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翻译出版的实践框架与历史价值
2019-08-13王娟
【摘要】 严复是近代中国著名的翻译家,提出了“信、达、雅”的翻译标准。文章回顾了严复主要的翻译出版实践活动,提出严译的翻译出版实践框架反映了翻译时的创造性与翻译标准“信”之间的矛盾,以及翻译体现的思想性与翻译标准“达”之间的统一。这种创造性和思想性是现代翻译的宝贵财富,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
【关 键 词】严复;翻译;出版实践;历史价值
【作者单位】王娟,信阳学院外国语学院。
【基金项目】信阳学院教育教学改革一般项目(2018YJG07)阶段性研究成果。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12.025
严复是中国近代著名的翻译家、思想家、革命家和教育家,也是新法家的代表人物,他在英国留学,毕业于英国皇家海军学院,回国后曾担任京师大学堂译局总办、上海复旦公学校长、安庆高等师范学堂校长,清朝学部编订名词馆总编辑。严复创办了《国闻报》,系统地介绍西方民主和科学,宣传维新变法思想,是清末极具影响力的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也是中国近代史上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的“先进的中国人”之一,是开启民智的一代宗师。在李鸿章创办的北洋水师学堂任教期间,严复翻译了《天演论》,提出了“信、达、雅”的翻译标准,之后他翻译了多部著作。严复翻译出版的实践框架自成体系,对后世的翻译工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严复主要的翻譯实践活动框架
严复从英国皇家海军学院学成回国后,并没有立即从事翻译工作,而是在海军学院执教十五载。在经历了甲午战争的惨败后,他陷入痛苦之中,亡国之危让从来述而不作的严复决定用文章来呐喊。于是,严复开始执笔进行大量的翻译活动,把他在英国留学期间广泛阅读的反映西方先进思想的书籍译成中文,给当时封闭愚昧的国民开了一剂思想上的良药。从1895年到1909年,严复陆续进行西方名著的翻译,这一时期是他翻译实践活动最为活跃的时期,亦是他翻译思想发展的鼎盛时期,奠定了他作为近现代中国翻译家和启蒙思想家的地位。
1898年,严复完成了英国生物学家赫胥黎《进化论和伦理学》(Evolution and Ethics)的翻译,中文取名《天演论》。他是根据赫胥黎在牛津大学的演讲来译述的,中国人在这本书中读到了“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等新词。在甲午战争失败的背景下,这些来自西方的字眼戳到了民族的痛处,同时也让国人看到了出路和希望。严复翻译《天演论》,不是逐字逐句把赫胥黎的书翻译完了就了事,他还在书中写下了大量的旁注,用他自己的理解对达尔文的进化论进行了一番解释和论述。著名哲学家冯友兰这样评论:“严复翻译《天演论》,其实并不是翻译,而是根据原书的意思重写一遍。文字的详略轻重之间大有不同,而且严复还有他自己的按语,发表他自己的看法”[1] 。
1902年,严复翻译了《原富》,《原富》原名An Inquiry into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为英国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所著。在《原富》中,他重点介绍经济上的自由政策,多处加按语,反对清政府干涉,主张听民自为。严复所主张的不是“农本商末”,而是“工商立国”。他提出了“利己”的观点,主张发展工商业,追求利润,在竞争中追求经济利益,这与中国传统提倡的“克己”思想形成对立。实质上,严复欲通过这种“利己”的改变来实现“利国”,即走强国之路。这些在当时是切中时弊的进步思想。同年,严复翻译了斯宾塞的社会学名著《群学肆言》(The Principles of Sociology)。
1903年,严复翻译了约翰·穆勒的《群己权界论》(On Liberty);1904年,翻译了甄克斯的《社会通诠》(A History of Politics);1905年,翻译了约翰·穆勒的《穆勒名学》(A System of Logic);1909年,翻译了孟德斯鸠的《法意》(The Spirit Of the Laws)和耶方斯的《名学浅说》(Primer of Logic)。
从严复翻译出版的实践框架来看,八部英文译著主要介绍了当时西方的先进思想,包括进化论、经济学、逻辑学、民主自由思想、社会学等,通过严复的翻译,这些著作第一次以中文的形式出现在中国人的面前。严复的旷世译著既反映了其灵活的翻译技巧和丰富的翻译思想,又体现了他作为民族思想启蒙家的深厚爱国主义情怀。
二、严复翻译实践活动框架的特点
