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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中篇小说]

2019-08-02严格

边疆文学 2019年7期

严格

不好作答

周六早上六点,我正在梦中欢愉,手机就暴躁地响了,执着地响了几遍。手机屏幕上显示小脑壳来电。接通电话竟然没声。这很罕见。照以前我一句没说,那小子早就20 发子弹一排扫射过来。估计4 秒后,一个女人哽咽地说:

“老张,给句良心话,昨晚你和小脑壳是否在一起?”是萌萌。

大清早劈头盖脸地问这个,小俩口玩哪出啊?我预感到小脑壳家庭气氛有异常,隐隐嗅到一股即将动乱的味道。

“你只用回答是或者不是?”萌萌加强了语气。

“我……?”

“提醒一句,大清早说假话遭雷劈。”萌萌历来嘴上都很刻薄。

这小子昨晚又去哪里厮混了,这问题太突然了,我尽管已经从昏昏然的睡梦里彻底回归到现实中,这道题真不好作答。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我听到萌萌爆发了,这日子不过了!!接着手机里立即出现嘟嘟嘟的声音。事态升级。我赶紧起床,开车迅速赶往小脑壳家。

过往

我和小脑壳是同一个村同一个组的儿时伙伴。虽然小脑壳姓刘,我姓张,村人都呼我俩小哥俩。在村人眼里,小时候我俩经常形影不离,如同一人。一起读书,一起放牛,一起掏鸟窝,一起睡猪圈楼,就连向哑巴大爹家猪食槽里撒尿,往队长大人家房梁上扔石块都是一起干的。队长经常会说:

“狗日俩个简直是穿一条裤子的。”

得空我俩经常会带着他家的小黄狗在村里闲游浪荡,村人遇到此景,经常会使坏:

“小哥三又要去巡山啊?”

后来一起在山外念初中、高中。我俩的学习成绩一直相差无几,几乎是你追我赶的态势。我俩曾立誓,苦读寒书,跳出农门,走出山村。高三年那年,小脑壳和我们的班花小菊悄悄好上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高考后我顺利考上了省财经大学,小脑壳和小菊因为早恋双双名落孙山,连我们市里的师专都没考上。我清楚地记得,我俩去县教育局拿录取通知书的情景。到了城里,小脑壳耷拉着本来就小的脑袋,横竖不想去教育局。他说,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后来,我独自去了招生办,我帮他看了分数,离我们市里的专科还差20 多分。

那一夜,我和小脑壳用仅有的103 元在县城烧烤摊上买醉。我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边喝边哭,双手不停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说我他妈后悔啊!前途毁了。他灰灰地脸上布满了厚厚的绝望,连不间断地泪水也无法稀释,溶解。看着他痛苦绝望的样子,我一点都没有感到即将走入大学的喜悦,反而是莫名的难受。无论我怎么劝说都没用,我只能默默陪他喝酒。最后,他让老板找来一张纸,一支笔。他这个举动吓我一跳,我当时暗自疑心他会不会走极端,像电视剧里那样,留下遗嘱,一了百了。我突然发疯地说你要干什么。他一把抱着我的头,我俩忘情地嚎啕大哭起来,场面凄楚悲壮。我感觉周围喧嚣的街景,顿时变得很安静,空气固体般地凝结。我抹干眼泪,看见很多过往行人都停了下来,驻足围观。

老板在一旁看着我俩,在灯光的衬映下,老板的眼里也噙着泪水。我隐约听见老板有一句没一句地自言自语,似乎也是劝说:不瞒兄弟俩,老哥我当年三分之差和大学无缘,才卖烧烤的,想起来我他妈也后悔啊。我俩疯狂地宣泄后,小脑壳把泛着油渍的纸在凳子上从容地铺开,狠狠地写上五个字:狗日的爱情。然后,他把纸揉成一个小团,环视了一周,重重地叹口粗气,仰天长笑,把纸团放进嘴里,端起酒杯猛喝一口酒,费劲地渡了下去。我看见他的喉结艰难地蠕动着,直到纸团费劲地消失。我被他这一连串动作惊呆了。一直关注着事态发展的旁观者也被他惊呆了,然后,人们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各自散去。

