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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呐喊》《彷徨》看鲁迅的故乡情结和生命体验

2019-08-18凌珍

北方文学 2019年21期
关键词:归来呐喊

凌珍

摘要:故乡是每个人生命中都无法割舍掉的地方,故乡情结也便成了人之常情。在《呐喊》与《彷徨》中,鲁迅先生通过“我”在归去来兮的人生循环中寄托了复调式的故乡情结,更是借助吕纬甫、魏连殳等人物形象投射出自己在希望绝望中独自彷徨反抗的生命体验。

关键词:《呐喊》;《彷徨》;离去;归来

对于鲁迅先生的评价,人们或是极力推崇或是抨击排斥,但似乎总存在一定的误读曲解。那么鲁迅先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即便对先生知之甚少,但任谁也会说上一句鲁迅是中国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如同条件反射一般脱口而出。我无心去探究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我所能感受到的先生是一个将自己的愤怒与嘶喊、苦闷与沉默、绝望后的挑战乃至戛然而止都化作文字融于笔端的作家,他感情的浪潮汹涌着,此起彼伏,而他的小说中一再出现的“故乡”便是他思想起伏的一个中转站。

鲁迅先生的故乡绍兴,在古代又被称为会稽或山阴,自然景色秀丽。顾恺之称会稽的山水之美为“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1)会稽古城,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鲁迅先生而言,實有一种无法割舍掉的情结,从先生笔下的文字便可略见一二。

一、“我”于归去来兮中循环人生

《朝花夕拾》是先生中年时期回忆往事的一部散文集,其中对于故乡的回忆最多、也最温情。相比《朝花夕拾》式的简单随想曲来讲,故乡穿插于《呐喊》和《彷徨》中,更像是一部复杂的变奏曲。《呐喊》、《彷徨》中对故乡的描述多以“我”归乡的形式呈现,正如钱理群先生所指出的归乡模式,即“离去——归来——再离去”(2)的模式。

《故乡》开头便交代了“我”的归来。小说虽没有直接明说“我”之前的离去,但若无当初的离去,又怎会有今日的归来?从小说开头的字里行间便可推断出,当初“我”之所以选择离去约莫是为了寻找别样的人生。然而二十年过去了,为生活疲于奔命的“我”依然没有找到理想中的精神乐园,于是受故乡情结的蛊惑,“我”开始归乡寻梦,但似乎并不顺利。时时记得的故乡虽说不出其究竟美在何处,但也全然不是眼前这般苍黄、萧索的景象;当年的“豆腐西施”杨二嫂,也全然不是眼前这个擦白粉、高颧骨、薄嘴唇、细脚伶仃的圆规……虽然眼前的这一幕幕使得记忆中故乡的景和人逐渐模糊,但“我”依旧不愿相信。直到闰土的那一声毕恭毕敬的“老爷”,才彻底将“我”从幻境中剥离出来。于是,“我”想到此番归来的初衷——追寻理想中的精神家园,忽然害怕了起来。因为在眼前这些色彩强烈、形态各异的对比中,“我”意识到了希望的虚无,转而绝望,再度远走,至此构成一种沉重的重复与循环。

《祝福》的双线结构中有一条就是以“我”回乡时的所见所闻推动故事的情节发展:“我”回到故乡鲁镇,见证了祥林嫂之死——“我”回忆起先前所见闻到的祥林嫂相关事迹——“我”从回忆中惊醒,再写祝福景象和切身感受。小说中开头便交代了“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也就是“我”的归来,于结尾处连绵不断的爆竹声、“祝福”声中暗含了“我”的再次离去,至此构成“离去——归来——再离去”的模式。这个过程本十分简单,但并非如此,“我”一回乡,就遭遇了祥林嫂的一番质问,关于灵魂的有无等三个问题,而“我”的回答却是语无伦次、模棱两可的。这恰恰也说明“我”虽然是一名启蒙知识分子,但是与鲁四老爷、柳妈以及鲁镇上的芸芸众生相比,并无任何本质上的区别,从而揭露出“我”灵魂深处的浅薄与软弱。因此“我”的再次离去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逃离。

无家可归,精神无处皈依,就只能进行灵魂漂泊。《在酒楼上》亦是如此,“我”和吕纬甫无疑也是一个漂泊者。“我”回到阔别多年的S城,然而此番并不是专程归来,只不过是从北地向东南旅行绕道寻访了故乡而已。这既暗含了“我”先前的离去也表明了“我”随后会再度离去,便也构成了鲁迅先生小说的归乡模式,即“离去——归来——再离去”。重复着这一人生循环的又何止“我”一个人,还有同为漂泊者的吕纬甫。对吕纬甫来说,这次归来更像是对故乡梦的一种追忆和告别。在交谈中,“我”得知吕纬甫此次归来的目的:一是为小兄弟迁坟;二是给顺姑送剪绒花。吕纬甫回乡办这两件事情并不是出于自己的主观意愿,而是受母亲之托,但这次归来似乎也成了他最后的寄托,便也投入了最后的真情。然而由于种种原因,这两件事情都没有办成。希望在现实中落空,绝望再次侵袭内心,为此吕纬甫自嘲自己始终逃离不了蜂子或蝇子式的圆圈。而“我”仍心有不甘,朝着相反的方向独自远行,即便是在黄昏中走向密雪织成的罗网。