1.创造性与“信”之间的矛盾
严复的伟大翻译事业始于《天演论》。在此之前,一些传教士翻译了诸多反映西方政治制度和思想的书籍,然而都没有把准中国人当时“闭关锁国、麻痹无知”之脉。严复在对当时中国现状和中国人深入了解的基础上,借赫胥黎之名,“做”了一部《天演论》,介绍当时最先进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理论。“通篇考察《天演论》,可以发现严复对原文多有增删, 有时还加入自己的话来发挥原文之意,甚至对原书‘所引喻设譬。多用己意更易”[2]。故大多数学者认为,严复不是原原本本地翻译赫胥黎的《进化论和伦理学》,而是在改变原书章节和原意的基础上,撰写了一部表达严复思想的《天演论》。《天演论》中有严复撰写的30多条按语,约占全书将近三分之一的篇幅,且有些按语比译文还长,这在翻译史上实属罕见。此外,严复在翻译《进化论和伦理学》时,完全赞同赫胥黎“生物自古以来是不变的,生物发展的基本现象是不断进化的,进化的原因是物竞和天择”的进化论观点。但是,严复不同意赫胥黎“自然界没有什么道德标准,而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而人类不同于自然,能够做到相亲相爱”的伦理学观点,他认为中国被欧洲列强侵略的现实已经强有力地证明了国家与国家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亦是“强则生,弱则亡”,所以严复的《天演论》只用了原书名的一半。从表面上看,严复的“做”与其翻译原则中的“信”貌似是矛盾的,但严复如是翻译的目的绝非仅仅让国人熟悉它,而是希望通过按语来表达自己的政治思想和家国情怀,给当时盲目焦虑的中国人敲响亡国警钟,从译作《天演论》中,我们足见严复翻译的用意之深。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严复翻译的“做”和“信”实属“貌离神合”。
除了著名译作《天演论》,严复1902年翻译的《原富》,亦在文中多处添加按语,共为译文添加三百多条、六万多字的按语。这些按语体现了严复在翻译《原富》时产生的共鸣,体现了他个人的经济思想,更重要的是,与《天演论》类似,他在深刻理解原著的基础上,把原著“做”成符合中国国情、充满经济思想的救国富强之作——《原富》。如“economy”一词,音译为“叶柯诺密”,源自希腊语,即我们现在普遍接受的“经济”。实际上,“经济”是日本人对“economy”概念的翻译,中国人当时的翻译是“理财”,严复对“经济”和“理财”的翻译都不满意,他认为“经济”太广阔,古语中经世济民才为“经济”,而“理财”又显得狭隘了。于是,严复将其译为“计学”,他认为这才与“economy”完全吻合。这看似违背民意的创造性翻译,实则是他对翻译标准“信”的追求。
2.思想性与“达”之间的统一
严复在45岁时决定专心译书,不问他事。从《天演论》开始及之后的八部译著我们可以看到,这些译著体现了其思想性与“达”之间的统一,尤其投射出严复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经济和社会科学思想。
甲午战争失败后,严复认为“朝堂内外的大多人或是懵懂无知,或如无头苍蝇”,他感慨京城里士大夫不识时务,头痛说头脚痛说脚,绝不知病根所在。于是,他决定用文字表达思想,连续发表了《论世变之亟》《原强》《辟韩》《救亡决论》,他认为无论中国的文化多么源远流长,都无助于解决中国当时面临的民族危机,必须进行启蒙。美国汉学家本杰明·史华兹认为,“严复这四部醒世长文是表达他政治见解的纲领性文件,且其之后的翻译实践也是按照这个思路走的”[3]。严复翻译《天演论》是在甲午战争失败的背景下进行的,他把“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残酷道理介绍给中国。《天演论》融汇了东西方的学术思想,是反省中国历史文化与现状的结果,这部著作以恢宏的气势,将国人带入世界的版图、时光的坐标,鲁迅因此称严复是开启民智的窃火者。译著《天演论》的完成,确定了严复百年中国启蒙思想家的地位,成为他救国之路的开始。
严复之后的译著《原富》,“和他翻译赫胥黎《天演论》、撰写《论世变之亟》等政治论文一样, 都是出于对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的关怀, 具有现实的政治意义。《原富》研究的主要对象虽然是英国,但是介绍外国的情况, 可以作为中国的借鉴,而且书中对英国当局的指责,切中中国时弊, 深引他的同感,他通过译作表达他对中国现状的见解和批评,更是深刻体现他的经济思想”[4]。