第二天,小脑壳和我制造了一个永远都不能说的绝密。然后,用金榜题名者的灿烂荣光凯旋回村。

得知我俩同时考上省城大学,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近几年,邻村邓家山出了2 个大专生,都在市里的师专读书,这事让邻村人一直引以为傲,在不同场合大张旗鼓地炫耀,让我们村的乡亲顿时矮了一截,老是抬不起头来。我们村一直没有人考上师专的,就连完整把高中念完的都很少,人家有这个资格炫耀。现在一下出了两个本科大学生,这还了得。当年的队长依然是队长,他大手一挥,慷慨激昂地说:

“狗日两个给我们刘家冲人争大气了,日他娘的,要好好办一下。”

在他的号召和操持下,我和小脑壳家分别了杀了一头猪,那天的庆功宴规模很大,村里235 户村民几乎都来了,足足摆了87 桌,创历史纪录。村人有送鸡蛋的、送鸡的、送核桃板栗的,也有送钱的。按照队长的要求,办事的费用由我俩家共同承担,收到的礼物礼金共同平分。仪式上,队长首先是喜气洋洋满口粗话地致了开幕辞。他说:

“想不到俩个从小就捣蛋的小杂毛成了为村人争光的大学生……作为队长,老子高兴呐!日他仙人的,出个专科生算求啥子嘛!给老子狂躁得很。”

后边这话好像是对外村人说的。然后他还不忘用我俩的先进事迹,对村里正在读书和还没有读书的娃娃妈天爷地承前启后地启发了一番,号召大家要像我俩学习。队长慷慨激昂,满嘴唾沫地总结:都给我听着,刘家冲今后年年都要给老子出个大学生。队长豪情万丈地讲话把大家的自豪感点燃了,极大地振奋了全村人的精神,鼓掌声和跺脚声齐发。别看村民们平时都很木讷,激动起来表情依然那么生动、饱满。看着热情高涨情绪激昂的村人,我和小脑壳一直高兴不起来,特别是小脑壳,难以掩饰的忧戚和落寞暗暗地渗透着。谁知队长话锋一转,对着我俩说:

“看看,狗日俩个多深沉,这才是真正的大学生啊,低调,哈哈哈!”

队长话音刚落,有好事者嚷着要看大学录取通知书长啥样。这让本来就很难受的小脑壳非常别扭。看就看吧!很多大字不识的村人对着俩张录取通知书,横竖看不出一二来,只有满脸的敬畏。那夜,我俩爬到小时候经常去掏鸟窝的大青山上,呆呆坐了一晚上,什么话也没说。

到了大学报名时间,我们俩家卖猪卖牛凑够了学费,我俩阔别家乡去了省城,到了放假我俩又一起回乡。第一个假期回到村里,村人极为不解,都说日怪了,同样生活在省城,咋个我被养白了,小脑壳却变黑了呢?其中内幕,只有我俩清楚。

小脑壳和小菊的爱情故事,就在我俩离开家乡时,也被他干干净净地斩断了。他说,高考对他打击太大,他想彻底忘记来得不适时宜的一切。我说小菊怎么办?他满眼痛楚,重重叹了口气说:

“以后再说吧!”

矛盾调解

小脑壳闪婚二年中,他由郎才女貌组建的家庭,包括纠纷调解、婚姻关系理顺等拖泥带水的活儿几乎被我全揽了。准确地说,我就是他家婚姻与家庭的免费顾问兼工作人员。每次化干戈为玉帛,让他家重现幸福模样后,我最困惑的一个问题是,一个没婚事经验的人轻松执掌一个家庭的婚姻与哲学,这绝不是每次都超水平发挥的问题,我或许真有这方面的天份也很难说。在这方面,我的缺点或许是不太自信。

到了小脑壳家,我敲了一阵门都无人开,我准备用脚踹时,门开了,萌萌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神情沮丧。我看见地板上是被五马分尸的苹果7。看来,被美国人吹嘘得这么牛的手机在暴力面前也这么经不住事。我迅速对小脑壳家这次家庭矛盾的症状做出诊断。按以前惯用的办法,我通常采用的是中医的传统手法:望、闻、问、切。首先查看矛盾现场,接着嗅家庭关系气氛,然后询问吵架缘由及过程,最后切中症结所在,开药方。一气呵成。我才准备开口,小脑壳的声音从小卧室传出来:

“小子,又是望闻问切啊,玩腻了。”

