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六十六首的汉译研究
2019-08-18黄小应
黄小应
摘 要:本文选取国内六个具有代表性的译本,对莎士比亚第六十六首十四行诗进行汉译研究,以总结出现有译本的特点,为莎诗汉译提供新的视角,从而使莎诗具有常译常新、常读常新的时代意义。
关键词: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六十六首;汉译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六十六首抨击社会的一切不合理现象,对当下仍具有普遍的现实意义。这与我国新时期"倡导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倡导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倡导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积极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呼应。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语言华丽,意象繁多,所需填补的空白点较多,给予了译者很大的发挥空间,本文选取国内六个个具有代表性的译本,对莎士比亚第六十六首十四行诗进行汉译,以总结出现有译本的特点,为莎诗汉译提供新的视角,从而使莎诗具有常译常新、常读常新的时代意义。
一、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六十六首的汉译
本文选取了国内具有代表性的译本(分别是屠岸、梁宗岱、曹明伦、辜正坤、梁实秋、黄必康)进行汉译研究。下文将逐行分析原诗的汉译。
Tir'd with all these, for restful death I cry,----
屠:对这些厌倦了,我召唤安息的死亡,--
梁:厌了这一切,我向安息的死疾呼,
曹:对一切都厌了,我渴求安息,
辜:难耐不平事,何如悄然去泉台:
梁:这些我都厌倦了,我要在死中安息,
黄:我厌倦了这一切,渴望死的宁静。
首先我们来看“restful death”的翻译。“restful”:quiet; peaceful; taking or enjoying rest. (OED 2)屠岸和梁宗岱遵照原文的形式,分别将之译为:“安息的死亡”、“安息的死”,而黄安康将之译为“死的宁静”,颠倒了原文的顺序。梁实秋则将之译为“死中安息”,曹明伦简译为“安息”。辜正坤把这整行译为“难耐不平事,何如悄然去泉台:”,有古色古香之感,使整首诗从头开始便有了古典文雅的气息。其次,只有屠岸译本保留了原文的形式标记,即第一行中的破折号,这或许和译者所参考的版本有关。
As, to behold desert a beggar born
屠:譬如,见到天才注定了做乞丐,
梁:比方,眼见天才注定做叫花子,
曹:譬如我眼见英才俊杰生为乞丐,
辜:休说是天才,偏生作乞丐,
梁:例如看着天才生而为乞丐,
黄:君不见:真正的君子生来受贫,
本行中理解的难点是“desert”一词。根据《牛津英语词典》,“desert”有“优点、价值(excellence, worth)”之义(OED n.1b)。此处是拟人(personified)(OED n. 1c),指“品德高尚的人”。除曹译、黄译外,其他都将之译为“天才”。曹用词讲究,将其译为“英才俊杰”,而黄译为“君子”。据《中华文明大辞典》,“君子”是指“儒家提倡的理想人格和对有德之人的称谓。”“君子”一说融入了中国元素在其中,黄充分发挥了译者的主观能动性。另外,辜译“偏生作乞丐”中的“偏”字实为巧妙。“偏”表示事实与主观想法恰巧相反,把作者的无奈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原作通过翻译,其未能显示出的内在价值得到了尽可能充分的彰显。
