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胭脂
2019-08-26陈维娜
陈维娜
某天晚上,我与丈夫躺在部队招待所那一米二的床上。由于那床实在太窄了,没法让我们两个人直接平躺,我们只能这样侧着身子睡才不至于掉地上去。我的脸就这么紧贴着他的胸,我听着他砰砰的心跳,脑子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对他说,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住在部队招待所,我们可以住到外面去。
这个想法有些异想天开,每一个临时来这儿的家属都住在招待所里,这里是部队的旅馆,里面有床铺、桌子、凳子,还有一间小卫生间,虽然说不上宽敞舒适,但是住住还是可以的。而且安全,还不要钱。假如你觉得无聊了,可以约几个家属一起去营区内转转,那里有个大操场、水兵俱乐部、文化活动室、图书馆,只要你不走近高墙、栅栏或者铁丝网以内的禁区,在某个范围内你是自由的。
——仅仅是某个很小的范围。待上几天就要厌倦了,我觉得我也成了跟丈夫一样被部队圈养起来的没自由的人群。我们的活动圈子仅仅在招待所附近的区域,晚上十点钟后铁门准时关闭,还不能出去。我对他抱怨,这样的假期有什么意思呢,我要住到部队外面去,就租一个月花不了多少钱的。他有些为难:
“上哪儿去找合适的房子呢?况且吃饭怎么办,部队有食堂不是很好吗?”
“部队食堂总是那几样菜,我早吃厌了。我们就不能找间房子过下两人世界吗?没有哨声,没有串门,不用进出大门都出示证件。我们可以自己买菜,自己煮饭,自己自由安排时间,晚上想去哪就去哪。”我从背后圈住他的脖子撒起娇来。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可是,哪儿有这样的房子?”
我的双臂压在他的肩膀上,“这个难不倒你老婆,只要你同意,房子会有的。”
事实上我已经在信息广告栏里找到了一间房子,两室两厅,所有设施齐备,拎包就可入住。我本来还想找找小面积的,可是临时的房子特别难找,不管了,我们只住一个月罢了,不过是这么多次休假以来难得的骄纵一回而已。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在外面租间房子,趁这个机会体验当地人的生活,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好不容易有个假期不就应该这样吗!总是被关在招待所也太大煞风景了。
保护?这是一种保护,自由总是相对的。丈夫总是说我幻想太多,太过主观自我,太过感情用事,不考虑现实情况。我每一次大胆的想法,总是要被他扑灭,然后我一次次缩回到原来的位置,我一次次被他所谓的为我好保护我之类的理由所牵制,我想我不做几件按照我心意想做的事,我一生都会被他左右,温暖很多时候也是一种负担。
“那你去找吧,有合適的我们就住到外面好了。”
这次他终于没有说:你别折腾了吧,我这样出去多不方便。他可能觉得我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再不满足我,我会感到遗憾,会对着那面招待所的墙壁无精打采。
我走出那一排排整齐的招待所,部队那些房子,利用自然地形靠山而造,有些隐藏在高大的树林后,天气不好天色灰暗的时候,那些房子更不真实,房子与房子之间的间隔距离也太大太空旷了,我走到门口需要老半天。部队外面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两台推土机在那儿清理碎石,黄尘滚滚,浑浊不堪。这片区域在开发,据说要建造高档小区,很多人已经强制迁走了,到处是隆起的土堆和成垛的木料,房地产项目的广告牌却醒目地林立在道路两侧,上面非常霸气地写着“打造百万米海岸线社区”。
部队的大门已经看不到了,我很高兴我马上可以看到我想要的房子了,从小平岛到市中心的商务区并不远,公交可以直达。我经过了疗养院、软件大厦、海事大学、黑石礁、星海广场,蜿蜒而来的著名海岸景观大道尽在眼前,那里还有两个大型购物中心,这才是便捷的生活——女人要的生活——而不是硬邦邦的军营。