《孤独者》中的归乡情节只是整篇小说的一个部分,“我”从S城回到寒石山的一个亲戚家闲住一些时日,见闻了一些乡村之事,最后离去。整个归乡情节中有一个重要的复调,即魏连殳回乡为祖母送终。魏连殳是一个离乡外出“学新学,走异路”的知识分子,此番归来皆是因为祖母。祖母是魏连殳最后的精神寄托,因为有祖母的存在,对祖母好就不能随便活着,哪怕过着灰色的生活。而祖母的死亡则宣告了魏连殳精神支柱的断裂,预示着魏连殳会延续祖母的命运开始走向死亡。祖母入殓后,魏连殳把家里的东西烧的烧,送的送,一无所剩。就这样再度离去的魏连殳彻底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独者”。

无论是《故乡》《祝福》还是《在酒楼上》《孤独者》,都是从“我”的视角展开,以“我”离开故乡,若干年后又重回故乡的故事为起点,叙写了“我”在故乡的见闻及感受,之后“我”又再次离开故乡,其中“我”的故事又和他人的故事形成一个复调,最终构成离去归来的结构模式。四篇小说中的“我”和其他人物均是由希望到绝望,带着无可附着的悬浮感再度离去,自此成为漂泊异乡的客子。

二、先生于希望绝望中彷徨反抗

对于鲁迅先生而言,他笔下的故乡情结是复调式的,《朝花夕拾》中对故乡的温情回忆对先生来说只是短暂的慰藉,而《呐喊》《彷徨》“离去——归来”的人生循环和“希望——绝望”的心路历程中表现出的无可附着的悬浮感、无家可归的漂泊感才是他复杂心境的真实写照。无论是《故乡》《祝福》还是《在酒楼上》《孤独者》中,在一定程度上“我”和其他人身上都有着先生的影子。

一八九八年(18岁),闰三月往南京考入江南水师学堂(第一次离去)。

一九零六年(26岁),六月回家与山阴朱女士结婚(第一次归来)。

一九一零年(30岁),四月初五日祖母蒋太君卒,(再次归来)。

八月任绍兴中学堂教员兼监学。

一九一一年(31岁),九月绍兴光复,任绍兴师范学院校长。

一九一九年(39岁),十二月请假经津浦路归省,奉母携三弟建人来京(最后离去,再未归来)。

注:以上月份均系阴历。(3)

鲁迅先生的这些亲身经历在其笔下均有所展现:《故乡》中“我”于深冬回鄉搬家应是以1919年12月归省为背景;《在酒楼上》“我曾在这里当过一年的教员”则是依据1910年任绍兴中学堂教员兼监学至1911年任绍兴师范学院校长的经历;《孤独者》中魏连殳归乡主持祖母葬礼则和先生于1910年回乡参加祖母的葬礼极为相似……甚至魏连殳的外貌都与先生本人像极了“长方脸、蓬松的头发、浓黑的眉毛”。此外周作人也曾肯定地指出《在酒楼上》所说的“吕纬甫的两件事都是著者自己的”(4)。

这诸多的暗合之处,足以使人相信归乡这类模式的小说中人物身上发生的故事便是先生自身经历的投射。四篇小说中的人物于“离去——归来”的人生之旅中循环,重复着“希望——绝望”的心路历程,这又何尝不是先生所经历的呢?然而回到故乡终是岁月荏苒,相逢模糊的一段,希望终成绝望。

当下既是如此,那未来该怎么办?吕纬甫这样答道:“以后?——我不知道。”鲁迅先生借吕纬甫之口道出了内心的悲凉与绝望。哀莫大于心死,然而先生的绝望并不是心死。先生在宣布希望之为虚妄的同时,也宣布了绝望亦是虚妄。于是,陷入“无物之阵”的先生将希望绝望中的彷徨转化为对绝望的反抗,并发出最后的行动“走”。《故乡》结尾处看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相信希望“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5);《祝福》中祥林嫂的生命在爆竹声中悄然逝去,“我”带着对生命的思考与追问,对绝望的挣扎与抗争,走上了异路;《在酒楼上》“我”和吕纬甫一同走出店门后,“独自向着自己的旅馆走,寒风和雪片扑在脸上,倒觉得很爽快”(6);《孤独者》中“我”告别了魏连殳的死尸,“我的心地就轻松起来,坦然地在潮湿的石路上走,月光底下”(7)。

三、结语

综上,在《呐喊》与《彷徨》中,鲁迅先生通过“我”在“离去——归来——再离去”的人生循环中寄托了他始终无法割舍掉的故乡情结,并借助吕纬甫、魏连殳等人物形象投射出他在寻找精神家园过程中真实的生命体验(坚信与怀疑、希望与绝望、彷徨与反抗),最后再次通过“我”揭示出他试图穿越绝望的生命行动——“走”。总而言之“我只得走”,哪怕是像那个倔强固执的过客永恒地走着通往坟墓的道路,因为谁又能知晓那坟墓后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呢?

注释:

(南北朝)刘义庆著.世说新语[M].长沙:岳麓书社.2015:26.

钱理群等著.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 修订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38.

许寿裳著.鲁迅传[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4:229-232.

止庵.周作人讲解鲁迅[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252.

张秀枫编选.鲁迅小说全编 赵延年木刻插图本[M].北京: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2005:53.

张秀枫编选.鲁迅小说全编 赵延年木刻插图本[M].北京: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2005:140.

张秀枫编选.鲁迅小说全编 赵延年木刻插图本[M].北京: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2005: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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