And needy nothing trimm'd in jollity,
屠:见到草包穿戴得富丽堂皇,
梁:无聊的草包打扮得衣冠楚楚,
曹:平庸之辈却用锦裘华衣来装饰,
辜:人道是草包,偏把金银戴,
梁:蠢货反倒穿戴得堂皇富丽,
黄:还有,浑浑的人渣却珠光宝气;
“needy nothing”,据《牛津英语词典》,“needy”:Of persons, etc,: poor, indigent, necessitous. (OED 1)屠岸、梁宗岱、辜正坤将之译为“草包”。这一词负载中国文化,意指装着草的袋子。比喻没有真才实学,而行动莽撞粗鲁的人。如汤显祖《牡丹亭·旅寄》中的“论草包似俺堪调药,暂将息梅花观好。”梁实秋做了口语化的处理,译为“蠢货”,而黄定康译为“人渣”,也颇为深入人心。如鲁迅在《致杨霁云》一文中写道,“中国的文坛上,人渣本来多。”曹译为“平庸之辈”,读来也朗朗上口。据《牛津英语词典》,“trim”:To array, dress(const. in or with something)(OED 7),“穿戴”、“打扮”都为确当的翻译。对于“jollity”( A state of splendor, exaltation, or eminent prosperity; finery of dress or array. (OED 7))的处理,译者是充分运用了四字格:“堂皇富丽”、“富丽堂皇”、“衣冠楚楚”、“锦裘华衣”、“珠光宝气”,让整个意境都丰满起来。
And purest faith unhappily forsworn,
屠:見到纯洁的盟誓遭恶意破坏,
梁:纯洁的信义不幸而被人背弃,
曹:纯洁的誓约令人遗憾地被破环,
辜:说什么信与义,眼见无人睬;
梁:最纯洁的誓约惨遭破坏,
黄:还有,纯善的忠良反遭人背弃;
艾:纯洁的盟誓惨遭背弃,
曹译“纯洁的誓约令人遗憾地被破环”,保留了原文的结构,逐字对应地译出,读来却非顺畅。译者对“faith”的处理有两种,一是“誓约、誓盟"(梁实秋、屠、曹);另一种是”信义、忠良"(梁宗岱、黄),这都是为人接受的。除外,译文都大同小异。
And gilded honor shamefully misplac'd,
屠:见到荣誉被可耻地放错了位置,
梁:金冠可耻地戴在行尸的头上,
曹:顯赫的头衔被可耻地胡乱封赏,
梁:金亮的荣誉被放错了地方,
辜:道什么荣与辱,全是瞎安排;
黄:还有,金色的荣誉被小人窃据;
原文“And gilded honor shamefully misplac'd”,梁实秋译为“放错了地方”,屠岸译为“放错了位置”,都是直译。梁宗岱译为“戴在行尸的头上”,“行尸”出自成语“行尸走肉”,比喻庸碌无能、无所作为、精神疲乏的人。这是意译,是译者主观创造性的体现。曹译为“显赫的头衔被可耻地胡乱封赏”,曹把“honor”具体为“头衔”,以具体表抽象,不失为一种可行的翻译方法。“胡乱封赏头衔”体现了当局的昏暗无能。
And maiden virtue rudely strumpeted,
屠:见到暴徒糟蹋了贞洁的处子,
梁:处女的贞操遭受暴徒的玷辱,
曹:少女的贞操常蒙受粗暴的玷污,
辜:少女童贞可怜遭横暴,
梁:处女的贞操被人横加污辱,
黄:还有,处女的贞操被横遭暴虐;
据《牛津英语词典》,“strumpet”的释义为:to repute as a strumpet; to debate(a woman's fame, name, virtue) to that of a strumpet.(OED 2)意即。娼妓,妓女。这一词在莎剧中也经常出现,如"O, most true, she is a strumpet.“(Ham.2.2.243);”Out, strumpet! Weepest thou for him to my face?"(Oth. 4.2.77)该行的译文相差甚微,笔者不再展开讨论。
And right perfection wrongfully disgrac'd,
屠:见到不义玷辱了至高的正义,
梁:严肃的正义被人非法地诟让,
曹:正义之完美总遭到恶意的诽谤,
