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七路向北
2019-08-02齐花墨
我在树下旋转起来,鹅黄色的裙子散开,形成一扇不完美的圆,起啊伏啊……
我听谁说,趁年轻啊要多跳舞,别问为什么。
齐花墨,人称小花,偶尔文艺,偶尔抽风,多数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喜欢跳舞和转圈圈。
编辑推荐:小花啊小花,要怎么样才能看起来不那么孤独。
春 天
总会有追赶公交车的时候,也总会有追不上的时候。像现在。
我喘着粗气,看着那辆扬长而去的1路车,狠狠跺了一下脚。刚从被窝里钻出来,我的头发还乱蓬着,随意用手指理顺头发,踏上站台。那里还有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等着,戴着耳机,白色的耳机线顺着他略微弓起的身子蜿蜒,消失在黑色外套的兜里。他低着头,短发服帖,些许扬起,浅浅地垂着眼。在车来车往的喧嚣嘈杂里,格外安静。
时间和空間在我眼里有时会悄然静止。
我们分别坐在公交站台两边,面前的车开来开去,也有人走来走去,吵得像一个世界。站台两边是绿化带,种着矮小而叶子厚实的树。背后是一个公园,树的根节挣出泥土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气中。树影重重地扑下来,沉郁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们两个就这样坐着。已经下午5点,这条偏僻的街和偏僻的公交站台,已无人驻足,也无人等候。7路来了,他走了。1路停在7路之后,在红绿灯路口相遇,然后背道而驰。
我想,那时的他,是心事重重,或是如云朵般轻盈,漂浮在云端,轻轻一跃,就飞上云霄。
我还猜不到以后发生的故事。人生最好最坏都是未知。如果能够预知,有的人不如不遇,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但如果预知,有的事情或许能够挽回。
第二周的星期天,下午4点23分,我没有在站台上看见他。只有我一个人。
等过四五分钟,1路来了,我上车。难得很快就等到了车。
我却希望它来得晚一些。或许晚那么几分钟,就会看到那个少年。
电视剧里总是爱这样,差那么一两分钟,彼此就错过。一个人留在原地慌乱张望,一个人随车渐远不再回头。
我们不是这样。
也或许,等到华灯初上,繁华殆尽,一切都变得沉寂,也不会等到。
我们一生只有一次见面。从此以后都是错过。
有缘的人,会恰好在某时某分某地遇见,笑着寒暄。而没有缘分的人,纵擦肩而过千万次,也不会遇见。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没有缘分。窗外的繁花晃了眼,我闭上眼。
最后一站,是我的归宿。
错过一辆公交车或许是好事。在那个女孩沿着马路急匆匆地跑来时,我这样想。7路在站台前停了30秒。我低下头,假装没看到。虽然下一辆要15分钟。
只需要15分钟。
公交车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等的东西,它会告诉你何时来,何时走。人、事或物,都没有那么简单。
错过一个人或许就是一辈子。
即使我并不知道,我们以后会不会有故事。我只是想等她。
两个人的孤独好过一个人的。
世人都是如此。
1路紧随着7路而来,一前一后停在站台上,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她上了1路,我上了7路。在红绿灯路口背道而驰。像相交线,有过交点后渐行渐远。
第二周的星期天,下午4点37分,我没有在站台上看见她。是否她今天不会来了,又或许她早就已经走了。还是,再过几分钟,她会和上次一样,踏上这里,坐在另一边。我们以这样无言的默契沉默着。
等到夜幕将垂,春风暖,背后的紫薇花香似酒浓醇,二者混杂扑向整个城市。7路来了,我走了。
夏天
我坐到1路的终点,那里很荒芜也很美好,在城市的边缘,不染喧嚣浮华。站台广告牌上生长着一大簇野玫瑰,没有人管,热烈地生长着。有几缕枝条垂下,悬在空中,有人经过时碰到,枝叶便悠悠闲闲地晃上一会儿。
不过似乎很少人从这里经过。
到了站台往前几百米,是纯洁的白,白得让人目眩。从我上车的地方到这,大概需要48分钟。或多或少。
秋天