严复留学英国期间,广览英国的各种社会科学著作,与西方思想家晤面,进入了达尔文、斯宾塞、穆勒和孟德斯鸠等人的世界,这一时期他开始思考“西方何以事事胜出”。他已看到,西方之所以走在中国的前面,并不表现在“西方拥有先进的武器”这一器物层面,而是“思想意识形态的差距和价值观的天壤之别”。在英国,他观察并体会英国社会的各种状况,比如法庭,严复在法庭旁听时发现英国犯人有辩护的权利,而且还不用下跪,两种完全不同的社会文化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并为他后期翻译《群学肄言》《群己权界论》《法意》奠定了思想基础。“严译虽然没有完全背离原著,却明显体现出他最关心的还是国家政治,是国家当下的处境,这是他看待各种事物以及理解各种西方理论的根本出发点”,“按照严复自己的观念,中西各有体用,无法强同,所谓‘分之则并立, 合之则两亡”[5]。1904年,严复翻译了一部西方政治学经典著作《政治学》,中文名为《社会通诠》,此作品亦是表达严复政治思想的窗口,“为了达到翻译目的,严复充分发挥译者的主体性,大胆采用‘非正法翻译策略对原文进行改写,达到了‘借人之口,达己之旨的效果,传播了资产阶级启蒙思想”[6]。
从早期的《天演论》到后期的《法意》,这些译著无不体现了严复比较中西方思想文化的结果。严复把反映西方政治、经济、社会科学思想的经典之作通过创作与译作结合的方式带到中国,深刻体现了他融合个人思想与译作之中的独到之美,实现了思想性与“达”的统一。事实证明,严复的目的达到了,毛泽东评价“他是近代引进西学的第一人”。
三、严复翻译出版实践的历史价值
1.严译的衍生效应
严译的创造性不仅激发了翻译界多数学者探讨他的“信、达、雅”翻译标准,让他的翻译实践活动成为翻译界源源不断讨论的话题,而且衍生了其他领域的话题。严复的翻译无疑是具有开创性的,他从一个词一个词“做”起,今天我们熟悉的“逻辑(logic)”“逻各斯(logos)”“数学(Maths)”“乌托邦(Utopia)”“群学(Sociology)”“心学(Psychology)”“生物学(Bilology)”等词语,就是严译带给我们的,这种开创性是严译翻译岁月筚路蓝缕的例证。严复完成译著《天演论》后,一时间,“物竞”“天择”“竞存”“适之”“优胜劣汰”等新词让很多年轻人和革命者如沐春风。
2.翻译出版实践要顺应社会发展的需求
严译的思想性启迪后人翻译应当是顺应社会发展的。严复早年在福建马尾学堂的学习经历和英国皇家海军学院的留学经历,奠定了他作为中国近代思想启蒙家的地位,使他在译介西学的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的思想体系,而这种思想体系又反哺了他的翻译实践活动。严复的译著,未必是西方最新的学说,但却是当时他认为的西方成功的法宝,也是当时他认为的中国富强的必需。他翻译的所有的书,都是当时的中國社会最需要的,“严复的激情、睿智、学识、才情全聚于译作,溢于文字,是一道丰盛的文化大餐。对国外思想的完整性输入,是文化交流的主体,有时甚至是主流”[7]。严复把译书作为“开民智”的重要途径,他真真实实地把西方富强的原理一步步通过译著介绍给国民,成为当时中国人寻求救国富强之路的理论源泉。
严复阐释“切而言之,则关于中国之贫富,远而论之,则系乎黄种之盛衰”,所以翻译《国富论》,并取名《原富》,其核心“利己”主义虽然与当时中国社会“克己”的家天下主流不符,却与当时国人内心摆脱帝国、封建,谋求强国的强烈愿望相吻合,这亦与译著《天演论》的翻译目的相吻合。严复在历史转折的紧要关头,为传统文化引入新内涵,开出新生命,为现代中国的建设构筑了融合古今东西的学术理论基础。从总体上看,严复的译著顺应了时代发展的潮流,能够抓住当时中国人的需求,及时地给求强求发展的中国人指明了方向。
作为近代中国著名的翻译家和思想家,严复的翻译出版活动和思想自成体系。严复一生共有八部译著,其译著的过程亦是循序渐进、自成脉络、立志救国的过程。从严译中,我们看到严复谋求的不是修修补补式地“拿来”西方的先进思想,他主张的是根本上的变革,他谋求的不是西方先进的技术,而是探寻真正能引领中国人救国富强的道路。
|参考文献|
[1]冯友兰. 从赫胥黎到严复[C]//商务印书馆编辑部. 论严复与严译名著.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101-102.
[2]王克非. 论严复《天演论》的翻译[J]. 中国翻译,1992(3):6-10.
[3][美]本杰明·史华兹. 寻求富强:严复与西方[M]. 叶凤美,译. 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
[4]陈绛. 严译《原富》的时代意义[J]. 历史教学问题,2008(4):4-7.
[5]叶雨薇. 严复《群己权界论》的翻译及其纠结[J]. 学术研究, 2015(3):119-128.
[6]林淑熠. 严复翻译操纵与改写研究——以《社会通诠》为例[J]. 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2):115-117.
[7]黄忠廉,陈元飞. 从达旨术到变译理论[J]. 外语与外语教学,2016(1):98-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