我按照那个地址找到了那个地方,一个老小区,这块地方没有规划,没有漂亮的设计,与几十米以外的商业区相比,似乎也没有什么秩序。那些房子显示出长长短短不同岁月的痕迹来,破损的没有修补的外墙,墙外笨重的有点年头的树,好像什么风都吹不歪。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其实我倒是喜欢这类老房子的,有岁月存留下来的气息,希望里面不至于糟糕。不过是看一下房子,或者说奔赴一个交易,当然我希望交易成功,免得我又回到没有自由的招待所。
一个女人打开了一半的门,她的头发慵懒地高高挽起,在后面打了一个随意的结,两颊上有淡淡的胭脂粉晕,口红的颜色是橘色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好闻的香水味,这是个打扮精致的女人。我说我就是那个打电话来想租房子的人,她温和地说,请进请进。她说之前的一个房客刚走,现在看上去有点乱,但是收拾一下相信会很不错的。
我趁她说话的当儿,扫视了一遍这个房子。房子进门是一个大客厅,客厅和餐厅是连在一起的,看上去面积不小,客厅左边有两扇门,一间客房一间卫生间,右边还有一间房。这房子格局还不错,应该是后来重新装修过的,因为我看墙壁和顶棚非常干净,明显是后来刷上去的,而瓷砖和家具却都已经旧了。还有那些窗玻璃,有几块是新的,一尘不染,但大多数是有些痕迹的旧玻璃,上面也浮了灰。布艺沙发还算是新的,上面还躺着一本美容杂志书。沙发旁边是一盆滴水观音,养得很健康,叶子绿得不像话,走近一摸,是假盆景。
女人打量着我,“你是那个说要租一个月房子的人吧?”
“对。”我朝她点点头。
“租一个月是出来旅游的吧?现在有很多背包客。”
我没应她,我认为没必要跟她解释什么。
“不过,只租一个月的房子很难找……”
“我知道,我现在不是找到了吗!”
我四下走动了一下,觉得这个房子还是不错的,从部队到这儿一辆公交就可以直达,不必转车,而且离商业区也并不远,卧室的墙纸还特别优雅,里面有个落地飘窗,床也打理得很干净。房间里还有日积月累留下来的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我什么都不必买了。对我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看完后,我就想要它了,就是它了,比起部队的招待所,真的要好太多了。
“是这样的,这个房子的话,我是想找个合住的人,我住这间,你住那间,你介意吗?”女人靠在右边那间的房门口,我这才意识到还有一间房她没开门让我参观。
“你是说,你也住在这?”
“是的,如果你介意的话,就没办法了。”
“这……。”我犹豫了,我到外面找房子是想跟丈夫过只属于我们的两人世界,现在,又要跟一个人住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呢?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租给只住一个月的人,太麻烦,不过看你那么干脆有誠意就先答应了。想租的话你就住这间(她指了指那个有优雅墙纸和落地飘窗的卧室),其实门一关谁也不影响谁,你说是吧,不想租的话你就另外再找吧。”
女人一口气说完巴巴地看着我回话,如果我不租的话恐怕很难找只住一个月的房子了,就算找到又要花费时间,而我的假期从今天开始已经不到一个月了,再拖下去就没意义了,是继续住部队招待所还是来这里住呢。我又看了看这间房子,生活的痕迹随处可见,餐桌上放着面包片和番茄酱,茶几上放着一杯水和女性美容的书籍,所有家具家电配套都齐全。客房的门大大地敞开着,那张床应该是一米八的,能拥有一间属于我和丈夫两个人的房间,一张自由自在的大床,真是太棒了,对我来说已经够了。我郑重其事地说:
“我租!我租!”
“你是一个人住吗?”
“不,两个人。”
“夫妻俩?”
“对。”
“夫妻俩都是背包客?!好浪漫啊!”