这小子有种,敌我双方正处于摇旗呐喊紧张对峙的紧要关头,还有闲心和我贫。我没有说话。从这次吵架的气氛上看和以前差不多,但是程度上有所加剧,佐证是开始摔贵重物品了。按照事物的两面性原理,反过来说这也是好事,摔了东西说明萌萌的气消了一大半,有利于下步开展心里疏导工作。我正准备对萌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时,萌萌狠狠地说:老张,啥都不用说了,我决定就和他分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才准备以一个家庭矛盾调处员的身份介入时,双方又当着我的面酣畅地对攻了一气,且双方的攻势都很猛烈,没有减弱的迹象。准确地说,刚才这番争吵是在完全蔑视我的存在下大张旗鼓进行的。

就在他俩愈吵愈热闹的过程中,我一句话没有说,转身就走了。出门时我把门重重地关上,我能听到沉闷的回声。十五分钟后,我又回来了。我再次敲门时,很快就开了。我进门后啥也没说,坐在沙发上,把喷香的羊肉米线从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拿出来,接着拿出腌莲花白,小米辣等配菜,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四平八稳的吃了一气,我又端起纸碗在房子里溜达着品尝。尽管小脑壳180 平米的房子很阔绰,空间很大,我能准确地监测到,浓郁的羊肉米线香气已经完全渗透到房子每一个角落了,包括卧室。小脑壳家平时几乎没有做饭,除了各种应酬,都是四处蹭饭、下馆子、叫外卖。

在我有限局促的生活经验里,好像有钱人家里的生活气息都很淡。

小脑壳的理论是,时间就是生产力。有买菜做饭的功夫,足够谈成一桩上百万的生意。我能确定,我今天香气四溢的早餐,让他家免费获得浓郁的生活味道。大约吃了三分之一时,萌萌沉不住气了,被我搞蒙了。

“老张你啥心理啊,人家吵架你却在这里淅沥唰啦享受早点,看戏啊。”

我说确定,我就是想吃饱喝足后,才有体力观看真实的生活剧啊,我就是想看看一个爱意缠绵的爱巢是怎么散架的,一座人人羡慕的婚姻殿堂是如何坍塌的,不可以啊。谢绝观看我走人了啊!

我们之间太熟悉了,我实施的劝架方式他俩都可以倒背如流,面对矛盾调处,我自信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招儿。我酣畅的吃着米线,偶尔捻点配菜,忘我的品尝着。我没有理会也无暇顾及他俩此刻的情绪变化。吃毕,用他家大理石茶几上散发着暗香的竹纤维餐巾纸悠然抹去嘴边的残留物。我对着小卧室嚷道:

“烟在哪儿?怎么待客的?是男人起来离婚去啊!别让萌萌等太久了。要不我给民政局的朋友去个电话,不用排队,一次办理不跑下回。”

萌萌起身把大重九香烟递给我,还是阴沉着,不说话。我抽着烟,顺手打开电视。CCTV-5 正在直播NBA 篮球赛,老气横秋的湖人对阵活力无限的开拓者,这是一场一开始就进入垃圾时间的比赛,电视声音很大,解说员认真但又含糊不清的解说着。小脑壳说话了,声音从卧室传出来:小子,真把自己不当外人啊!你这是来劝架还是来宾馆下榻啊。我说别废话,有种起来去离婚,我陪同,本人没闲心和躺着的人费口舌。

“给我听着,照着你吃的去给我端俩碗米线来。我的加肉加红油。”

这是我佩服他的地方,战火硝烟还未散尽,小子开始考虑粮草先行了。我能感到萌萌的气消了很多。

后来了解到这次小俩口吵架的原因很简单,小脑壳昨晚和狐朋狗友厮混晚了,担心打扰萌萌休息,深夜回家直接睡小卧室了。这令萌萌很鬼火,疑心他又去和别的女人厮混。理论上就这么简单,对于不愁吃喝擅长胡思乱想的小资女人萌萌来说,这就是她说的大事。从形式上看,也可以算大事了。我知道,小脑壳发迹以后,经常把沾花惹草当主业,乐此不疲。

我劝诫萌萌,他在哪里玩,玩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他有没有做对不起你,对不起家庭的混账事,这是要点。萌萌说:经常不到鸡鸣不回家,这日子有啥意思啊,离了算了。我对萌萌挤挤眼,待我去拷问小子昨晚到底干坏事没?萌萌说:臭男人,直接不是啥好东西,总是遮遮掩掩,还说和你在一起,撒谎成瘾了。我笑着对萌萌说:他这种玩法动机是不想让你浮想联翩啊,但的确是非常不道德的策略,还顺带影响我的声誉,抹黑了我的纯洁,典型损人不利己。

萌萌又来气了:和自己老婆玩策略,臭男人!

