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代英和刘仁静亲疏转变探析
2019-08-27陈汉锋
陈汉锋
恽代英和刘仁静都出生于湖北,都是早期马克思主义的传播者,早期青年运动的重要领导人,党早期成立时的重要组织者。随着两人各自对革命事业认识的不断深化,却在革命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及至最终分道扬镳,走向革命的两端……
六聚六散
二人从1917年湖北相识到1929年党派恽代英去找刘仁静谈话共经历6次别离,10余年间互相帮助、影响,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可以说,恽是指导刘步入社会、思考现实的引路人,而刘则是促使恽从无政府主义、工读互助思想向马克思主义转变的帮助者。尽管二人后续的发展大相径庭,但在早期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开展青年运动方面都起着重要作用。
1、初次相识:爱国主义思想萌发
1895年恽代英出生于湖北武昌,1913年考入私立武昌中华大学预科,毕业后选攻哲学。精通英文、日文、德文,阅读和翻译了很多外文书籍。此时,新文化运动思潮已逐渐席卷全国。他在《光华学报》 《妇女时报》 《新青年》 等杂志上发表多篇文章,宣传新思想,提倡要反对迷信、旧思想,主张男女平等。在新文化大潮中其爱国主义、民主主义思想迅速生根发芽。1917年10月,恽成立了武昌地区第一个进步团体——互助社。成立不到一个月刘也加入进来。刘比恽小7岁。他父亲一心想让他去学洋文,然后去邮局、海关等谋个差事,因此借钱让刘去了教授洋文的博文学校。在该校坚持两年后,刘因学费高昂而于1916年秋转到私立武昌中华大学附中读书。此时,恽在中华大学已小有名气,刘早就听说恽才华出众,一心想要结识。次年,恽成立互助社后刘即刻选择加入。恽在日记里写下初见时对刘的第一印象:“年少甚有志,然容貌甚黄瘦,岂用心过度欤?倘另有其他原因欤,吾必设法助之。今日彼加入互助社,观其发言,似真可为互助之友。此人或将于此社有益乎!”可见恽对刘印象不错并看出刘胸怀远志,愿结真友。
互助社的宗旨是“群策群力,互助助人”,主要活动就是自助和助人,每天要开会将自助和助人的活动与社员分享,接受社员批评指正。恽亦师亦友地教了刘很多助人和做人的道理。恽曾在日记写道:“告养初(刘仁静的字),与人立约务必谨慎,所约必其人所愿守。能使其人自订所约最佳。即其人自订,其过严过繁之处,尚宜与商量删改,务使可行。惟既定后必使此约常保其神圣之效力,稍涉嬉戏,则效力全失,此最须注意者也。”在恽指导帮助下,刘进步很快,“养初亦勇猛精进,可以为师”。刘的爱国主义思想也在互助社期间得到升华。起初他只知关门学习欲谋个好前程,并未树立救国图存的远大理想。入社后其思想才渐与时代潮流融为一体,开始思考救国的问题,这也为他之后寻找救国方法、传播马克思主义播下火种。1918年5月全国爆发反对北洋政府卖国的运动。恽带领互助同仁社立刻投身运动,这是16岁的刘首次参加大规模的爱国运动。他同恽一起印发传单、筹建学生演讲团。各自开始思考着如何才能救中国的命题。
恽认为当时国家的状态不是一人造成的,也不是一人就可以拯救的。“吾意今日欲救国家,惟有力行二字。”他倡吁大家联合起来“当各就其地位与能力,以尽其可尽之义务”。刘虽迈出第一步,爱国主义思想萌发但并未成熟,对他来说,当时还是准备回归到父亲给他安排好的道路上。恽早知刘有升学打算,“养初所作,是一好模范,彼久以为择校预备矣”,于是在后半期恽多为告诫,如“(养初)坚决,能自若,惜气不重,未能极意委曲以事天下。多正色呵斥他人之时,非与人为善之道”。1918年夏,恽大学毕业留校任中学部校长。刘考取北大物理系。这是二人首次分别。
2、后来居上:关于马克思主义的辩论
