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协作的视角“旧衣捐赠”慈善事业管理初探
2019-08-20
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我国每年产生废旧纺织品达2000多万吨。郭燕教授2016年提到,如果按每年每人丢弃3~5件旧衣物计算,我国13亿多人口年产旧衣物将达到39亿~65亿件。二手衣物的慈善化利用成为公众习惯“断舍离”后新的生活方式之一。据哥本哈根大学研究数据显示,每使用1千克废旧纺织物,就可以减少3.6千克二氧化碳排放量,节约水6000升,减少使用0.3千克化肥和0.2千克农药。因此,旧衣捐赠既有利于资源循环利用,保护人类环境,也有益于“人人公益,随手公益”理念的实践,成为公众参与度最高的公益活动之一。同时,它也是复杂性和专业性较高的一种捐赠形式。
随着旧衣捐赠行为的普及,利用捐赠箱牟利、捐赠衣物去向不明等问题曝光,管理形势日益严峻。这种现象的存在不仅降低了慈善机构的公信力,扰乱了捐赠秩序,也伤害了公众的捐赠热情,成为一道亟待解决的慈善新课题。技术支持者寄希望于互联网公益打造慈善的“玻璃口袋”;人文主义者要求发善心财的人赶紧收手;慈善研究者指出慈善机构的专业能力尚待提高;管理学者也呼吁政府担起管理责任。事实上,推动旧衣捐赠事业的规范化,须更加理性地看待旧衣捐赠的特殊性与管理特有的难度,建立量化思维模式。推动构建成熟的慈善产业链,需要多元主体参与,发挥协同优势,实现旧衣捐赠“最后一公里”的畅通。
旧衣捐赠作为一种实物捐赠,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尤其是在经济水平日益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的今天,尽管依然有1660万农村贫困人口,但如何提高二手衣物捐赠与需求之间的匹配度,提升慈善服务水平,依然存在一些实际问题。具体包括:
首先,捐赠者的捐赠需求与受捐者需求之间匹配难度大。旧衣捐赠属于实物捐赠(Gifts-in-kind,GIK),具有特殊性。如捐赠物品管理成本较高,项目匹配度不高,对地方环境及文化不友好,道路资源、存储空间耗费大及后期管理时间更长等。具体而言,旧衣物需要收集、整理、消毒、清洗、包装、分发等,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及经济成本。这种捐赠中间环节较多,更容易引发媒体关注。加之捐赠者对二手衣物具有情感附加价值,对捐赠物品的估值与受捐机构及受赠者之间存在差异。因此,旧衣捐赠对慈善机构的要求高于现金捐赠。如果二手衣物作为救急物资捐赠过剩,则会产生紧急物资供应链受限、资金浪费、捐赠品处理不及时导致慈善组织声誉受损及污染环境等“次生灾害”。受捐者对现金捐赠的需求超过二手物品的需求是全球普遍现象。美国加州山火后捐赠物品过剩也反映了由于捐赠者与受捐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导致捐赠行为的匹配度降低,甚至导致受捐者产生道德负担。
一个新现象是,与日益上升的旧衣捐赠需求相比,贫困人口对于二手衣物的需求缺口正在逐渐缩小。它更多可用于“救急”,而非“救穷”。曾经缺衣少穿的“老少边穷地区”的经济正高速发展,把他们视作旧衣捐赠的对象只是一种“想象的慈善”。过多旧衣进入市场,也会对当地经济造成影响。BBC曾报道,西方国家销往非洲等国家的二手衣物制约了当地纺织业和服装业的发展。自2016年始,东非、南非等国家已开始限制二手衣物进口以扶持本地纺织业。这也从一个侧面揭示了二手衣物捐赠过剩的负面影响。