她露出羡慕不已的眼神,然后微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说她现在只有这一把钥匙,改天等她再去挫一把给我,这样方便我们两个人进出。我很感谢她的周到,一边说着谢谢一边从包里拿出房租费,因为我只租一个月要贵一百,我也懒得还她价格,反正就一个月时间,她将一千一百块钱快速数了一下然后说,附近有个广场,让我们有空可以去转转,那边的夜景很美。
第二天我带了一只行李箱、几件我们换洗的衣服和几样简单的日用品,就住了进来。昨天我已经看过,这里什么都有,电炉、水壶、炒锅,我什么都不用再买了,我打开冰箱,里面有两包水饺,我看了看日期,没有扔掉。然后我又去附近的超市买了很多食物将冰箱塞满,每到一个地方我都喜欢将冰箱塞满东西,这让我有种生活着的烟火气,因为我们两个好多年来很少这样生活过,一直两地分居让我太渴望属于两个人的时间。现在我们要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陷入对彼此的依恋,尽管这里只是我们生活一个月的临时站台。
丈夫一边抱怨我不该自作主张找个合租的,一边倒也安然享受我给他安排的生活,他每天早上吃完我做的早餐坐公交去部队,晚上从小平岛坐公交回来的时候我已做好了晚餐。爱一个人就是要为他做饭,我特别想每天做好香喷喷的饭菜,像个妻子一样等他下班回家。这话说得我好像不是他妻子似的,但是我们真的几乎没有这样的时光。像现在没有乱糟糟的人群、没有那么多小兵在周围、我们可以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桌的时光,少得可怜。许多人眼里最简单最自然不过的日子却是我梦想的无法企及的生活。
蒋年过的是一种忙碌的,甚至可以说是混乱的生活。我住进来之后女人告诉我说她叫蒋年,她说以后可以叫她年年姐,但我喜欢直接叫她蒋年。起初我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清早我们在餐厅吃早饭的时候她还在睡觉,她起码得九点以后才起床,晚上我们睡觉的时候她还没回来,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几点回的家。这样倒也蛮好的,这房子基本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乐园,丈夫之前的担忧就不存在了,蒋年跟我们呆在这间房子的时间都是错开的,不存在不方便的问题。
一天傍晚我与丈夫正坐在餐桌前吃饭,蒋年突然开门进来了,她穿着一件很衬身材的淡黄色连衣裙,下面一条紧身连裤袜勾勒出腿部曼妙的曲线。
“好香啊。”她笑起来会露出上牙龈,但那样的笑容很动人。还有她的眼睛,看上去好像随时要跟人打招呼般顾盼生辉。按照平时这个时候她应该不会回来,她起码得八点过后才回来。我招呼她一起坐下来吃饭,好像这里是我的家,餐厅和厨房都是我的,而她却是客人。
“你们,是不是走了很多地方?我们这儿是你们到的第几个城市了?”她现在对我们这类人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她以为我们是那种每到一个城市就在那儿租一个月体验当地风土人情的背包客。
“啊?”
“我是说,在一个城市住上一个月,你们都有去过哪里?我们这里是第几站了?这简直太浪漫了。”我觉得她是个习惯与不同人热络的人,尽管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某些习惯刺探别人生活的中年大妈。
“我很好奇你们这样的背包客四处旅游是靠什么生活的呢,不管如何人生肯定很精彩吧。路上是不是有种种奇遇,能不能聊聊?”她继续说着,时不时甩一下她的头发,抬头看看我们,带着快活的、好奇的、期待的神情和微笑。她的眼睛在闪闪发亮,揪住背包客的话题不放,该死的背包客,我们哪点像背包客了,我不过想体验下过两人世界,我们也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是谁来自哪里这些愚蠢的问题。我盯着自己的膝盖,企图找到漂亮话,中止这个话题。
“我吃饱了,今天的小菜真合胃口。”丈夫懒懒地摸摸肚子岔开了话题,然后站起身想进房间,蒋年说等下,然后把一把钥匙慢慢地挪到我丈夫桌前,用一种过分温柔绵软的让我汗毛都竖起来的腔调说着,“这个是你的。”
