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弗罗斯特诗歌的“不确定性”解读
2019-08-27汪虹
汪虹
内容摘要:罗伯特·弗罗斯特诗歌表面通俗易懂,实则内涵丰富。精妙难断的隐喻意象、似是而非的文本悖论、悬而未决的多元結局,使诗歌极具不确定性。在诗人不确定的创作方式下,读者有了更为广阔的解读空间,他们积极地投入诗歌解读之中,全方位、多角度地探寻人与人、人与自然间的复杂关系。
关键词:不确定性 隐喻意象 悖论 多元结局
一.引言
罗伯特·弗罗斯特是美国当现代文坛唯一一位获过四次普利策优秀诗歌奖的诗人,他,连同艾略特、庞德、威廉斯和史蒂文斯一起,被誉为20世纪美国诗坛五巨擎。较艾略特、庞德诗歌之浮华张扬,威廉斯诗歌之独辟蹊径,史蒂文斯诗歌之隐晦艰涩,弗罗斯特诗歌别具风情,其诗多以新英格兰乡村为背景,田园气息浓郁,使人读来清新流畅、通俗易懂,然而,如弗罗斯特自己所说:“我是一个十分难以捉摸的人……当我想要讲真话的时候,我的话语往往最具有欺骗性。”[1]其诗虽多采用传统格律,看似简单直白,却极具不确定性。诗中精妙难断的隐喻意象、似是而非的文本悖论、悬而未决的多元结局,不仅赋予了读者不确定的多元解读可能,也彰显了诗歌简约而不简单的深邃内涵。“他的诗具有一种不确定性,既严肃又活泼,既实在又空灵,既稳定又飘忽,既明白易懂又富于暗示;读者初读时感到简单明白了,可再读几遍便会发觉它们的寓意深刻。”[2]在此不确定性创作理念下,读者亦能积极地投入诗歌解读之中,全方位、多角度地探寻人与人、人与自然间的复杂关系。
二.隐喻意象
隐喻是“将两个差异性‘不一定是对立的事物并置并形成‘甲是乙这样一种陈述”[3]。“利科把隐喻过程看成是认知、想象、感触。”[3]可见,基于认知方式、想象空间和感触行为的差异,不同读者对同一隐喻的理解将呈现不同视角、不同方法、不同领悟的不确定多元解读。
“汤普森认为弗罗斯特诗歌艺术的核心是隐喻的使用。”[4]雪、树林、河流、山峦、路、村庄、农场……,各意象以隐喻形式在弗罗斯特诗歌里层出不穷,在不同读者的不同领悟下,诗歌的隐喻内涵往往变得不再确定。
《进入自我》为弗罗斯特第一部诗集《少年心愿》(1913年)的开篇之作,“树林”是此诗的主要隐喻意象。“我的一个心愿是那片黝黯的树林,/那片古老苍劲而微风难进的树林,”[4]那么“树林”意喻何在?“开篇第一首诗歌《进入我的自己》(“Into My Own”)是一首十四行诗,其题目便直截了当地告诉读者诗中人是要躲避他人和逃离社会”[4]。“我”如何避开尘世的纷扰、远离他人,进入我的自己?唯有走进心愿中那片“树林”,它是远离喧嚣生活的栖居之所。在标题“躲避”意义的联想下,隐喻意象——“黝黯的树林”“古老苍劲而微风难进的树林”应顺理成章地意指为“离群索居的隐世生活”。
然而,将诗歌创作背景带入解读,隐喻意象“树林”却另有他解。收入《少年的心愿》诗集前,《进入自我》已于1909年5月在《新英格兰杂志》发表过,“也是在那一年,弗罗斯特曾携家人野营旅行,一路上观察野生植物,那是一次长途的旅行,他们一直走到佛蒙特州的威洛比湖才停下来。像这样将身心都放置于大自然之中的旅行在弗罗斯特的一生中是经常进行的事。当然,《进入自我》这首诗并不是在那一年的旅行中写下的,但却一定是在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中有所感触才写出来的。”