我走进小卧室,一把把小脑壳抓起来,我厉声问:小子到底昨晚干啥了,老实交代,交代清楚了,我和萌萌给你一条生路。小脑壳说:我都给她解释上百遍了,喝酒,吃宵夜,就这些啊,爱咋咋地!!这小子,还来劲了,我低声说:怎么把我牵扯进来,萌萌问我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啥意思啊,杀戮兄弟的纯洁啊。小脑壳也低声回应:嘿嘿,她目前还就只相信你那点可怜的纯洁了,管用,知道不,要是兄弟兜漏出我那群狐朋狗友她还不往洗浴中心、色情方面想啊。我大声说:你没干坏事是吧,你敢重重的拍自己的左边对萌萌说三声,我没干坏事吗?我指指自己的左胸,示意小脑壳动手。小脑壳有些无奈地说:我真没干出格的事啊,我凭什么要作践自己啊,她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了,离就离,缺谁地球都转。我低声说你打不打。他小声说不打,我最多动口,决不动手。事态陷入僵局,没想到小脑壳还真较上劲了。我说你动口吧,在我采用多种手段后,小脑壳突然嘶声竭力大喊道:我没干坏事!我没干坏事!!我没干坏事!!!小脑壳爆发的很突然,尽管我自信在对付小脑壳上具有丰富的经验,这次出乎我的预料。就在小脑壳爆发出第一声时,我的右手情不自禁的握成拳,然后,情不自禁的击打在我的左胸上。随着小脑壳的呐喊声加剧,我击胸闷响的分贝也逐步提高。我开始几下好像是为小脑壳的冤屈打的,后边几下好像是为我自己爱情不顺打的。人就是个很奇怪的物种,进入了某种心绪就说不清楚了。我都很诧异我为什么要以这种力度捶胸。小脑壳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愣住了,目瞪口呆的望着我。少顷,他的眼睛掠过我的肩部,惊讶的和我身后的某样东西对视。我击毕,隐隐感到身后有特殊的气息。我慢慢转身,发现萌萌就站在我身后。萌萌一把抓住我的右手,老张你干嘛啊?你何苦呢!看得出,萌萌和小脑壳都被我疯狂的举动感动了。

不用多说,这次调解依然大获成功。其实我也有收获,在我的右拳狠狠击打了自己后,我感觉到憋闷的胸腔舒坦多了。我这人就这样,用小脑壳的话说,经常用阿Q 精神滋养自己的不幸。

萌萌彻底平息后在卫生间洗簌时,我再次问小脑壳:昨晚真投怀不要啊。小脑壳依然很冤屈状:昨晚真没发生情感事故,兄弟我这档次已经不是病急乱投医的时期了。我临走时拍拍小脑壳的屁股说:一点不成熟的建议,看着多年的兄弟份上,给你个偏方。小脑壳斜我一眼:小子,有话直说,别绕。我低声说:家里的公粮明显欠缴了。小脑壳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恍然大悟说:我操,这个都瞒不过你啊。接着就开始发挥不着边际的修辞手法:我就纳闷了,一个山区小学生反而教世界马铃薯专家如何烧马铃薯吃了。我操。

我没有理会小脑壳不着边际的神侃。我的微信上发来消息,压力山大约见。我对小脑壳说:走了,本人还有个约会,没闲心陪你瞎耽误工夫。听说约会,小脑壳好像比我还兴奋:什么情况,知道三围吗?要不兄弟陪你去。我鄙视地看着小脑壳。小脑壳说:明确一点,约会所产生的费用兄弟我全包,要是你看上了,还有定情物相送。我说谈理想这么干净的事,商人和狗不宜参加。我接着说,萌萌的主要病症我是搞定了,后续治疗还得你自己弄。小脑壳摇晃着本来就小的脑袋调侃道:简单啊,老办法,先交纳公粮,然后带她购物吃大餐啊!

