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人间味
2019-08-12汪於铖
汪於铖
一根根黄瓜晾在晒衣绳上,一簇簇盐晶亮闪闪的,仿佛阳光下开出的一朵朵冰花。竹席上铺着一片片苦瓜干,层层叠叠,它的滋味与其外形一般模样,干瘪,无味。
腌黄瓜,咸而爽脆,是奶奶情有独钟的下饭菜;那些苦瓜干,则充任父亲泡茶之用。父亲的茶和其人一样,平淡无味,略带一丝苦涩。父亲生过一场大病后,就一直喜食清淡,似乎对重病期间未能扛起家庭的重担有所内疚。奶奶的一生虽也因爷爷的病而劳碌奔波,却偏喜咸,好重口味。我常疑然,同样的人生坎坷,又何以能造就两种不同的性格,产生两种不同的口味?
奶奶烧菜,多用灶上的大锅,猛火煨煮,多放油盐。炸藕饼,肉圆,从“滋滋——”的油锅里捞出来,亮晶晶地泛着油花,嚼起来却香酥咸嫩,油而不腻。而奶奶煮肉,盛上来,一眼望下去,看见的首先是一层厚厚的油,其次才是肉汤,这使我常常罢筷不悦。而父亲吃的肉,煨以冰糖酱油,浓稠的肉汤几乎可以拉出丝来,才是我的最爱。可他自己却很少吃肉,只对那一盘淡而无味的绿色怡然自乐,大概那盘肉也只是为我烧的罢了。
父亲曾埋怨奶奶吃得太咸,对身体不好。有一次,奶奶吃父亲煮的鱼,还未入嘴就放下筷子,皱起了眉头,不满地嘟囔:煮的什么鱼啊,白白的一点儿味都没有!旋即拿回鍋重煮。她窸窸窣窣地撒了多少勺白花花亮晶晶的东西进去,我已不太记得了。只是觉得,后来的鱼,很咸,不过确有滋味。
有一次,奶奶在饭桌上调侃:“你爸爸属免,喜欢吃草,吃得清淡;你属蛇,所以爱吃肉……”我疑惑,冒出一句“那你不是属牛吗?”奶奶忽然顿了一下,悠悠地说:“所以吃得苦嘛!”顿时满堂哄笑。我的内心却百味杂陈,很不是滋味。我分明看见,她的眼角似乎有微光。
我忽然想起奶奶论及自己年轻时候吃白菜和萝卜干煮饭,没有盐,没有油,就这么干咽下去。还有一次,我看奶奶喝所谓的“神仙汤”,不过是一碗醋,滴了几点麻油,苦涩无比,她却“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一副陶醉的模样。我曾一贯不理解奶奶对饮食抱有的重口味的执念,可当我看见奶奶佝偻的腰身,病痛的腿,沧桑的双手时,我仿佛看见了她在烈日下耕锄,滴下一串串汗水;仿佛看见秋日的一片金黄里,隐藏着多少沧桑而坎坷的脚印……那一刻,我无言沉默,无边的悲戚和敬佩向我涌来,为我的奶奶,为这一代农人。
那一刻,我似乎懂得了什么,也许他们才是最知人间味的。
寂寞的晾衣绳上,腌黄瓜伴着盐晶簌簌歌唱。在这片庭院的风中,我却感受到了无尽的力量,来自我的奶奶和父亲,来自农人,来自那群最知人间味的人……
(指导教师:吴红梅/编辑:于智博)
评点
腌黄瓜、苦瓜干;重口味,清汤水。本是一家人却口味大相径庭,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归根到底是生活造就了他们。不向命运和苦难屈服,用汗水换来今天的生活,这是奶奶这一辈人的观念。而父亲,开始关注健康和营养,还关切地提醒奶奶注意饮食,这是父辈的观念。一代代人都在努力拼搏,让家人能生活得更好,这浓浓的人情味才是最真实的人间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