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莹颖案凶犯,还能苟活多久
2019-08-09郑毅
郑毅
面对美国广播公司记者,章莹颖的父亲章荣高一张张地展示女儿的照片:3岁时刚会走路的,在中山大学参加军训的。看着看着,他落下眼泪:“我都不敢看那些照片。”记者问章莹颖的母亲:“你第一次听到克里斯滕森这个名字的时候,你想到什么?”她说:“我真的想把他杀了。”章荣高则说:“我认为他肯定会被判死刑。”
2017年6月9日,26岁的中国访问学者章莹颖在美国被布伦特·克里斯滕森残杀。2019年6月24日,美国伊利诺伊州中部地区联邦法院12名陪审员一致裁定:克里斯滕森绑架和谋杀的罪名成立。负责起诉的联邦检察官米勒要求判处其死刑。7月8日起,案件进入量刑阶段,陪审团最终将匿名投票裁定是否判他死刑。
左图:章莹颖生前照片。右图:2019年6月12日,章莹颖家人(后排)与律师等走出联邦法院。
“幻想著杀人成名”
在案件审判阶段,双方传唤了35名证人。检方出示了严密的证据链,还原了凶手的可怕面目和犯罪真相。
29岁的克里斯滕森毕业于威斯康星大学。2011年,他与高中校友佐特曼结婚,随后在伊利诺伊大学厄本那香槟分校攻读博士。佐特曼作证时说,克里斯滕森本科期间就酗酒,两人婚后基本每晚都在家里玩电子游戏、看电影。2016年12月,克里斯滕森在酒后说起自己对连环杀手的痴迷。佐特曼感到恐惧,开始考虑离婚(两人如今已离婚)。后来,两人各自与他人约会。
2017年3月27日,克里斯藤森进行了心理咨询。庭审中播放的录像显示,当时他说自己已有伤害他人的计划,“并不是特定的人,可能有一种我想伤害的类型”。随后又说,自己最终放弃了这些想法,因为他不是变态或反社会的人,也“不想活在愧疚中”。
克里斯滕森的女友布利斯作证说,当年4月,克里斯滕森和她开始约会。她觉得男友有些古怪。有一次,他要她读小说《美国精神病人》,此书主角是一个私下为连环杀手的华尔街精英。他还自称“能杀死某人并逃脱”,说这番话的语气“有点兴奋”。
米勒展示了克里斯滕森的网上生活——他反复阅读关于绑架和强奸的文章,研究多个连环杀手,下载有关杀人的论文,收藏多张被捆绑的女性照片,还在社交媒体上写道:“我希望测试自己的极限并体验一切。”2017年5月30日,他给女友发短信,表示不愿默默度过一生,“我宁愿摧毁人性也不让这种情况发生”。
米勒说,克里斯滕森“幻想着杀人成名”。“当章莹颖在校园追逐她的梦想时,他在校园却追逐罪恶。”6月9日中午,刚到美国两个月的章莹颖计划与经纪人签租房合同,却错过了公交车。决定在这天杀人、正在驾车寻找猎物的克里斯滕森在车站看到了她,迎上去自称便衣警察,哄骗她上了车。此前,他曾试图诱骗女生霍根上车,霍根拒绝了他,并向警方报告了他的可疑行径。
克里斯滕森将章莹颖绑架回自己的公寓,在卧室里强暴了她,并用刀刺她,掐住她喉咙约10分钟。章莹颖拼命反抗。米勒说,克里斯滕森将她拖进卧室,使尽全力用棒球棍打她的头部,“将她的头颅打开”。然后,克里斯滕森将她的头颅割下,将尸体抛弃,但地点至今未知。当晚,他给布利斯发短信:“我已筋疲力尽。”
米勒向陪审团描述这些骇人听闻的作案细节时,克里斯滕森手里玩着一支笔。章荣高坐在离他不到5米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偶尔扫他一眼。
拒绝透露遗骸去处
克里斯滕森作案后,竭力逃避法律制裁。
联邦调查局(FBI)很快通过车辆锁定了克里斯滕森,并搜查了他的住所。此前,他清理了公寓与车辆,但床垫、床板墙面、地毯下方、棒球棍上仍留有血点。佐特曼发现床垫上有血迹,他说那是鼻血(调查人员后来确认是章莹颖的血)。他还去社区商店买了用于疏通下水道的化学制品(可用于溶解有机物),以及13加仑的超大垃圾袋。6月12日,佐特曼看到他拿着行李袋出门。已引起警惕的佐特曼不再与他同床,还在卧室门口放了物品作为“警报”,以防他半夜摸进自己房间。
2017年6月15日,警方和FBI探员询问了克里斯滕森。他先是说自己案发当天在睡觉和玩电子游戏,后来又改口。调查人员问他为什么要撒谎,他说自己“混淆了日期”。他承认搭载了一名年轻亚洲女性,但说她上车后不久就在“住宅区”下车了。不过,他说不出准确的下车地点。向FBI撒谎后来也成为他的罪名。