我今天做了蟹炒青椒和枸杞鲍鱼汤,鲁菜的口味又咸又鲜,但是丈夫喜欢吃,我因此学了不少鲁菜的做法,在这一个月内我疯狂地收集了各式菜谱,每天变着法地给他做美食,至少要比部队的食堂好吃。我白天除了逛超市菜场也没啥事可做,逛景点都是每个双休日丈夫陪同一起去,这么卖力地准备,就是成心要在丈夫面前露一手,看着他每天把我做的美食吃完就是那段时间最大的生活乐趣。
蒋年知道我喜欢庖厨就说搭伙跟我们一起吃,我搬过来一星期就没见过她进厨房,那些红糖瓶白糖瓶盐瓶的瓶盖上落了灰,还有那几件厨具像好久没使用过一样放着很有几分历史沧桑感,我用的时候擦洗了好几遍。蒋年平时在家是不开火做饭的,白天上班在商场里解决,晚餐就是经常叫外卖,要么不回来,厨房对她是形同虚设的存在,现在她要给我搭伙费,被我拒绝了,其实我并不喜欢她跟我们一起吃饭,像个大电灯泡似的。蒋年以为我是客气,后来每次来吃饭都带很多菜回来,牛肉蔬菜,还有海鲜,她说她下班的路上有家超市很方便。虽然她平常忙于工作不下厨,但她对食物其实还是很有研究的,她会推荐我吃点什么菜,这边都有啥特色食物,我会按照她的推荐去买过来尝试。她还说鉴定一个人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吃一顿饭就知道了,说我显然是南方人,北方人煮肉不会切成细细烂烂的丝,都是切得大块大块的。然后我们谈到南北饮食的差距,北方的食物色艳味重,南方的食物精细小巧,我们还聊了渤海湾的海鲜和我们东海的海鲜哪个更好吃。蒋年说当然是渤海的海鲜好吃了,因为海水越冷,海鲜越好吃。我说我不这么认为,我说东西好不好吃食材只是一部分,关键在于烹饪,像北方人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好食材也糟蹋了。蒋年很不服气,说我对北方人有偏见。
每次吃饭蒋年都带食物过来,有一次还带了海参让我做,这玩意价格很贵,在部队只有聚餐的时候才有吃,每人还只有一个。丈夫于是说,蒋年你这样可不行,总是带这么贵的菜干吗。丈夫是个本分人,某种混合了小市民的精明和读书人清高的气质,不喜欢被别人欠,也不喜欢欠别人。星期六他陪我去逛了老城、俄罗斯风情街和海鲜集市,这是北方的一座年轻的港口贸易旅游城市,欧陆怀旧风情和港口人文风情完美结合,我们整整逛了一天,傍晚回家的时候带回来一些本地海鲜,什么海蛎子、扇贝和刀鱼,丈夫让我多买些,晚上可以请蒋年一起吃。其实部队的人是很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的,因为做饭的人是我,蒋年这么用力地回报的方式,让他感觉不妥。
那天吃完晚饭,我还没收拾厨房呢,蒋年神秘兮兮的将我拉近她的房间,她的房间连着一个小卫生间,里面摆放着化妆品,那些化妆品也不收在一个化妆盒里,而是密密麻麻地散落在台面上,五六支唇膏,指甲油更多,三盒粉饼,还有粉底霜……,同样是女人我却不大懂这些行头,我外面的卫生间除了一瓶脸霜和一只口红以外,就没有了。口红也很少涂,只有脸色特别差的时候修饰一下。
“像你这样的女人,要是精心打扮一下,肯定会很吸引人的。”蒋年要给我化妆,我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给我化妆呢?后来我明白了她是在向我拐彎抹角地推销化妆品呢。
“我不需要用那些化妆品。”我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我认为所有化妆品都是一种装模作样的生活方式罢了。
“说实话以前我也不化妆,但是现在让我不化妆出门,我觉得自己这是在裸奔。我很难想象你就这么素颜从一个城市跑到另一个城市,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她的表情很夸张。
“我觉得幸福女人的状态就是,即使每天不化妆,依然有人爱着你。有时候,你知道,化妆并不能改变什么。”
有那么几秒钟她的嘴角僵住了,烟熏色的眼影衬托得眼睛暗淡了下去,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微笑,“我觉得女人化点妆真的很有必要,那样人会自信起来,进而觉得生活还有希望。”
“我不这么觉得。”
“你会这么觉得的,要是你化了妆出门会感觉神采飞扬。”她的眼睛又开始眉飞色舞,“化完妆,你丈夫他也会更加喜欢你。”
“哦,我真的不用。”我不想她给我化妆,然后想起身离开那间窗台上放满多肉的房间。