刘刚到北京这个新文化运动的策源地就感空气自由,北大更是兼容并蓄。何况北京正在酝酿着惊天动地的五四运动。刘正是经过这场运动的洗礼,后来居上,率先受到马克思主义影响并成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
1918年新文化运动深入发展,李大钊和陈独秀的评论文章也开始向批评政事的方向转变。北洋政府开始了反扑计划,妄图赶走蔡元培、陈独秀和李大钊等人。经近一年学习和亲眼目睹了北京新文化运动与旧文化间的激烈对抗,刘的心境渐生变化,给恽写信说:“吾等宁在为学生时失败,勿在将来失败,此至理也。”与之前互助社希望通过互助进而以求国人自救救国的想法相比,他此时的言论已颇具攻击性和战斗性。但未找到可以斗争的武器,也未下定去牺牲的决心。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刘成为这场运动的全程参与者,刘女忆父文说:“那时候他和许多学生一起包围曹汝霖的住宅,因他身材瘦小,同学们把他举起来,从曹家门房间的窗户里爬进去,和同学一起打开曹家大门,于是大家一起冲进去。后来他还被抓进警察局,接受询问后才被释放。”出狱后刘的积极活动、勇猛斗争引起少年中国学会(由李大钊和王光祁发起的以“本科学的精神、为社会的活动,以创造少年中国”为宗旨的进步团体) 的注意,王光祁邀刘入会。
与此同时,远在武昌的恽也积极主动投入五四爱国运动大潮。写了一封4000余字的《武昌学生团宣言书》,对运动给予高度评价。5月17日,他指导武昌学生联合会建立。湖北督军王占元对武昌学生运动百般刁难,恽就带领学联实行总罢课,紧接着商人罢市、工人罢工,王占元不得不释放了被捕学生。经五四运动的亲身实践,恽反帝爱国的思想愈发强烈,对如何救国救民却还未找到正确道路或仍坚持教育救国理论和新村主义思想,在互助社基础上创办了利群书社。刘却在靠近正确的路上迈出关键一步——加入少年中国学会。
刘在学会里认识了李大钊和邓中夏等很多仁人志士。在李大釗影响下,刘逐渐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熏陶。入会后不久刘就给恽写信邀他入会,恽给王光祁写信表明入会意愿:“接我朋友刘养初君的信,同他寄来少年中国学会会务报告四册,又学会规约一纸……假如我配得上做你们的朋友,我实在诚心地愿做一个会员。”10月恽正式入会,这为二人重聚提供了可能。1920年初,恽怀着去北京学习工读互助经验的心态、受该会委托,赴京负责编辑《少年中国学会丛书》。期间,刘入李大钊创办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已算半个马克思主义者了。此次相聚,二人就各自的思想展开了激烈辩论却谁都没说服谁。1920年6月,恽返回武昌,二人短暂相聚后再次分别。
这年暑假,刘回应城老家,仔细调研了恽的乡村教育救国思想,回京给恽写了封长信,继续辩论。刘直截了当地向恽的乡村教育理论开炮:“你的共同生活,除了在城市中实行,我保留地赞同;你的乡村运动,是极不赞成。”他认为农民的生产力太落后且观念陈旧,“在乡村中靠教育灌输科学破除迷信怕不能有好的效果”。只有大规模发展实业才能改造落后的生产力,“但是我们如何能大规模发展实业呢?我以为只能盼望革命,只能盼望社会革命”。由此可见,刘已开始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分析社会问题了。对此,恽回复:“你说乡村教育难以收效,我想亦是不错的……你说大规模发展实业,要盼望社会革命;又说中国的革命,定然比俄国好……不过我想问:我们的社会革命,便令有一天发生了,真个会比俄国好吗?”恽其实从北京回来就已对他的工读互助、教育救国思想有怀疑了,但害怕阶级斗争,总想避免流血。不过在刘及其他马克思主义者的影响下,恽在完全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的道路上走得更近了。仅就当时来说,在思想方面,那个原本由他指导的刘显然已后来居上。1921年7月,刘仁静出席了党的一大,成为13名代表中最年轻的一位。
