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无意

谢 森

写生，是学院教育的必修课程，人人都是这么干的，还会有什么质疑吗？（当然，现在也有的学校重视观念，写生被淡化了。）

就说风景写生，时下就大致有“写实”与“写意”之分。“写实”风格的画家，有的人几十年坚持不懈，技巧上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笔下去有形有色有空间，令人叹服。但也正因为有这种复制自然的全因素的束缚，画家个人独特感受的充分发挥受到了限制。于是，我们看到了大量照片式的作品，因为你无论用粗放的笔触还是细腻的笔触，无论是厚堆还是薄涂，无论是刀刮还是笔压，只要目的是为了准确完整地再现对象，那么其结果都大抵相似。但许多有才华的写实风格的画家，虽然个人语言不是很鲜明，但画面表达的意境仍非常感人。情由景生，触景生情，有感而发。但如何发，发到何等境界与品位，这全由画家的才华和素养的高低决定。所以，“写实”不等于“具象”，具象往往只是表面之象，但写实还会有现实主义和提炼事物本质的涵义。因此，抄照片式的只能是具象，写实的高境界应该是“意象”，也就是有意味的形象和有意境的景象。

谢森 《黑水河》 布面油画 60cm×80cm 2004年

谢森 《旺果节》 布面油画 100cm×120cm 2010年

再说“写意”。写意这个词是从中国画中套用来的，比如说工笔画、写意画，其是根据表现技法的不同而进行的分类，并无写意画才有意境而工笔画无意境之说。其实，就画论画，“写意”者未必有“意”，“写实”者未必无“意”。弄清楚这个概念会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观察时下的写生方式。不少人会有一个误解，以为“写意”就该龙飞凤舞、逸笔草草。当然，“写”不是描，要有表现力，有笔趣。高水平的“写”更要有深厚的功底，不可能是单薄的、缺乏表现力的一挥而就。有的人对自然缺乏敬畏感，常常自以为聪明，得意忘形；但殊不知这只是小我之意，小我之形，自娱自乐，与自然已经没关系了。在大道面前，小我是微不足道的。因此，表面模仿和得意忘形同样得不到自然之真意。只“写”而无“意”，是个空壳子，缺思想。有“意”而“写”不出，是力不从心，缺才华。“写”是手段，是语言，是路径，“意”才是目的。这是画家从观察到的自然之象中提炼出来的独特感受和艺术之趣，这种独特意趣不受再现自然的约束，因此不管用粗放还是细腻的手法来表现，它都会很精彩。

谢森 《童年》 布面油画 150cm×160cm 2012年

谢森 《丽水古堰》 布面油画 80cm×100cm 2018年

我理解的“意趣”就是你对表现对象的独特认知和产生的绘画意图。比如同样是唯美，你是倾向于抒情？倾向于单纯？倾向于艳丽？还是倾向于忧郁？倾向于虚幻？等等。然后是你的表现趣味，或形趣，或笔趣，或色趣，或黑白灰点线面构成之趣，或材料肌理之趣……光有笔趣，还是能品；有意境，方成神品；有诗意，就是逸品了。

为什么要写生？“写”是指作画过程，包括观察、构图、语言技法等。“生”则是大千世界给画家生动、生生不息和千变万化的新鲜视觉感受，是心灵与自然的交流，是每幅画的魂之所在。一些人以为找到了一种语言符号就可以一成不变地将之套用于所有的对象。他们的手法依旧，只是构图改了。如果这样，写生就会变成“写死”了。还不如拍个照片，回家如法炮制便可，也省去许多车马劳顿和日晒雨淋之苦。（照片可参考，但同样要有新鲜的感觉）

画家在不同阶段会有不同侧重，因此不能简单将画家划分为写实或写意画家，我们只能面对作品，就画论画。我们在观察一幅写意风格的画时，不能光看“写”，重要的是看“意趣”。同样，在观察一幅写实风格的画时，“象”之外必须要有“意境”。由此可见，写实、写意，手段都是写，一个偏意象，造型严谨些，一个偏意趣，造型表现些，但都应具有意象、意趣，才能令人赏心悦目。

有“意”与无“意”之间，决定了品位的高下。

构成绘画的因素很多，历史形成的风格流派也很多，现在各种画派更是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很是热闹。当各种思潮时过境迁、尘埃落定之后，人们会问：绘画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绘画有它的附加功能：图腾崇拜、宗教教化、社会伦理、历史主题、叙事记录、观念象征、图形抽象、材料肌理等。绘画还有各种各样的风格流派和口号，这是思想的结果。

有一些东西是靠观察和直觉捕捉到的：形状、特征、色彩、意趣、意境、联想、构成等。这是人类从原始岩画和儿童画开始就具备的能力——对世界直接和朴素的反应，这是感知的结果。

正如音乐是听、舞蹈是看、文学是想一样，绘画就应该是对形象的认知和感悟，美术史上能留下的杰作莫不如此。其他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都是随着社会意识需求的变化而变化的。

训练自己对形象（包括静物、风景、人物、场景等）的敏感和表现力，这是绘画的本质和基本语言，慢慢就会形成颇具个性的观察方式和语言，这样你才能去讲好各种精彩故事。很多人没有练好敏锐的语言能力就急于讲故事，当然就会力不从心了。

2011年5月写于“印象益阳”写生活动

谢森 《侗寨》 布面油画 80cm×100cm 2018年

谢森 《阳光山谷之二》 布面油画 120cm×120cm 2019年

谢森 《阳光山谷之三》 布面油画 100cm×150cm 20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