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锣 站在《忐忑》背后的人不忐忑
2019-08-26刘晗
刘晗
2010年的北京新春音乐,歌手龚琳娜演唱的一首名为《忐忑》的歌曲震惊四座,这首“咿咿呀呀”没有明确歌词,旋律变幻莫测的音乐在笙、笛、提琴、扬琴等多种民乐的伴奏下,融合了戏曲的腔调,给观众耳目一新的感觉,特别是演唱者随着高频率、快节奏表现出戏剧化的表情,时而荒诞夸张,时而神秘莫测,整个表演突破了观众对中国传统民乐“仪表堂堂”的一贯印象。出乎意料的是,这段现场演出的视频被网友大量转发,一时间,挑战这段高难度歌曲的模仿翻唱者纷至沓来,催生出了一批“网红”,作为原唱的龚琳娜就这样被大众知晓,也正是由此契机,《忐忑》的创作者也是龚琳娜先生的老锣,从幕后走到了台前,而且在这之后,只要龚琳娜出场,老锣或是在台上伴奏,或是在台下全程观摩,甘当绿叶。艺术界“夫唱妇随”的例子有不少,但老锣为何如此与众不同,一路走来成为中国跨界艺术的先锋?
这对神仙伴侣便在音乐上达成联盟,他们有着对音乐不约而同的态度:“不假唱、不媚俗、不忐忑”。他们所创作出的作品之所以被屡屡冠以“神曲”之名,正是源于他们追求本真音乐和纯粹艺术的初衷,所以称之为“神交之曲”。作为龚琳娜的制作人,老锣是站在《忐忑》背后的人,然而对于新民乐的接受度上,他却从未有过忐忑不安,即便这首歌在刚推出时反应平平,他也有着足够的耐心,因为他有一个坚定的信念:经典艺术绝非急于求成,中国的音乐和传统文化中有着深邃的宝藏等待挖掘,精彩的创作加上完美的演绎缺一不可,只等待合适的时机,便可以一触即发,《忐忑》即是上天赐予他们的机会,将二十多年积攒的能量全然释放。
一、“神曲”诞生前奏:发掘和重塑一个音乐天才
在德国这个颇具浪漫主义气质的国度,诞生出了数不清的艺术家和思想家,在音乐领域就有巴赫、贝
多芬、理查德·施特劳斯、勃拉姆斯、瓦格纳、舒曼等等一大批如雷贯耳的名字,可见艺术早已融入到城市的脉搏之中。儿时的罗伯特·佐里奇 (Robert Zollitsch) 正是被这样的氛围而感染,自幼就对民俗乐器有着浓厚的兴趣,巴戈里亚琴就是他童年时的玩具。像是被命运牵引着,弹拨的节奏始终伴他左右,单纯的形式已经满足不了他对音乐的热忱,大学时代的他便沉浸于音乐史,如同释梦者揭开虚幻的来龙去脉那般,摸索隐藏在音乐背后不为大多数人知晓的故事,就是这番对音乐“知其所以然”的经历打开了更广阔的人生舞台。
在学生时期,罗伯特怀揣音乐梦想来到中国,采风、研究、创作,如同四海为家到处漂泊的“游吟诗人”,拜师学习古筝、古琴的弹奏技巧,因为他对民乐的钟爱,朋友都叫他“老锣”,此外他还录制了一批诸如《西藏民歌》、《高山流水》、《蓝色草原》等中国传统音乐唱片。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北京谈话”的音乐会上,他认识了龚琳娜,于是两个有趣灵魂的相遇了,两种艺术风格珠联璧合碰撞出了火花。
龚琳娜天籁般的嗓音和游刃有余的即兴演唱,正是老锣多年来一直苦苦寻觅的。那时的龚琳娜正处在事业迷茫期,从五岁登台表演,保送中国音乐学院,再到考入中央民族乐团,青歌赛获奖,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千篇一律的演出范式和学院派的烙印在别人看来是她的闪光点,也是她的焦虑所在,遇到老锣,即是奏响了她人生新的篇章。然而当老锣看到龚琳娜以前的演唱录像,他毫不客气用“做作”来形容,显然那种歌声不自然的复制,在他看来违背了艺术的初衷。
突破自我,拜托束缚,以纯粹玩音乐的态度实现多元化的音乐探索无疑是老锣所要实现的。和龚琳娜达成了共识之后,他们找了几个同道中人,像大多数音乐人那样组了小乐队从早到晚排练四处演出寻找机会,乐队起名为“五行”,这个名字简单,又容易被接受,演出的歌曲将中西方流行音乐整合在一起,中国观众听来接近民谣唱腔,而西方人则将他们的作品和世界音乐 (World Music)划等号,后来又加入了键盘和架子鼓,融入了流行音乐元素,有古典范儿,又不失年轻化的声音,老锣既是音乐制作人,又担任起了乐队的大总管,开车、翻译、外联等等事必躬亲压力重重,“五行”乐队就这样在德国出道了。
龚琳娜演唱的《忐忑》歌曲震惊四座,創作者老锣是龚琳娜的先生,他从幕后走到了台前,而且在这之后,只要龚琳娜出场,老锣或是在台上伴奏,或是在台下全程观摩。
除了演出效果和观众反应,自由乐队也有自由之外的烦恼,上座率和票房直接影响着他们的收入,彩虹虽然绚烂,但是面包对那时的他们来说是当务之急。在演出和排练的过程中,龚琳娜也在老锣的鼓励下逐渐学着改变自己,回到故乡贵阳——她音乐旅途的起点,在采风的路上寻找艺术的原生命力。老锣的一句话点醒了龚琳娜,他问道:你能唱那么多戏曲和民歌,为何不将这二者的声音和情感融入到情感之中。
