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一壶岁月下酒
2019-08-27林鑫烨
林鑫烨
“爷爷,您为什么喜欢木工?”
“开始是为了养家糊口……”
“怎么就坚持了一辈子呢?”
“因为慢慢喜欢上用木头、用双手创造出各种玩意儿,你不知道吧,这张八仙桌原来不过是几块烂木头……”
我仔细打量这张深红色的八仙桌,红漆在日复一日的擦拭下被打磨得熠熠生辉,四面雕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场景,每一面还镂了一个圆圆的“福”字。圆圆满满,福寿安康,爷爷将自己对子孙的爱与祝福都雕镂进了这张每日必用的八仙桌里。看着这张桌子,我无法想象它原本只是几块烂木头,但我清楚,爷爷是心灵手巧的木匠,木匠的手很神奇。爷爷啊,一直是我心中的“魯班”。
我走进厨房,用老灶头烧开水。柴火在我眼中摇摇晃晃,耀红了整个世界,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迷幻的情境:海底的中国红土楼挂着数不清的大红灯笼,一大群红色大鱼穿梭其间,恢宏壮观,一只华美温柔的火红色凤凰停在一株绚丽的海棠树上……这是让我深深迷醉的《大鱼海棠》中的中国风,它将中国元素精心组合,融合了唯美与朴质,结合了古典的文化与现代化的想象。
我想,创造与革新并不意味着对传统的全盘否定,而是扬弃。鉴于这样的思考,我向老师提交了一份言辞犀利的演讲稿,没想到却被老师以出格为由否定了。老师欣赏的是稳中求胜,而非剑走偏锋。我懊恼地将此事说给爷爷听,爷爷听后,淡然一笑,从一个老木箱里翻出一沓图纸。
没想到,爷爷一个大老粗,居然能绘出如此细致的图。有凌霜傲雪的梅,有孤芳自赏的兰,有国色天香的牡丹,还有一些汉字和英文……爷爷不识字,我是知道的,当年家境贫困,没钱供他学什么画画。看着那些泛黄的纸上深深的印痕,可以想象当时爷爷是怎样劳心费力地琢磨出这些图样的。
他抽出其中一张纸,上面是大大的两个字“上海”。
“这不就是您和奶奶房间里电视机柜上雕镂的……”
“是呀。这个柜子本来是给一户新婚人家做的,他们当时说随便雕点啥,我就想着雕个城里人流行的式样,结果新娘子不喜欢,就退回来了。这不,咱们用了十几年,也挺好,呵呵。”
我想象着,当年小有名气的老木匠是怎样咽下满嘴苦涩,收下了别人的退货。
“阿烨啊,你做什么东西,重要的是做它的时候体味到快乐,而不是非要执着于结果。别人的任何否定,都只是别人的看法,只要你不否定自己。”爷爷沧桑的脸上挂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味深长。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仿佛一瞬间看透了我的心思。
是啊,创造的过程才是最美妙的。我想起在工厂里为研究新的布料织法而忙碌的父亲,他双鬓的银丝与织机上雪色的涤丝,交错成我心里的绝色。父亲早年随大流做布生意,但在“布老板”遍布的盛泽镇,初出茅庐的他没有核心竞争力。背负一身债务的他决心不再跟在别人后头,开始苦心经营一家小厂,自己钻研、摸索,做出客户需要的布料……虽没有令人羡慕的大成就,但终是为一大家子人撑起了一片天。
耳畔响起水烧开的“噗噗”声,我将灶头的木头锅盖拉开。锅盖也是爷爷自己做的,很沉,却特别精致。他在盖顶上刻了半枝莲,配着黄色的木头,看起来分外的古朴素雅。我用刚煮好的开水泡了两杯铁观音,坐在深红色的八仙桌前,和爷爷继续聊起天来。目光一瞥,看到墙上挂着两匹爷爷雕刻的木马,我想起了小时候,那装点了一屋子的爷爷亲手做的木制玩具;想起了我的第一张拿了一等奖的手抄报,上面有着爷爷教我画的镂空的蝴蝶和酷炫的紫檀纹理……
爷爷抿了口茶:“生活真好,只缺一壶好酒。”
“爷爷,酒早已给您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