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作家笔下的乡愁
2019-08-24文丨牛锐
文丨■ 牛锐
余光中先生的一首《乡愁》不知感染了多少中国人!其实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得意时想到她,失意时想到她。逢年过节,触景生情,随时随地想到她。距离愈远,乡愁这匝线扯得愈长。时间愈久,乡愁这坛酒酿得愈烈。乡愁呵!乡愁!只敢在夜深人静时揭起的帘幕……乡愁似童年的烙印,一砖一瓦,一碗一筷,一辈子附在身上。
每个人都被那浓浓的乡愁感染,那乡愁又是什么呢?是远方故土的一城一池、一砖一瓦,是来自家乡的一碗水、一盏灯、一道小吃、一声问候。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乡愁就是你离开这个地方就会想念这个地方。
对于乡愁,很多人只是放在心里慢慢地品味,但又说不出什么滋味来,那可真是“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但对于一些大作家来说,他们不仅品出乡愁的个中滋味来,他们还会用他们的生花妙笔写出他们的感受与人们一共分享。
故乡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让人留念,老舍在《想北平》中写道:
我所爱的北平不是枝枝节节的一些什么,而是整个儿与我的心灵相黏合的一段历史,一大块地方,多少风景名胜,从雨后什刹海的蜻蜓一直到我梦里的玉泉山的塔影,都积凑到一块,每一小的事件中有个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个北平,这只有说不出而已。
北平在人为之中显出自然,几乎是什么地方既不挤得慌,又不太僻静:最小的胡同里的房子也有院子与树;最空旷的地方也离买卖街与住宅区不远。
老舍是地地道道的北平人,从“北京贫民小胡同中生长出来的作家”老舍,对北京一直富有深情,笔下的不少作品也都充满北京独特的风味。除了这篇被收录于语文教材中的《想北平》,他还写过《我热爱新北京》《北京》等多篇散文。1930年,老舍在英国、新加坡授课后,回到国内,出任齐鲁大学教师,自此开始寄居山东。1936年,因山大在抗日救亡态度上的妥协与软弱,老舍辞去山大教职,在青岛黄县路12号成为“职业作家”,《想北平》一文写作时间大致于此。在《想北平》中,老舍没有提及北京雄伟的古建筑,而是怀念北平的“自然”、“不太僻静”。即便怀念风物,也不是怀念我们今天熟知的烤鸭、脆皮香酥鸡,而是青菜、白菜、扁豆、黄瓜等。评论家认为,因为这是一篇从“平民”视角看出的北平,因而有此表现。
离开故乡之后,很多人都倍受煎熬,辗转失眠那是常有的事,著名女作家萧红在《失眠之夜》中这样写道:
为什么要失眠呢!烦躁,恶心,心跳,胆小,并且想要哭泣。我想想,也许就是故乡的思虑罢。
在家乡那边,秋天最可爱。
昨天我到朋友们的地方走了一遭,听来了好多的心愿--那许多心愿综合起来,又都是一个心愿--这回若真的打回满洲去,有的说,煮一锅高粱米粥喝;有的说,咱家那地豆多么大!
萧红的家乡在东北,可是她却有家不能回!“9·18”事变后,一批东北作家离开黑土地,开始流亡之旅,思乡、抗争成为这一创作群体中重要的主题之一,萧红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位。萧红的《失眠之夜》创作、发表于1937年,当时她与萧军情感不和,独居日本。语言不通、身体多病让独处异乡的萧红更加落寞。只有伴随文字走回故乡时,她才找到生命活力,创作过《家族以外的人》后,她感慨“自己写的不错,所以很高兴”。《失眠之夜》一文讲述她和萧军共同的思乡经历,他们常常一起回忆东北时代的故事,“我们讲的故事,彼此都好像是讲给自己听,而不是为着对方。”
著名作家柯灵认为外面的世界虽好,虽美,但它毕竟不是自己的归宿,说一千道一万,哪里也没有故乡好。他在《乡土情结》一文中这样写道:
“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草窝。”但人是不安分的动物,多少人仗着年少气盛,横一横心,咬一咬牙,扬一扬手,向恋恋不舍的家乡告别,万里投荒,去寻找理想,追求荣誉,开创事业,富有浪漫气息。有的只是一首朦胧诗——为了闯世界。多数却完全是沉重的现实主义格调:许多稚弱的童男童女,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要求,被父母含着眼泪打发出门,去串演各种悲剧。人一离开乡土,就成了失根的兰花,逐浪的浮萍,飞舞的秋蓬,因风四散的蒲公英,但乡土的梦,却永远追随着他们。“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根线的长度,足够绕地球三匝,随卫星上天。
是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中国人对故乡总是情有独钟,中国的“农耕文化”和国人的“家国伦理”观念,造成了中国人心目中的家,不仅是遮风避雨的居住场所,也是情感归宿。
中国人对故乡向来都有一种难舍难分的情感,恋土归根的乡土意识与情感是中华民族的普遍心理,这可以从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谚语和文学作品中反映出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乡虽好,终非久留之地” “穷家难舍, 乡土难离”“水流千里归大海,人走千里回家来”,而 “他乡遇故知”也被当作人生几大幸福之一。从“树高千尺,落叶归根”到“游子思乡”;从“水流千里归大海”到“人走千里回家来”, 其间的联想何其自然,而又何其深沉。” 孔子曾谆谆告诫人们:“父母在,不远游。”“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都深深书写着游子对故土亲人的情意,诗人贺知章深有感触地叹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唐代诗人王维则以更婉约的语言写出了思乡的悠长意味与无限遐想:“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倚窗前,寒梅着花未。”这些都是对乡土观念与意识的生动写照。
对于故乡,有的人的感受则又不同,如莫言,他在《距离带来追忆》中这样写道:
十五年前,当我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在高密东北乡贫瘠的土地上辛勤劳动时,我对那块土地充满了仇恨。它耗干了祖先们的血汗,也正在消耗我的生命,我们面朝黑土背朝天,付出的是那么多,得到的是那么少。
所以,当我坐上运兵的卡车,当那些与我一起入伍的小伙子们流着眼泪与送行者告别时,我连头也没回。我有鸟飞出笼子的感觉。我觉得那儿已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留恋了。
我希望汽车开得越快、开得越远越好,最好开到海角天涯。
通过阅读,我们不难发现和老舍、萧红的深情不同,莫言在年轻时代对自己的故乡可以说是“深恶痛绝”,在1993年载于《当代作家评论》中的《我的故乡与我的小说》中,莫言如是说。但他此后人生中对“故乡”态度的变化,和我们之中的大多数人相同。在十年之后,他与王尧先生对谈,感慨道:“我能不断地写作,没有枯竭之感,在农村生活的20年给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几乎莫言创作的每一部小说都以山东高密东北乡为背景。
为什么不同时候对于故乡有不同的感受呢?追问为何会对故乡态度发生截然不同的前后变化,“距离”成为最重要的因素。于莫言,空间上是因为“只有你离开这个地方,你才会发现这个地方的独特,发现你的故乡与别的地方不一样,发现故乡的美”;而与空间相并对的时间,“隔了10年20年,你再来回忆这个地方,反而更加真切。如果没有空间的距离和时间的延续,你总是沉醉在其中也就无所谓故乡了。”莫言一针见血地道出所有作家“乡愁”的来源,只有距离分隔,才会带来对故乡的追忆。但所有的“乡愁”,倒不如身在其中时,好好珍惜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