其二,旧衣捐赠行为增长速度与慈善机构服务能力提升速度之间存在落差。随着消费主义文化、快时尚等风靡世界,消费者购买衣服的速度大为提高。以美国为例,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美国人年均购买衣物数量从34件上升到67件,平均每5.4天就购买一件新衣服。2018年9月的数据表明,美国每年有1500万吨纺织品衣物废品产生,其中很大比例捐给了慈善机构。慈善机构将其免费发放或低价销往其他国家。二手衣物过快淘汰且不易消解,不仅造成了个体空间压缩,更带来了环境污染等公共问题。而相关领域慈善机构的增长速度远不及此。因此,旧衣捐赠的需求与慈善服务供给滞后的趋势将会长期存在。这也提示我国的慈善机构在优化捐赠流程,增加慈善透明度的同时,需要明示能力界限,不开“空头支票”,不误导公众。
其三,公益机构与市场组织之间存在势能差。旧衣的不同用途决定了不仅具有公益属性,同时也具有市场属性。事实上,二手衣物是一个庞大的盈利产业。从世界范围看,这个行业更为可观。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2017年发布的一份报告称,二手服装业为五个东非国家提供了355,000个工作岗位,总收入超过2.5亿美元。这个数据也提醒我们,慈善组织与市场组织在旧衣流向方面存在空间、服务等的竞争。在这场竞争中,慈善机构的市场经验有限,其中竞争的起点在于旧衣捐赠箱。在我国,因捐赠箱标识度不高,技术门槛有限,容易被克隆从而混淆视听。本该当作免费捐赠的旧衣却被旧衣收购公司运往市场低价出售获取利益,既伤害了公众的慈善心,也直接影响了捐赠行为的可持续性。这就需要提高捐赠箱的管理水平,通过法规制约,提高仿制、冒充慈善捐赠箱非法行为的获利成本。美国加利福尼亚、佛罗里达、马萨诸塞州等多地都针对自身情况制定了捐赠箱管理的法律条款可作为借鉴。如佛罗里达州设立了捐赠箱的许可进入制度,对其形状规格、放置地点、日常维护(定时清空,及时清理垃圾、强制上锁等)都有详细规定。同时,慈善机构可和社会力量联手,加大慈善捐赠箱技术识别的研发,做好公众捐赠箱识别的宣传工作。
事实上,旧衣捐赠的慈善难题并非中国独有,它是一道悬而未决的慈善新课题。美国非营利慈善机构“好意慈善事业组织(Good·Will)”早在上世纪40年代初就设立了专门回收旧衣服的捐赠箱。但时至今日,旧衣捐赠过剩、匹配度不高、捐赠物商业化等问题依然存在。在全球范围内,包括我国在内,旧衣捐赠已日益显示出其独特属性与发展趋势,须理性对待。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建议:
首先,发挥政府顶层设计优势,加大行政监管力度。2016年民政部针对旧衣物回收制定了“公益化和社会化”的原则,形成了由1.4万个社会捐助站点和1.01万个慈善超市组成的经常性社会捐助体系,相关领域逐渐规范化、体系化,但在衣物回收体系、加工体系等方面相关法律仍然有待进一步健全。具体而言,应建立和完善统一的回收机构资格认定和核查制度,明确衣物回收标准和业务规范,确定监督主体及其责任,形成规范可控的公益产业链。此外,应加强捐赠箱的法律规制,统一管理,提高仿制、冒充慈善捐赠箱非法行为的获利成本。亦可借鉴美国捐赠箱的进入许可制度,对捐赠箱的形状规格、放置地点、日常维护(定时清空,及时清理垃圾、强制上锁等)加以详细规定。此外,政府也应积极推动制度创新,对二手衣物处理实行外包形式等进行探索,并在试点成功的基础上在全国范围内推广。
其次,公益组织实行旧衣捐赠领域的专业化和分工化,提升服务的专业度与透明度。其一,公益组织应该提高对旧衣捐赠慈善行为的认知程度。旧衣捐赠作为实物捐赠的一种形式,捐赠者对其具有情感附加价值,且该捐赠形式中间环节较多,具有业务脆弱性,更易引发公众和媒体关注。这使得旧衣捐赠对慈善机构的要求高于现金捐赠的要求。其二,公益组织应进一步实行业务细分,实现分工精细化和专业化。慈善机构内部须根据旧衣捐赠对象进行专业细分,提高对受捐者的熟识度,建立稳定而流畅的旧衣捐赠体系。如美国根据旧衣捐赠后续捐赠物流向的不同而各有分工。如Good·Will作为最早成立且规模最大的二手物品受捐机构,其所经营的“慈善超市”影响巨大;Planet·Aid则通过回收二手衣物循环使用与低价出售,将其收益用于教师培训、儿童救助等项目。此外,还有专门针对退伍老兵等的定向捐赠等。其三,慈善组织应积极创新慈善形式。在传统的“慈善超市”等形式之外,在深圳等城市探索经验的基础上,继续创新“公益捐赠+资源再生”的混合模式,丰富旧衣捐赠慈善机构的新型业务形式,提升慈善行为的多样化水平。在法律允许的前提下,公益组织也可与市场力量协同合作,探索旧衣回收项目的新型利益分配机制,通过“互联网+”实行市场化方式运作,提升旧衣回收的效率。