辜:堂堂正义无端受掩埋;
梁:一代完人的名誉被人中伤,
黄:还有,正直和完美却名誉扫地;
该行的理解难点是“right perfection”,各译文的意思也相差甚远。梁实秋译“一代完人”,曹明伦译“正义之完美”,辜正坤译“堂堂正义”,黄定康译“正直与完美”,梁宗岱译“严肃的正义”。据《牛津英语词典》,perfection的释义为:An embodiment of perfection; a perfect person, place, etc. (OED 3b)而right在这里应取“proper, appropriate”之义。由此可见,“一代完人”的译法是正确的。而其他的译文突出了“正义”,对于构建诗歌的整体主题是有益的。
And strength by limping sway disabled,
屠:见到瘸脚的权贵残害了壮士,
梁:壮士被当权的跛子弄成残缺,
曹:健全的民众被跛足的权贵束缚,
辜:跛腿权势反弄残了擂台汉;
梁:懦者当权,强者徒呼负负,
黄:还有,壮士被当权瘸子打残废;
梁实秋把原文拆开来译,“懦者当权,强者徒呼负负,”,强调对立,突出矛盾。“负”者,胜负之“负”也。“在‘懦者当权,横施淫威下,‘强者忍气吞声,无能无力,‘徒呼负负。虎落平阳被犬欺。”(许光锐,2012:57) 根据《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词典》,sway的意义为“power of rule,sovereignty 统治权,主权。”那么,limping sway则表示“authority that is slow or ineffectual.”(罗益民,2009:53),屠译“瘸脚的权贵”,梁(宗岱)译“当权的跛子”,曹译“跛足的权贵”,辜译“跛腿权势”,黄译“当权瘸子”都较传神地将原文译出。另外,译者都将strength进行了意译,“强者”(梁实秋译),“壮士”(屠译、梁宗岱译、黄译)。辜正坤更是把strength译为了“擂台汉”这一特定的人群,中国读者对此很是熟悉,能马上联想到身强体壮的人。
And art made tongue-tied by authority,
And folly(doctor-like) controlling skill,
梁:学术摄于权势不敢发言,
愚昧假充内行对专家发号施令,
屠:见到文化被当局封住了嘴巴,
见到愚蠢(像博士)控制着聪慧,
梁:愚蠢摆起博士架子驾驭才能,
艺术被官府统治得结舌钳口,
曹:文化与艺术被当局捆住了舌头,
俨如博学之士的白痴控制智者,
辜:墨客骚人官府门前口难开;
蠢驴们偏挂着指谜释惑教授招牌;
黄:还有,学术遭到权势的文字狱;
还有,愚蠢的假学问大行其道;
这两行的原文为“And art made tongue-tied by authority,/ And folly (doctor-like) controlling skill,”,值得指出的是,梁宗岱的译文颠倒了原文的顺序,译为“愚蠢摆起博士架子驾驭才能,/艺术被官府统治得结舌钳口,”;究其原因,梁宗岱应该是出于译文韵律的考虑而调整了顺序。“能”和“口”分别与第11、12行的“笨”和“候”呼应,形成了间行押韵的格式。黄定康译文中出现了“文字狱”,这是极具中国特色的词汇。据相关史料记载,明清两朝,为了维护其君主专制的中央集权通知,采取了文化专制,大兴文字狱的政策措施。文字狱就是在文字细节上进行挑剔,吹毛求疵,编造莫须有的罪名,迫害作者。而这于莎士比亚时代的英国的境况有着相似之处。英国的那个时代,实行着官方检查上演剧目的制度。那时候,直接揭露当时社会的黑暗,将冒割舌或处死的危险。因此,用“文字狱”来阐释原文的描述的境况,已经突破所谓“直译”和“意译”的界限,它可增强原文在中国的可接受度。
And simple truth miscall'd simplicity,
And captive good attending captain ill:
屠:見到单纯的真理被瞎称做呆傻,
见到善被俘去给罪恶将军当侍卫,
梁:淳朴的真诚被人瞎称为愚笨,
囚徒“善”不得不把统帅“恶”伺候;
