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童年的集市
2019-08-28安宁
安宁
童年时的集市就在六里地远的镇上,骑车大约半个小时,每次我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一路被父亲载着,总觉得集市遥远得像在天边。
我会小心翼翼地问许多次:爹,快到了吧?父亲下巴摩擦着我的脑袋,痒痒的,他没说话,只哼着快乐的小曲: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我知道父亲那一刻是心情愉悦的,于是就大了胆子,提我心里的愿望:爹,集上有卖爆米花的没?还有香瓜子、弹球、铅笔盒、衣服……父亲笑起来:真买那么多,你能背回家吗?我没回答父亲的问话,却下意识地将后背跟父亲贴得更近一些,好像我真的将整个集市上的东西,都幸福地打包背上了一样。
父亲当然不会空着手去赶集,自行车的后车座上带了几个他新编的驮筐。如果都能够卖出去,父亲一高兴,说不定还会买一包油条给我吃。很多人骑车去赶集,还有人用毛驴拉着一车西瓜或者白菜,也是要到集市上卖掉换钱的。猜不出他们想用这笔钱买什么,那么多好吃、好喝、好玩、好用的玩意儿都闪闪发光,珍宝一样让人觉得诱惑。
父亲一路走过去,总会有好多熟人向他打招呼,他们用的都是父亲编的驮筐,有的簇新,有的已经很旧了。我盼望那旧了的小贩会再买一个驮筐,但他们都很小气,只笑眯眯地点点头,连一个甜瓜苹果都不舍得给我。我坐在他们对面,听他们用甜言蜜语吆喝,总觉得老实巴交不会喊叫买卖的父亲,跟我一样,有一些孤独。
驮筐终究还是剩了兩个。我拉着父亲的衣角,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被太阳晒的有些疲惫的他,恨不能坐到那驮筐里去,像古代人那样,在背上插一根草标,示意过往的行人,买驮筐就赠一个小孩。但父亲还是强打起精神,将驮筐绑好在后座上,又将我抱上横梁,在太阳已经老高的正午,慢慢向前。
这时,我在卖筐时那种等待的焦灼感,才会被卖糖葫芦的,漂亮衣服的,鸡鸭牛羊的,瓜子梨果的摊位给瞬间扫荡一空,恨不能像孙悟空一样,一个跟头跳到云层上,向下将整个横贯东西南北两条大道的集市给窥个一清二楚,并将视线直接锁定在卖时髦玩具的摊位上。
正这样幻想着,忽然见一个卖瓜子的男人,恶狠狠地扇了一个偷东西的小女孩一耳光,将她踹倒在地。没有人注意被打的女孩,或者是大家都看见了,但觉得并不新鲜,也就继续欢快地各自买东西去了。我的脸烧得通红,好像自己成了那个想要偷偷抓一把瓜子放到兜里的小女孩,被人毫无尊严地踢打在泥地里,嘴巴上流了血。
这样偶然闯入的低落情绪,要在逛上一长段距离的集市,并且在父亲给我买了零食之后,才会慢慢消散。父亲的脸色像天上刺眼的太阳,开始在人群里变得焦躁起来。车子后面没有卖完的驮筐,总是因为撞了行人而不停地被人们抱怨着。我的那些缤纷的梦想,也在绚烂的阳光下,全都化成美丽的泡沫,一个一个,连同集市上那条拥挤繁华的街道,一起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