临走前我对萌萌说:

“哥们奉劝一段话,想好好过日子,别再没依据的事情上闹心,既影响心情又影响容颜,好的婚姻最怕瞎捉摸。再说,司法机关都讲究疑罪从无的原则,对吧!”

萌萌对我笑笑。

有约

其实,我一直以来很少见虚拟空间的人,尤其是异性。向来我对此类人群几乎是很排斥的。去年“三八”节见过一个,之前大家聊得比较投机,见面那天,我到了指定地点15 分钟后人还没到,我还以为被愚弄了,正想撤时,收到了女孩发来的微信:我看见你了,开着小奥拓来的吧,人还行,配置也太简约了吧,抱歉失陪,随即给我发来一张我的小奥拓趴在路边的照片,即刻微信把我拉黑。这是一个脆性的时代,很多事情开始和结束都干净利落。我起身走进和自己相依为伴的小奥拓,原地猛打了几下方向盘,我他妈简约吗?

有人对时下流行的智能手机和交友聊天软件作过精辟的论断,说手机不可阻挡地挟持了现代人的生活,当下,人们喜欢用手机向虚拟的陌生人敞开心扉述说最隐秘的事,却很自然的忽略了和最亲的人的基本交流。尽管我不可避免成为目前流行的剩男,但是我不会有病乱投医,决不是什么女人都有见面想法的人。这是我和小脑壳最本质的区别。大王说,这不是区别,是高下。我赞同大王这句话。这次想见见压力山大是因为一句话:她说,你有勇气出来面对面的坦诚的谈你的理想吗?我能确定,在网络肆无忌惮地透视人性劣和恶的时代,在4G 速率把很多美好的过程一掠而过的今天,理想,这是多么平凡的奢望啊。我觉得有意思,理想一次吧。和压力山大微信认识大概两年了,我们却聊得很少,到现在我只知道她是女的,其他一无所获。初步断定她是女的也是她一面之词,即使是男的也很正常,只要有走心的交流,多个朋友也不是坏事。有网络名言曰:何必对虚拟世界要求这么严呢,就像现实中都很真实似的。

约见地点亚历山大定在静怡居茶馆。这个茶馆所处城市东郊外,偏僻,宁静。仿佛被繁华遗忘的一个角落。要不是手机导航,资深路盲的我还真找不到。尽管我在这个省会城市工作生活了8年8 个月21 天,这个地段还真没有来过。茶室的内饰很农村,墙上随意地悬挂着干瘪的玉米棒和泛黄的辣椒串,褪色的四方桌,四脚长凳,桌上是憨厚的土茶碗。这是我老家儿时才有的景象啊!一种久违的亲切迎面扑来。要是再配上哑巴大爹家从来都没有干净过的猪食槽,和陈师娘凄凉的喊魂声,这就是我渐行渐远的童年啊。在茶室环游一圈,我的心出现罕见的安稳。压力山大没有出现,我疑心这次不会又是嫌弃本人配置过低提前闪人了吧。直言,来到这个地方即使又被人愚弄,我也觉得值。因为我找到了童年生活的镜像,宁静,安详。不到10 分钟,我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我掉头,一惊,是个美女。我说你弄错了吧。对方的手似乎暂时没有挪开的趋势。她说,应该不会错,除非你是空气很空派来的刺探。

我们在靠近窗子边落座。

为了打破尴尬,我从中国好歌曲到乌克兰局势动荡,胡乱闲聊。亚力山大微微一笑说,大叔,恕我直言,开局没有创意哦。

说实话,我这次来见压力山大几乎没有从容貌方面多想,只觉得此人与众不同,有个性,有情趣,我们俩有性情相投,相见恨晚的判断。之前微信上她每次都呼我大叔,她聊天不像别人,来不来就是房子车子票子那些不太成功男人很忌讳的词,她总是喜欢和我分享身边的小故事。按小脑壳以前海量见网友提炼出来的经验总结是,网络无美女。看来自称泡妞专家的小脑壳也有盲区。我没意料到说话很哥们,性情很洒脱的压力山大,竟然是一个有着精巧面容曼妙身材气质雅致的女人。见我一直盯着她,压力山大说话了:“和预想的落差大吗?”

我说不是大,是巨大。她又说话了,语气里透着顽皮:“大叔没事经常见网友吧!”