龚琳娜一开始想不通,在老锣的“打压”之下,她竟然在短短几分钟之内逼迫自己在一段旋律中融入了花旦、老旦、秦腔的唱法,茅塞顿开。也正是从那时起,龚琳娜发掘出了自己声音更多的可能性,各种花腔一一上阵,评弹、昆曲、越剧、黄梅戏、京剧、彝族高腔……凡是和声音相关的唱腔她都学上两句并有所体悟,这一段无心插柳的声音实验在不久便派上了用场。
二、《忐忑》的意外走红,引领起中国新民乐风尚
“五行乐队”在欧洲的巡回演出给了老锣把乐队经营下去的信心,2004年,老锣和龚琳娜的爱情修成了正果,他们在中国的婚礼把乐队成员请到了现场,俨然一场欢快的音乐会,也正是“五行乐队”第一次在中国的正式演出,从这年开始,老锣和龚琳娜开始将更多的工作重心移到中国,与此同时,他们也收到了世界音乐博览会(WOMEX) 的邀请函,“五行”从上千支乐队中脱颖而出实属不易,这也给了他们的名字为更多音乐人、经纪人、演出商所知的大好机会。
虽然MIDI制作的音乐可以给歌手和乐队减轻负担带来便利,但是老锣和龚琳娜的音乐理念即是呈现出活的音乐,从唱晚会到玩乐队,龚琳娜拒绝了假唱要求,也错了很多演出机会,然而没有比坚持自己的艺术理念更重要的,显然当时的环境不利于乐队的长久发展。他们又回到了德国,在一场场能与观众近距离交流的小剧场中龚琳娜演唱老锣为她量身定制的音乐,出于对中国传统的热爱,老锣也在不断寻求变革,着力在编曲上下功夫,那些传唱度高、流传广的民歌在他的二度创作中变得更富有立体感,更加多元化和艺术化。
两个儿子的相继出生给原本两个人的家增添了更多的活力,一家四口沉浸在森林、小溪、阳光的沐浴中,悠然自得的生活赋予艺术家创作的原动力。老锣逐渐发现,“龚琳娜有一种能力,她能把不同地方的民歌唱出来,而且不只是唱出它的旋律,而是唱出来它的魂。一个民歌的旋律就是几个音,什么都不能代表,如果你真的想让一个民歌重新活起来,那你必须要挖它的魂。”然而他发现,越来越多的原生态歌手被演出的固化模式所束缚,失去了个人化的风格。
“老锣”与中国歌手龚琳娜携手伉俪。
在學生时期,罗伯特怀揣音乐梦想来到中国,采风、研究、创作,如同四海为家到处漂泊的“游吟诗人”,拜师学习古筝、古琴的弹奏技巧,因为他对民乐的钟爱,朋友都叫他“老锣”。
“老锣”夫妇的天伦之乐。
在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的演出是“五行”的最后一场演出,这之后老锣全身心的投入到室内乐的创作中,担任起龚琳娜的制作人。《走生命的路》、《爱之歌》演唱会之后,老锣开始意识到是时候回到中国,新艺术音乐之中有当代的理念和声音,其风格根植于中国,在这里将会收获更多的共鸣。在长达八年的合作中,龚琳娜学会了在创作中解放天性,在歌声中获得了新生,完成了一个艺术家的自我蜕变。2010年,她受邀参加“北京新春音乐会”,第一次公开演唱了老锣为她制作的《忐忑》,在此后的几个月里,她从朋友那里得知网络各种版本的模仿者应有尽有,《忐忑》火了!接着各路媒体采访、演出邀约纷至沓来,这让她始料未及。
一时间,街头巷尾热议《忐忑》,龚琳娜在演绎的时候随着唱腔的变化,表情也随之丰富,瞪眼、甩头,有时抑扬顿挫咄咄逼人,有时豁然开朗气势磅礴,这首没有歌词和明确旋律的“神曲”给观众的视听足够留白空间,引人入胜,完全突破了以往对民歌的审美经验。这之后,老锣又为龚琳娜写了《法海你不懂爱》、《金箍棒》、《静夜思》、《登高》等一批具有老锣风格烙印的作品,在二十多年与音乐的对话中,他早已将中西方文化的精髓融入进了对音乐的理解中,在他看来,音乐从来没有界限,尝试各种音乐的跨界不仅在当下意义非凡,也会在未来的探索中影响到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感受音乐释放出的魅力。
谈起老锣的音乐故事,或多或少都会谈起龚琳娜。长达二十余载的合作,老锣和龚琳娜早已在精神上合二为一。龚琳娜在老锣的观念里读懂了爱与生活,突破了自我,老锣又从龚琳娜的歌唱中寻觅到了音乐的多种可能性,他们像是一支音乐的两面,一面彰显出了中国传统唱腔的精髓,一面捕捉到了中西方文化的契合点,激发出鲜有人所闻的美妙节拍,相得益彰。
学院派有时不接地气,流行的往往又不够严肃,在老锣的创作中,这二者被拿捏得恰到好处,似乎为挑剔的耳朵腾出了一个精致的空间,包容着过往的审美经验和未来的期待,这样的先知先觉正是优质艺术家的天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