那时候是秋天,风呼啦啦地吹过,吹起全世界的落叶,铺天盖地一场盛大的枯萎,像是自然在张扬这春去秋来轰轰烈烈的死亡。
那一瞬间所有都静止了,狠狠捂住城市的声音,连呜咽都吞没。有什么像笔一样,在空中挥舞飘洒,扬起又重重落下,触碰到大地时如雷贯耳。
其实,什么声音都没有。是我假想。
我突然想去找一个能看到红叶的地方。那样的地方,在这个季节,能看到狂风吹起满地红叶,漫天飞舞,像血飞洒在天空,美得让人心痛。我喜欢这样触目惊心,才显得自己活在这世上,才显得这个世界如此真实。
建筑的白色和天空的灰色都让我觉得如此虚无。
这个城市多少人在哭啊……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我在树下旋转起来,鹅黄色的裙子散开,形成一扇不完美的圆,起啊伏啊……
我听谁说,趁年轻啊要多跳舞,别问为什么。
此时此刻,我很想要阳光,那样它就会透过树缝,落在我散开的裙子上,像点点明亮金黄的星辰,也像希望。单薄却温暖。
这世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快乐就够了。
冬天
时间过了很久,我知道她很多事情。
有一天,她剪了齐耳朵的短发。
有一天,她手里的奶茶换成了牛奶。
有一天,她的驼色围巾变成了红格子。
深秋要入冬,天很冷,她渐渐换上了厚衣服。她似乎很怕冷,所有的保暖设备都往身上戴,耳朵上驼色的耳罩,围着驼绒的围巾,有时候捧一杯热饮,有时候双手搭在膝头,平时苍白的脸被风吹得微红。风一吹,黄叶落下来,她抬头看,像一头被惊扰的小鹿。很快又低头。
我仿佛在等一个人,我也不知道在等谁。等他说一句,噢,好巧,你也在这里。
没有。
有一天我鬼使神差坐上了7路。再熟悉不过,第八站的站名是曾经的学校,依旧是那模样。灰墙灰路灰栏杆。其实不是这样的颜色,只是在我眼里,一切都褪了色。
有人说想起以前,是彩色的,满天彩虹泡泡飞舞。阳光正好,岁月不吵,他们在那里张开手臂拥抱天空,在洒满阳光的道路上旋转。
其實不是。回忆前尘过往,都是灰白,或已泛黄。
记忆是一个房间,在被老鼠刨出木屑的橱柜里,掀动老旧的木板,浮起阵阵灰尘。那里的时间永远是黄昏,暖黄色的光洒满了整个房间,往事静静躺在那里。在那样的环境中,我老去好几十岁,步履蹒跚,艰难翻找出想找的事,再慢慢走出房间。门悄无声息地掩上。
剩余的往事在夕阳中静默,等待它们会被翻找出来、或被永远遗忘的那一天。
人们把所有他们未知的东西都归结为不正常。
春天
花开了。
伸手拂过白墙边那些垂落的花枝,阳光很好,把栏杆的影子都映下来,斜斜长长的一道,跳着步伐过去,会有音符响起来。
我已经遗忘了以前那些擦肩而过的人,有的或许从没记住。只是站在站台上看着与1路相似的7路开过去时,会忽地冒出:哦,我坐过这个。但是回想不起来原因。萍水相逢,擦肩而过,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
我开始喜欢去天台,趴在栏杆上。从高处俯瞰城市,密集的建筑,一样的窗和玻璃,堆叠起来有不一样的感觉。往远处蔓延,逐渐变得灰蒙不可见。
建筑之间穿插街道,道路之间穿插人和车。人们无时无刻不在遇见,却无法窥见其中的缘分。
夜更美。
我考上了城市另一边的大学,不再坐7路。什么都没有变,只是时间在推着我慢慢往前。
像那句话说的,即使我们不往前,时间的洪流也会把我们席卷,裹挟着我们往前。
后来我们没有再遇见。
我曾经回到过那个站台上,也试着坐过1路。
我沿着她走过的路线往前走。但我只知道是1路,不知道她下车的站台是哪一个。所以每一站停车的时候我都会认真地看着窗外,那或许就是她走过的地方。一直到终点站。这样让我觉得,仿佛陪她走过了人生的一段旅程。
我发现,一路的尽头很荒芜,也有世人不曾觉察的美好。站台上的花大喇喇地开着,走过时会无意被花枝触碰。等你抬头看,它又那样无辜地摇晃着,仿佛是你惊扰了它。像极了站台上的那个姑娘。
所以她才会来到这里是吗?看我从未看过的风景。
往前几百米是医院,心理医院。白得让人目眩,好在是春天,繁花盛放,热烈地挣扎开所有的颜色,张扬着手臂朝天空伸展。想要掩盖,却难以掩盖。
也许,这样的旅程只有一次,也或许会有很多。变成记忆活在脑子里。
十七岁的时候,我遇见一个很神奇的女孩。我们都沉默如海底,心中的火山不曾为谁爆发过。
我们都是死火山。永远沉睡,不会苏醒。
是的。我听到她也如是说道。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