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砖
2019-08-07吴克敬
拱卫华夏疆域安全的长城是一道雄伟的建筑。
弘扬民族文化精神的《长城》是一座宏伟的“建筑”。
拱卫华夏疆域安全的长城建筑在崇山峻岭之上,弘扬民族文化精神的《长城》建筑在柔软薄嫩的纸页之上。我崇拜崇山峻岭之上雄伟的长城,我崇仰柔软薄嫩纸页之上宏伟的《长城》,两者能不能类比呢?我不好说,但我以为两者都不失其伟岸,及其辉煌与壮阔,两者相互耸峙,又竞相眷慕!当然,这是我的揣度了,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长城》于四十年前创刊在燕赵故土上,创立者的用心,是要他们竭尽全力的纸本《长城》,一定要媲美砖石的长城呢,绵延千万里,横行无忌,跨山渡河,浩荡挺拔为新时期中国文学的一座崭新的“长城”。
砖石的长城,我曾经在陕蒙边界的榆林,站在它苍古颓败的脚下,苦吟了一阙三段式的《长城赋》。我在我的赋词里慨叹:
长城何雄哉,东方奇观。拱卫京畿,农耕得以兴旺;泽被胡羌,游牧赖以兴盛。龙蛇铁脊,山川兴胜壮阔;龙象铁血,英雄豪情冲天。秦汉月灿,阴晴圆缺惯看;唐宋笛咽,天荒地老久叹。
长城何伟哉,东方奇景。春风不度,玉门关前柳色;歌哀悲欢,嘉峪关下鼙鼓。旌旗猎猎,山海关头峰炬;铁骑飒飒,燕山贺兰风驰。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几缕;梦里传奇,大风万里长歌。
长城何煌哉,东方奇标。鼓乐塞上,民族信心振奋;驼铃西域,丝绸长路万邦。龙魂凤魄,九州八方靖泰;赤县无疆,五湖四海鼎新。老墙巍巍,驰誉神州千古;长城悠悠,高标天地万世。
作为军事防御工程的长城,在武器高度发达了的今天,已然失去它的作用,但其精神作用,依然强劲雄壮,辉煌灿烂。我歌颂砖石的长城,很想捡一块长城的砖,拿回到我居住的西安来,成为我的一块珍藏。在此我要揭秘一下自己了,不知哪根神经作祟,年纪尚小的时候,就有了收藏的习惯,糖果纸、杏核、桃核什么的,看着喜欢,就悄悄地收藏起来。那样的收藏慢慢地变化着,就收藏起了别的物什,一个出土的陶罐,一块出土的花砖,以及一些别的什么物件,出土出来,或是遇见了,就想方设法地收藏给自己。现在我有许多那样的藏品,特别是土陶的那一种,看着土是土了点,但我倒是对这样的收藏,会比明、清时期的那些精美的瓷器,还要珍爱哩!土陶的罐子,土陶的砖瓦,所表现的那种粗犷大气,那种质本纯洁,是明、清时期的瓷器所不能比的。明、清时期的瓷器美则美矣,精亦精矣,可是太少土陶蕴含的那种让人心伤的质朴,以及让人心动的稚趣。
长城砖应是所有土陶制品中最高贵的那一种。
在西安的一次中学生作文大赛中,我看到一篇作文写到,有块普通的长城砖,忽然被人们掀下来,送上飞机,运到美国一座大城市去展览。这块土陶的砖,因为来自于长城,就被珍贵地送进一个垫着软缎的玻璃匣里,陈列在展览大厅的镀金架上!前来参观的美国人,排成了一条长龙,经过那个镀金架子,每人只允许停留7秒钟。他们中有人急切地发表着感想——“啊,我看到了伟大的长城了!”懂得些中国史的人似乎更为激动,接着发表感想的人说:“长城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了,比我们美国的历史要长10倍呢!”
一篇“长城砖”的作文,深刻地印记在了我的心里,我很想我的收藏中能有一块长城砖,但我不能从砖石建筑的长城上掀下一块来。我遗憾着从陕北榆林的长城脚下,回到西安城的家里来。没过多少日子,陪伴我游览了长城的那位陕北榆林的朋友,出差西安城,捎来了一块他家羊圈上的长城砖。朋友说了,他们那里的人家,垒羊圈用的都是长城砖!我为此而震惊,便坚辞着不肯领受他的馈赠。朋友着急了,说他看得出,我是喜欢长城砖的。他这么说了后,不容我再分辩,就把他沉甸甸背到西安城里的长城砖,在我家客厅放下,转身拍了拍他手上的土,就回了远远的陕北榆林。
我因此有了自己的一块长城砖。
因为这块长城砖的缘故吧,我在西安城结识了纸本《长城》的主编。这一天在2012年春末,纸本《长城》主编李秀龙先生参加他们河北作协赴延安考察学习的活动,先到了西安。作为东道主的我,用我们陕西的地方饭给他们接风,秀龙先生正式约了我的稿。我知道陕西的作家是很青睐《长城》的,誉满天下的贾平凹,以及深受读者喜爱的红柯,我们在一起吃饭聊天,他俩是多次说起《长城》的,他俩对《长城》是多有好评和感谢的。我因此有所奢望,也想获得《长城》的眷顾。瞌睡之人,幸运地遇见了枕头。我没敢迟疑,尽心尽意地写了部中篇《木珍珠》,赶在来年初的时候,发到秀龙先生的邮箱,没有几日,他即回复我,给了我莫大的鼓励。作品刊发在当年的第三期杂志上,并于次月被《小说选刊》转载。从那以后,我有自己满意的作品,首先想到的是《长城》,想到的是秀龙先生,直到今年,《长城》先后刊发了我三部中篇、一个短篇,也不知我的作品质量如何,发出来时,都占领了刊物的头条位置。
在纸本《长城》创刊四十周年之际,我想说的,我要说的,就只有一句话:“我感谢《长城》!”
我很想把我作为一块长城砖,纸本的长城砖,垒进纸本的《长城》里,壮大纸本的《长城》。
2019年4月6日西安曲江
吴克敬,陕西扶风人,西北大学文学硕士,西北大学驻校作家、陕西省作协副主席、西安市作协主席。中篇小说《手铐上的蓝花花》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另曾获冰心散文奖、柳青文学奖等奖项。《羞涩》《大丑》《拉手手》《马背上的电影》等四部作品改编拍摄成电影,其中《羞涩》获美国雪城电影节最佳摄影奖;长篇小说《初婚》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已在央视和东方、江苏等衛视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