再次,发挥互联网公司技术红利,解决捐赠过程中的信息不对称问题,提升公益透明度。信息不对称是旧衣捐赠引发公众质疑的主要根源之一。如何实现从“端对端”的捐赠透明性是互联网等技术可以大有作为的领域。尤其是我国互联网公益具有相对的后发优势,更需要重视在该领域的作用。在旧衣捐赠产业链的前端,大型互联网公司的加入有利于发挥数字化、网络化的技术红利,实现捐受两端的资源对接,提高供需双方的匹配度,实现慈善资源配置的精准化。同时,互联网公司具有的透明基因、平等基因和创新基因,提供了从结果透明到过程透明的可能,实现了点对点信息交流和公益捐赠物流向的可查询、可回访。旧衣回收实现网络捐赠,包含了互联网公益平台企业、快递公司、志愿组织及捐赠者个人等多元主体的参与,实现了跨领域、跨组织的资源整合,降低了民间捐赠慈善行为的成本,进而扩大了民间慈善的普及率。同时,也应注意互联网捐赠的脆弱性和非专业性,注重线下慈善与在线慈善的平衡与协作。2015年,以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为首的慈善组织开始探索以衣物等闲置物品综合利用为主题的“互联网+公益”的在线捐赠平台。
此外,提高公众对旧衣捐赠特殊性的认识,增加社会共识。客观而言,二手衣物作为特殊的捐赠物,后续处理技术和卫生标准较高,会产生额外的慈善成本,增加慈善机构的经济负担。捐赠衣物如果过于集中或指向不明确,则容易产生项目匹配度不高、道路资源耗费高、存储空间占用大及后期管理成本更高等问题。因此,应向公众明确旧衣回收标准,并公示后期慈善成本的分担情况,避免用公益捐赠的道德优势掩盖旧衣捐赠领域的特殊性。与旧衣回收市场营利组织的野蛮生长相比,我国二手衣物回收合法机构的起步较晚,发展较慢。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是,我国相关领域慈善机构的增长速度远不及二手衣物捐赠需求的发展速度。因此,旧衣捐赠的需求与慈善服务供给滞后的趋势将会在较长时间内持续存在。同时,提高旧衣捐赠门槛,加强捐赠物价值识别,防止“倾倒式捐赠”引发道德绑架,激起舆论风波。此外,除加强传统的“慈善超市”等形式外,还要鼓励捐赠者提高捐赠身边人的直接捐赠比例,倡导“旧衣拍卖”、“旧衣销售”等获得的现金直接捐赠,更好地满足受捐者的实际需求,减少中间环节,提高捐赠效率。
最后,鼓励其他主体的多元参与。包括提倡“快时尚”等理念的服装公司,除了提供旧衣回收换取优惠券促进消费者衣柜的更新速度外,也可以鼓励消费者实践衣物可循环(recycling)、可再利用(reused)及可修补(repaired)的3R原则,普及消费新理念,减少环境污染,提高慈善捐赠效率。媒体除了对二手衣物的慈善透明进行监督之外,也可对公众进行宣传,传播二手衣物捐赠流程及由此产生的慈善成本等专业知识,共同探索二手衣物的科学利用方式。
事实上,鉴于旧衣捐赠慈善行为具有特殊性,捐赠过剩、捐受双方匹配度不高、捐赠物商业化等问题目前在其他国家依然存在。在国际层面,甚至已经演变成为发达国家与贫困国家之间的贸易拉锯战。旧衣捐赠不是推动单一主体,如苛责慈善机构或是单方面加强政府监管就可以解决的简答题,而是需要从捐赠者、捐赠流程、接收者、捐赠性质等多视角重新审视的新课题,需要重视旧衣捐赠的特殊性、旧衣捐赠的技术升级、慈善主体能力建设等多重视角重新审视。搞好旧衣捐赠的慈善事业需要政府、慈善组织、互联网公司、公众等各方合力,发挥各自的比较优势,增加特殊慈善捐赠形式的共识。宏观考虑,循序渐进,才是解决这个新问题行之有效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