克里斯滕森。(左)小说《美国精神病人》。(右)
2017年6月,联邦调查局探员搜查克里斯滕森住所。
庭审中作为证物出示的克里斯滕森公寓照片。
次日,布利斯与FBI合作,用形似咖啡杯和便利贴的录音设备在此后的13天时间里录下了与克里斯滕森的9段对话,提供了重要证据。6月17日,他说自己用一个大行李袋运了一件“大礼物”,还说警方在自己的棒球棍上找到了血迹,可能是布利斯脸上的血。两天后,他告诉布利斯,自己很想告诉她一切,但他不能。6月23日,他承认自己开车接走章莹颖,但说自己很快放她下了车,没有做错任何事,还说他担心警方会陷害他。6月29日,两人参加寻找章莹颖的烛光晚会前后有两段对话。他先是承认自己杀了章莹颖,还反复吹嘘“有这么多人来了,都是因为我”,回家后又详细描述了绑架和杀人过程,说章莹颖是他“杀过的人里反抗最激烈的”,并拒绝透露将尸体藏在哪里。他说,布利斯是他唯一透露这件事的人,因为他太想说出这件事了,而且他“信任”她。他还说,自己不会杀死女友,因为女友太胖,“处理”起来太麻烦。布利斯当晚将录音交给了FBI。次日,克里斯滕森被捕。
克里斯滕森的犯罪事实确凿无疑。在两年后的庭审时,他的律师特瑟夫向陪审团说了一段作为辩护人很少会说的话:“布伦特·克里斯滕森杀害了章莹颖。”事实上,即便在克里斯滕森表示不认罪的时候,特瑟夫也从未说过执法部门抓错了人。很明显,他的目标不是要争取无罪判决,而是要争取陪审员们不要投票判他的当事人死刑。陪审团只讨论了90分钟就判决有罪。
听到有罪裁决时,克里斯滕森目视前方,没有任何表情。
有多大可能被处决
证据确凿又罪大恶极的克里斯滕森,有多大可能被判死刑,又有多大可能被处决?
美国执业律师程绍铭说,美国的刑事审判分定罪和量刑两个阶段,要判罪犯死刑程序相对复杂。首先,检方要提出判死刑的要求。一般情况下,检方会同意只要嫌犯承认有罪,就放弃死刑要求,让罪犯终身服刑、不得假释。此案中,嫌犯不认罪,且犯罪情节极为恶劣,所以检方提出了死刑要求。此时,12位陪审员必须一致同意才能判罪犯死刑。
在定罪阶段,辩护律师特瑟夫努力强调克里斯滕森的精神问题。他告诉陪审团,克里斯滕森的生活因为婚姻失败和酗酒变得一塌糊涂,原本全A的成绩到2016年底变成全部不及格,还因为杀人和自杀的念头而寻求精神治疗,并说克里斯滕森声称自己杀了很多人,但没有证据证明他杀害了章莹颖以外的任何人,因此他可能精神不正常。在量刑阶段,律师仍会强调这一因素。
有分析称,在量刑阶段,章莹颖的父母可以强调女儿的死给他们带来的伤痛。尽管陪审员不能仅仅为了安抚受害者家属而对罪犯作出死刑判决,但感情因素还是可能起作用。检方则可以强调克里斯滕森的冷血谋划,他对所犯罪行的“自豪”,以及他拥有高智商,完全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错误的,并强调他的杀人狂倾向会对其他犯人构成威胁。
檢察官米勒(中)在法庭发言的画像。
审判地点对判死刑的影响也很微妙。伊利诺伊州如今已取消了死刑,但此案是根据联邦法起诉的,而联邦法仍保留了死刑。尽管在筛选陪审员的时候,那些表露出赞成或反对死刑倾向的人已经被排除了,但陪审员通常来说会对做出死刑判决比较犹豫。比如,此前亚利桑那州的一起谋杀案中,陪审团讨论了5天,最后有一名陪审员拒绝作出死刑判决。
另外,如果克里斯滕森交代了章莹颖遗骸的下落,也可能会影响到陪审团的裁决,因为这样一来,陪审员会认为家属得到了某种安慰。不过这对他来说也是张冒险的牌。此前,他在被窃听的对话中说,遗骸“永远消失了”。如果他用假造的线索欺骗陪审团,可能会弄巧成拙。所以,他的律师要求法官禁止检方证人证明他“不愿合作找到章莹颖遗骸”。
即便克里斯滕森真的被判死刑,距离被处决也还远。程绍铭说,法官要认定陪审团的判决完全符合法律程序。如果存在任何程序上的瑕疵,判决也可能被推翻。死刑判决还必须报到美国最高法院进行复核,这个程序有时长达数年。美最高法院已明确表示,对智障、精神病患者等不适用死刑。美国总统和各州州长也都有死刑赦免权。美国联邦司法系统1988年恢复死刑以来,有78个罪犯被判死刑,但真正被处决的只有3个。可以说,美国对死刑的态度就是尽可能不杀。这个残暴的凶手,也有可能将苟活人世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