3、成为同志: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
刘及众人的来信劝说,渐在恽心里产生激烈反应。1921年7月,少年中国学会南京年会在南京高等师范学院举行,这大大加快了恽向马克思主义的转变,南京年会的主要议题就是讨论学会宗旨和主义。邓中夏、刘仁静等主张要实行共产主义,左舜生等则是国家主义的拥护者。在这次会上二人第3次相聚,但并未继续辩论。争论双方是刘和左,恽此时处在思想的急速变动期便选择了中立。会后,恽在一封信中表达出真实观点:“我私意近来很望学会为波歇维式(布尔塞维克)的团体,这是年会后思想的大改变……总之,我意学会非破裂不可。我在南京态度和缓,其实是已失望,不得已而求其次的表示。”在年会后恽返回武昌。不久,他和林育南就在利群书社的基础上成立共存社:承认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并表示实现共产主义是其最终目的,俨然成为共产主义小组性质的革命团体。不久,恽加入共产党,从此开始为党的事业奋斗。
1923年6月,党的三大在广州召开。主要讨论加入国民党的议题。二人都参会,这是他们第4次相聚。对此问题,刘赞成加入国民党,希望靠国民党来实现打倒军阀的目的。恽对此也支持但认为:“须完全注意于为无产阶级势力树根基……在无产者无力时,革命未有非由军队赞助、使群众勃发之感情得以增长而不能成功者。”恽指出必须要在统一战线中,注意掌握无产阶级领导权和军队的问题。这在当时难能可贵。
8月,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二人的关系更进了一步。会后不久,刘被选为团中央总书记,恽被选为团中央委员,开始在青年运动领域并肩战斗。新搭建的班子使刘干劲十足。经讨论,团中央决定创办新的团中央机关刊物《中国青年》 取代《先驱》,由恽代英主编。恽常年与青年打交道,颇了解青年们的思想,《中国青年》 办得红红火火,发行量甚至超过党中央机关报《向导》。期间,恽依据《中国青年》 反对国家主义派,宣传反帝反封建的民主主义革命纲领,为马克思主义思想的传播做出巨大贡献。可就在青年团猛烈发展之时,一个偶然事件使刘愤然离开团中央。原来刘为把团中央委员从繁琐事務中抽离出来,下发了一个12号通告:中央委员不属于所驻之地方,地方及区委员不属地方支部。此通告可能过于偏激,导致地方团组织纷纷起来反对,后来团中央又发了21号通告对此进行解释,然而各地仍不赞同。于是团中央只好再发通告撤销了上述两个通告。这本来属于团组织建设摸索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但刘感觉受了莫大委屈且无人支持他,于是在1924年3月团中央执委二次扩大会上,刘递上了辞呈。
4、渐行渐远:对革命道路的不同选择
刘仁静辞职未获同意就请假赴京,这次分别成为二人关系的转折点。这次别后,再相见已不复当年。就像两条交叉线,短暂交汇后又迅速分离,朝各自方向渐行渐远。
刘到京创办了《政治生活》,主要介绍国际形势和对国内问题的讨论。在严酷斗争环境下该刊克服重重困难很快产生影响,并成为中共北京区委机关刊。随后,中央派赵世炎去接管该刊,并给出指示:“仁静即可返沪,并未变更前议。”刘却不愿意,一再拖延。1925年1月,党的四大和团的三大先后召开,新领导班子配齐,刘此刻在党内地位和形象已受极大影响。刘返沪后,党内、团内均未给安排新任务。恽在团的三大后任团中央宣传部长,仍然主编《中国青年》。他请刘为《中国青年》 写稿,刘也算是在团内有了一个可以安身的理由,这是二人的第5次相聚。
1926年,党决定派他去苏联学习,同年9月刘赶赴苏联,进入列宁学院学习,开启另一段人生。从1926年到1929年,国内外都发生了很多重大事件。在苏联,1928年托洛茨基被流放,1929年被逐出国。国内方面,大革命失败后,共产党举起了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大旗,革命根据地在各地建立起来。
