭敏就冲了上来，含泪问他们：“你们买菜怎么不叫上我？是不是不要我了？”张晓玲赶紧安抚女儿：“我的宝贝女儿，当时你还没醒啊，妈妈想让你多睡会儿。”郭敏这才破涕为笑。张晓玲夫妇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张晓玲和郭新虎在看电视时，郭敏忽然打来洗脚水，要为父母洗脚。张晓玲夫妇受宠若惊。郭敏一边给父母洗脚，一边问他们是否爱自己。夫妻俩恍然大悟：女儿是在讨好他们，她这是没有安全感！心疼之余，夫妻俩商定，一定要更加关爱女儿。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不久，郭敏竟失踪了！也就是文初出现的一幕。夫妻俩到处寻找，已在上海工作的郭超也急得整夜无眠，给妹妹打电话、发信息。

所幸第二天早晨，郭敏就给张晓玲回了电话：“妈妈，我才走了一个晚上，你们就这么担心我，那我的亲生父母为啥不找我？”张晓玲一头雾水，郭敏则坦言，自己想通过离家出走来看父母是否真爱自己。当她看到父母和哥哥打来的50多个未接电话和许多条信息时，觉得家人还是爱自己的，她会很快回家。

至此，张晓玲才放下心来，但她也意识到，亲生父母仿佛是扎在女儿心头的一根刺，只有帮她找到亲生父母，才能拔出这根刺，让她走出怨恨。可得知她的打算后，郭敏却说，与其得到被抛弃的真相，不如不找。张晓玲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中专毕业后，郭敏到张晓玲所在的福利院工作。2018年1月，她与相爱两年的宝鸡男友杨斌结婚了。

次年做了妈妈后，郭敏更关爱福利院那些被遗弃的孩子。一次，一个女孩发烧了，她家也不回，连续两天两夜照顾女孩。张晓玲再也坐不住了，知道女儿还是放不下自己的身世，决定为她找到亲生父母。

还没开始找，张晓玲就流了几个晚上的泪，郭新虎明白妻子的痛苦，他也怕女儿找到亲生父母后，会离开他们，就劝妻子别找。张晓玲擦了把眼泪，说：“咱要懂得孩子的心，她现在成家立业了，应该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儿，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一辈子。”

妻子的话不无道理，郭新虎忍着心痛和她一起说服女儿，在网上联系“宝贝回家”志愿者，给女儿采集了血样，还在央视寻亲节目——《等着我》报了名。

不久，“宝贝回家”志愿者就给他们发来好消息，说寻亲网上有一张模拟画像非常像郭敏，这是四川籍妈妈唐维秀在寻找自己失踪22年的女儿周建华。公安人员将两人的血样比对后，发现郭敏正是周建华！

2019年4月29日，张晓玲带着郭敏来到《等着我》节目现场，见到了郭敏的亲生母亲唐维秀。

原来，1996年6月，小郭敏因患病毒性脑膜炎，花了很多钱，妈妈唐维秀只好去河北廊坊打工，爸爸周新国在成都边打零工边照顾她。一天，周新国带着女儿坐火车去廊坊看望唐维秀，途经宝鸡车站时，抽了别人给他的一支烟后就昏迷了，等他醒来时，女儿和行李都不见了！自此，他们历尽艰辛，到处寻找女儿。2018年3月，唐维秀辗转找到“神笔警探”林宇辉，请他为女儿画了一张模拟画像，正是通过这张画像，“宝贝回家”志愿者和警方才找到了郭敏。

了解到这些，郭敏泪如雨下。张晓玲也含泪安慰女儿：“郭敏，你父母是爱你的，当年不是他们抛弃你，是弄丢了。”郭敏含泪点点头，与生母抱头痛哭。让张晓玲夫妇倍感欣慰的是，郭敏当场表示，以后会同时孝敬两对父母，好好生活。

2019年6月，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张晓玲刚陪女儿从四川老家探亲归来。她高兴地说，找到亲生父母后，郭敏变得开朗多了，和她更亲密了。她很庆幸自己为女儿找回了亲生父母，让女儿又多了一对疼爱她的亲人，而女儿的幸福，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编辑/涂 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