曹:坦率与真诚被错唤为无知愚陋,
被俘的善良得听从掌权的邪恶:
辜:多少真话错唤作愚鲁痴呆;
善恶易位,小人反受大人拜。
梁:真诚被目为头脑简单,
良善服从邪恶的乱命;
黄:还有,简明的真理被说成傻帽;
还有,善良囚徒伺候邪恶权力;
莎翁在这两行中使用了同源并列的修辞手法。同源并列(Paregmenon)是将词源相同的词并列使用的修辞手段。运用同源并列,或使音韵和谐;或突出重点;或幽默诙谐,耐人寻味;或讽刺挖苦,增强文章的战斗力;或言简意赅,准确鲜明;或似非而是,发人深思。(徐鹏,2001:221)原文中的“simple”和“simplicity”v以及“captive”和“captain”同源并列,不仅使音韵和谐,而且给人似是而非之感,流露了作者对时局赤裸裸的挖苦讽刺,同时增强了诗歌的呼吁力和战斗力。中文中无法找到与之对应的辞格,译者也只能舍弃原文的修辞表达,在译文中使用意义相佐的两个词来表达。如,屠译“真理和呆傻”,梁宗岱译“真诚与愚笨”,梁实秋译“良善和邪恶”,梁宗岱译“囚徒‘善和统帅‘恶”。这是一种可行的翻译方法。
Tried with all these, from these would I be gone,
Save that to die, I leave my love alone.
屠:对这些都倦了,我要离开这人间,
只是,我死了,要使我爱人孤单。
梁:厌了这一切,我要离开人寰,
但,我一死,我的爱人便孤单。
曹:对一切都厌了,我真想离去,
只是我死后我爱友会形单影只。
辜:不平,难耐,索不如一死纤埃,
待去也,又怎好让爱人独守空阶?
梁:这些我看厌了,我要离开这人世,
只是我若一死我的爱人形单影只。
黄:厌倦了这些,我将离开这污浊
可惜啊,我死后我的爱太孤独。
“Tir'd with all these”与开头首尾呼应,诗人憎恨和厌恶世上所有的不合理现象,甚至是生命。他想离开这个世界,可是一想到那会让他的挚爱孤苦于世,他便仍有活下去的理由。译者对最后两行诗的理解无大异,译文的可读性都较强。值得一提的是屠岸和梁宗岱对第14行的翻译,屠译为“只是,我死了,要使我爱人孤单。”,梁宗岱译为“但,我一死,我的爱人便孤单。”,这样的断句让译文读来更抑扬顿挫,前面两个逗号的使用,减缓了朗读速度,延长了思考的时间,很好地把诗人内心的矛盾、痛苦挣扎表达出来。译者可谓用心良苦,体味到了莎翁内心深处的丝丝情怀。
综而观之,该诗用And开头的十行排列整齐,是一种颇有气势的表达方式。这里是运用了anaphora的修辞手法。Anaphora(又名repetitio)是同一单词或短语出现在连续数句或数行诗的开头的修辞手段。运用anaphora,可以增强语势,抒发强烈的感情,表达深刻的思想,增强语言的节奏感。(徐鹏,2001:31)对于这个特殊的形式,所选译本中只有屠岸和黄定康保留了原文的修辞手法。屠岸的译本用了十个“见到”来表达,而黄定康的译本则用了十个“还有”。而其他的译者采用了更加自由的译法。辜正坤指出,“如此大量使用修辞学中的首词重复法(anaphora),令人读来格外有人生乏味、可厌之感。”(2008:11)
二、结语
本文选取了国内6个具有代表性的译本,对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六十六首进行汉译研究。在研究中发现,莎诗译者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在保持原诗精神风貌的同时,进行大胆的尝试,如辜正坤突破原诗的“多元韵式”,转而采用中国传统的“一元韵式”,“台,丐,戴,睬,排,暴,埋,汉,开,牌,呆,拜,埃,阶”,译文一韵到底创造出了另外一种音乐美。推而广之,译者应在措辞、格律和风格上都进行大胆地尝试和创新,让莎诗通过汉译本使得其价值得以延续和存活,从而使莎诗具有常译常新、常读常新的时代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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