[5]此创作背景下,诗与大自然间的紧密关联不可忽视,正如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的名篇《我好似一朵流云独自漫游》:“水仙花在我的心灵闪现,/使我在幽独中感到欣然”[6],诗歌常被解读为“人不仅能从自然中寻求安慰和宁静,也能从中净化灵魂和情感”,诗中“水仙花”被认为是“大自然”的隐喻,如此一来,与“水仙花”同属性的“树林”亦可认定为“大自然”之隐喻,“我”将投入大自然怀抱,在大自然中寻求人生真谛,成就真实自我:“他们将发现我依然是从前的自己——/只不过更坚信我所想的都是真理。”[4]
作为弗罗斯特熟为人知的名诗——《雪夜林边》,“树林”是此诗的主要隐喻意象。“这是谁的树林我想我清楚,/他家就在那边村子里边住;/他不会看见我在这里停下来,/观赏白雪覆盖住他的林木。”[7]诗歌讲述作为旅人的“我”为观赏大雪覆盖的树林美景而停下脚步,不再赶路前行之事。从诗意解读,“树林”隐喻意象可理解为“大自然”,为一睹大自然的无穷魅力,“我”宁愿“在这一年最黑的一个夜晚,/在这树林和封冻的湖泊之间,/停在近处不见农舍的野外。”[7]“大自然”之美虽让“我”流连忘返,然世俗琐事缠绕,“我”终归不得不放弃自然之美景,重回尘世喧嚣之中,“这树林可爱,阴暗,幽深,/但是我还有许诺的事要完成,/临睡前还要再赶几里路程,/临睡前还要再赶几里路程。”[7]
然而,“最黑的一个夜晚”“封冻的湖泊”“不见农舍的野外”“白絮般飘飘落下的雪片”“阴暗”“幽深”等多种凄凉意象的出现,给诗歌笼罩上了浓郁的恐怖氛围,不同视角下的“树林”解读应运而生:“树林”即“死亡”。白雪覆盖的树林美景——“死亡”引诱着“我”,“我”亦被其深深吸引,欲放下一切投入其怀抱,然而马儿及时让“我”醒悟,“他抖了抖挽具上的铃串,/像问,是否有了差错出现。”[7]“但是我还有许诺的事要完成,”[7]“我”终究逃脱了“树林”——“死亡”的诱惑,回到了现实中,在“死亡”到临之前继续完成未了之事。
此外,“另一部分评论家认为,‘树林是诗人既不熟悉却又必须面对的潜伏危险的景物,而诗人却依然冒险走进树林,以寻找创作灵感。”[8]“树林”即作者的“创作源泉”。“我”不顾严寒,奔赴白雪皑皑的树林,只为从中寻得创作灵感,最终在这片幽深树林中,“我”觅得所求,并对其难舍,但想到未完之创作,“我”马不停蹄地回赶,“临睡前还要再赶几里路程,/临睡前还要再赶几里路程。”[7]
在《永恒的象征》中,弗罗斯特宣称“诗歌就是比喻,说一事而指另一事,或说另一事而指这件事,因而具有一种隐晦之乐,诗歌简直就是由比喻组成的,……每一首诗内部都是一个新的比喻,否则这首诗就毫无意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所有的诗歌运用的总是那种相同的、古老的比喻。”[9]弗罗斯特诗作除了“树林”这一带给读者无限遐想的常见隐喻意象,其他隐喻意象在其诗作中也比比皆是。如诗歌《牧场》,在仅两节八行的简短诗行中就出现了“泉流”“落叶”“小牛仔”“母牛”四个隐喻意象,它们极大丰富了诗歌内涵,赋予了此首田园小诗不确定的多元解读可能。“我要去清理牧场的泉流,/我只是停下脚步把落叶耙开”,“我要去抱回那小牛仔,/它站在母亲身旁,幼小的身躯”[8],诗中对比出现的“泉流”—“落叶”,“小牛仔”—“母牛”隐喻意象使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新旧交替、生死循环之自然法则,让人从萧条无望中看到了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