1929年8月刘回国后,党派恽与刘谈话,二人最后一次相见。后来刘回忆说:“由于此时我和代英所走的路不同,我们在思想上无形中隔了一道鸿沟,因此那次谈话,虽然表现出不少叙旧的热情,但我却始终未能把我去土耳其拜见托洛茨基的问题坦率告诉他,没有向党的组织报告,我们就这样分开了。”之后,刘在追随研究托洛茨基的道路上走得很不顺利,不久便被疏远。1930年5月,恽在上海从事工人运动宣传时被国民党逮捕。在监狱待了一年即将出狱时,因顾顺章的出卖,被枪杀于南京监狱。
分道扬镳原因探析
12年间,二人从惺惺相惜到同仇敌忾,从革命战友到分道扬镳。一个为革命事业献出宝贵生命,另一个则在革命关键阶段没有沿着正确的道路走下去。主要原因有二:
第一,革命思想转变方式不同,进一步导致在信仰上存在差异。刘最初的爱国主义启蒙是恽带给的。在入中华大学附中前,爱国只是他的一种内心活动而已,他并未打算为改造这个国家做点什么。甚至到刘去北大读书,首选还是物理系即将来当个物理老师。当时恽对刘的希冀也是:“吾望养初能养真才,将来为本校理科方面尽力。”
刘开始变化是从其参加五四运动后,在京目睹了学生运动的热烈,北洋政府的无能,这给他的思想造成冲击。加入少年中国学会使他认识了引领他走上马克思主义道路的导师李大钊。在李大钊影响下,他阅读了大量马克思主义书籍,参加了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和共产主义小组,并最终出席了值得他一生引以为傲的中共一大。刘的思想不存在转变问题,因他本来对救国没有想法,因此他不像恽一样需经历不断否定到重新认定的过程。对刘来说,马克思主义是他认真思考救国后所接触到的最亲切、最实际的救国思想。之所以亲切是因其导师李大钊是马克思主义的最早传播者。在五四爱国运动后,在刘最需要一个思想指引时,李大钊适时出现了。而且一直伴随刘从少年中国学会到中共一大,再到创办《政治生活》。期间李大钊对刘给予了很多支持。但这种通过阅读大量马克思主义书籍,然后交流讨论就树立的马克思主义思想是不稳固的。这也是导致他后来在和托洛茨基接触后对革命道路选择产生不同想法的一个重要原因。
与刘不同,恽从一开始就对中国现状有深刻认识和思考,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转变也是在其反复实践后才确立的。确立马克思主义思想后恽就在国内一直为党的事业奋斗,尤其是参与的几次论战使他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更加坚定。因此他对党内、国内现状的认识都很清晰。这些都是刘所欠缺的。
第二,性格原因。通观刘一生,常可看到冲动、猜疑、固执的表现。關于刘的性格特点,恽曾多次指出并“预言”他将来会因“气不重”所累。刘在团的二大后,曾全力整治团务。在他的方案被各地团组织抵触时,满肚子委屈与懊恼,并怀疑是有人在团内带头反对他,这让他更加生气,甚至询问少共国际解决办法。多方寻求未果后他产生了畏难、抵触情绪,声称自己只是一介书生,只适合做文章,遂坚辞团中央的职务 。
辞职后,刘一直带着抵触情绪在京办刊。团中央多次要求他回去工作,执拗的他却始终未答复。1929年夏,党派恽去同旅欧回国的刘谈话,恽请刘给党中央写一份文件。但刘始终未曾动笔。1930年1月1日,党中央在《红旗》 杂志发给刘一封信,要求限期3天必须答复。但刘固执如旧,仍未回复党的要求,自此与中国革命的道路渐行渐远。
无论怎样,恽代英、刘仁静都曾为党和革命事业做过重要贡献,这是不可否认的。评价历史人物不能以偏概全,也不能脱离当时的历史境况。对刘仁静赴苏学习后的思想转变,那是他思想选择的错误。这种思想就像是马克思主义未在国内大行传播时无政府主义在国内知识分子中很受欢迎一样,他们的初衷都是想救中国,只不过由于他们的认识不同,有的人后来走错了道路。
(责编 王家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