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变成了美人鱼

唐池子

我儿时胆小害羞，最怕和人打交道，整天藏在小花园里和植物们絮絮叨叨，还爱把脸藏在花丛里，举起一朵天蓝色的牵牛花，透过蓝得透明的花瓣打量人的世界，似乎这样才让我心安。这种自我保护的幼稚之举，让我眼中的世界不知不觉中多了一层天蓝的滤镜，明净而朦胧。也许打一开始我就认定自己是植物系的，说不定就是哪朵花或哪株草投胎变成的一个小孩。

我六岁那年的某一天，妈妈不由分说把我硬拽去了姨妈家。姨妈那天过生日，亲戚们齐聚一堂。这简直要了我的命，我躲在绣花厢房的角落里，眼睛只敢落在绣花凳的长腿上。姨妈看我太窘，顺手操起五斗柜上的东西塞到我手里。我的眼神从绣花凳的长腿上收回来，看到我手里多了本破破烂烂的书。我们的童年时代是一个匮乏时代，练习书法时我在爷爷的竹棍下读过唐诗，伴着爸爸的“红灯牌”方盒子听过《西游记》和《三国演义》，还偷翻过姐姐们的课本，可是真正意义的儿童阅读，还从来没有过。我瞄了眼书名：《安徒生童话集》，瞬间就像回到了我的小花园，手里举着那朵喇叭花。我随手翻到了《海的女儿》，带着如释重负的心情读起来。琥珀、牡蛎、矢车菊、教堂……对一个山村孩子来说，这篇童话里充满了太多不可思议的语言陷阱，一个接着一个，我不断掉下去，爬上来……很快，我发现自己完全浸入了矢车菊花瓣颜色的海水中。接着，我发现自己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那片深得连铁锚扔下去也够不着底的海，我和小美人鱼一起在海底遨游。這是我的海啊，想象力的海啊，心灵之爱的海啊，追求纯粹灵魂轻盈飞翔的海啊！我在柔软的水草森林里穿梭，我摘下花园里最美的那朵玫瑰，我抬起用鱼尾换来的双脚，迈出的每步都举步维艰、撕心裂肺、鲜血淋漓……

那天，我开启了我的童年阅读之旅。我不再只是植物系的我，我变成了小美人鱼，经历了最深邃最美妙的一次心灵潜泳。从此，我的世界逐渐辽阔，我开始和人建立联系，因为某人手里的某本精彩的书，可能正等着塞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