她的房间和我那个房间差不多大,唯一的区别是她的房间窗外有一片绿茵茵的草坪,和几棵会开花的树,五颜六色的,点缀着很是漂亮。再远处是几栋摩天大楼高高耸立指向蓝天,像一支支火箭。也许蒋年就在那里面工作,站在大楼的柜台卖化妆品,无数个像她这样的人照亮了这座城市的经济面貌。这是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蒋年喜欢风景,而我的房间窗外只有乱七八槽停放的车辆,老小区管理混乱,不远处还有几个垃圾桶。但是我现在要回到窗外有垃圾桶的房间也不想听她兜售化妆品。我的眼睛不看她,试着冷冷地对她,不再用礼貌的和蔼的态度,我已经在心里默默说了无数遍。现在,我要回房了。或者,你可以闭嘴了吗?可我却懦弱得没好意思说出口,我的教育不容许我这么粗鲁地打断她的话,所以我只好忍着。她越来越活泼,口舌越来越灵活,而我,成了一个器皿,承接她一肚子推销语言,化妆的种种好处说得跟演讲一样。我就这么站着一言不发,任她说什么,她终于感到了我的恶劣情绪,有些伪善地说,抱歉,她说她真觉得像我这样的年轻女人应该化一下妆,生活需要一抹胭脂,需要色彩,女人脸上有了色彩生活才有生机,不然人们通常会认为我是个没自信的女人,对生活没有热爱,这样的女人是会遭男人嫌弃的。她终于停止说话,而我什么也没说,不说话就是最大的反抗。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赶紧关上门,松了一口气。
后来几天我就避着蒋年,生怕她又拉着我化妆,向我推销产品。我对这类人有种天然的抵抗,一个打扮艳丽的卖化妆品的单身女人,年纪也不小了也不过正经日子,如果是我才不跟那些租客挤在这样一套房子里呢。有一次我看见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有烟蒂,我数了一下,起码有五六个,还是不同的牌子。我丈夫没有抽烟的习惯,那个烟灰缸平常放着只是一个摆设罢了。我猜测蒋年带了男人过来,还不止一个,或许他们在一起抽烟喝酒,或许还有……不会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吧?应该在她自己的床上吧?像这种女人谁知道呢。有一次我透过房间的窗户看到蒋年正跟一个谢了顶的男人争吵些什么,两个人站在小区楼下的花台边,都很气愤的样子,最后不欢而散地走开。房间里的烟蒂不会是这个男人的吧,我有点嫌恶地想。接着觉得自己真是多管闲事,蒋年只是我一个月的房东罢了,不过从严格意义上说,蒋年也是我的房客,她的个人隐私我管不着,但是一个房客还是需要恪守规矩的,我委婉地提醒她要讲究卫生,客厅是公共场所。
某天早上一觉醒来,我听见了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丈夫和蒋年正背对着我站在厨房。一个洗碗,用洗洁精在抹,一个负责冲干净放进柜子里,两人倒是配合得默契。我想起昨天晚上因为吃太多海鲜肠胃不适所以忘了收拾厨房。
“你怎么这个样子就出来了?”蒋年转回头看见了我,我还没换好衣服,身上一件邋遢的睡裙,一双无精打采的拖鞋,头发肯定也是乱糟糟的。
“你这个样子还会洗碗呢?”裁剪得当的连衣裙,前面领子再低一点半个胸都暴露无遗了,还有她那可笑的动作,挺着胸收着腹,还可以做出微微弯曲的动作去洗碗。
“有什么问题吗,我平常都这么穿。”她耸耸肩,我知道她是那种什么时候出门永远把衣服穿戴整齐做好头发化好妆的人。“我觉得你应该把自己收拾清爽再出来,客厅是公共场所。”
“你……,”我气呼呼地说,“这么喜欢洗碗,以后都让你洗。”
丈夫显然没注意到我对蒋年的敌意,“看你说的,把人家的厨房搞得脏兮兮的,还让人家收拾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电水壶的水烧开了,发出呜呜的声音,丈夫离得最近赶紧关掉了开关,蒋年说麻烦给她倒杯水,她的杯子在中间一个柜子里面。丈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咖啡色的玻璃杯,水杯上面画着精美图案,样子太漂亮做作,一点不适合日常使用。丈夫乖乖给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的时候,两人差点碰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