我说没有经常,见过一个,就因为我的小奥拓,人家提前闪人了,理由是说我配置太简约了。

她微微一笑。我说就这么点配置,你可以随时闪人。她说大叔在下逐客令不是?我要是现在真走了你会怎么想?我说情理之中啊,该走的不用留。小女子要是不走呢?嘻嘻!我说大叔奉陪到底。我说你为什么选这个地方约见呢!莫非你知道我的过去?她告诉我,她小时候在农村外婆家生活过,一次偶然的机会来到这个茶居,感觉很亲切,就记住了,她说比起城里那些豪华装修的地方来,这里很本真,很走心。

我这人就这样,说起童年来,我就像洪水决堤,滔滔不绝。我给她讲了很多有趣的童年故事,掏鸟蛋,放牛,偷豌豆,看敞坝电影等等。我讲得绘声绘色,她听得聚精会神,遇到好玩的情节笑得非常开心,非常忘我。在这个漂浮的时代,有一个人这么专注的听我酣畅忆童年,很少见,甚至是罕见。这种投入和专注,与交易、迎合和物质利益无关。一个下午悄然滑过,气氛轻松热烈,就在我们要分手时,她突然问现在还有梦想吗?我说有啊,我的梦想是个配套工程,在城里买个大点的房子,找个心爱的老婆,然后把父母接到城里来养老。当然,有条件行走世界是必须的,然后,出一本小说集和旅行日记,很世俗吧!她说,有梦想真好。

送走压力山大,小脑壳就来电话了,让我到老家味道餐馆吃饭,汇报约会成果。我到了餐馆,只有小脑壳一个人坐着玩手机,我手刚碰到茶杯,被小脑壳制止了,说先汇报战果,再慢慢喝。我简单的说了约见过程后,就遭到小脑壳劈头盖脸地大骂一通,说小子,你是猪脑袋啊,见面了连对方姓甚名谁,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唉,恨铁不成钢啊,只顾忆童年了吧。兄弟我告诉你,你是典型的精神狂舞人格,闭上眼睛全世界都是你的,睁开眼睛全世界都是别人的,你吃亏就吃在只会讲故事没有实际行动上。我说我不像你这么无耻,见到漂亮的女人就千方百计想玩身体接触。小脑壳用手指指卫生间的方向,示意我小声点。我明白了,萌萌在里面。我说一个霸气侧漏的成功男人,为什么这么怕老婆,是不是有啥把柄被萌萌握着。小脑壳悄声说,兄弟我不是怕,是……。看见萌萌向我俩走来,小脑壳欲言又止,忽然提高了分贝,兄弟我友情赠名言一句:记住了,老婆是用来疼的。萌萌走过来,白了小脑壳一眼说,就你嘴上甜言蜜语一肚子坏水的德性,别教坏了老张。接着问我,老张,见到心仪的了吧,聊了整整一下午啊,很开心吧。小脑壳打岔道,什么心仪不心仪,现在连对方情况一概不知,正处于男方不知女方深浅,女方不知男方长短的混乱时期,我操。我说你小子说话别这么流氓好不好,什么深浅什么长短啊。萌萌狠狠地剜了小脑壳一眼,揶揄道,太无耻了,你知道多少女人的深浅啊!说啊!小脑壳才准备回击,我说打住,别因为我的事你俩又爆发战争,下次再让我调解我得收费了啊。

饭后,萌萌提议去唱歌,让我把压力山大约来一起嗨皮。萌萌说,这次我们得帮老张好好把关,别又让坏女人残害了我们家老张的一颗痴心,粉碎我们老张的一片深情。小脑壳狠狠的瞪了萌萌一眼说,脑残啊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些花儿

我曾有过一个相恋两年的女朋友杏儿。

二年前一个黄昏,杏儿强制性和我分手,理由是,她也是一个世俗的女人,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和家。分手宣言不是亲口对我说的,而是一封大约300 余字的信。大意是让我看在大家一起走过的两年情分上,放了她。杏儿就这样,结束和开始都很直接。

我和杏儿的相识有点离奇,有小说的意味。一天晚上,我正在家里看篮球赛。作为一个资深的 “光杆司令”,益处是可以不被打扰享受我钟爱的篮球赛事。弊端是当同学、朋友们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抑或带着妻儿享受天伦之乐时,我只能一个人躺在空空如也的大床上,身旁空空的,内心也是空空的。小脑壳曾无数次讥讽我,他摇晃着小脑袋,俩手一摊说,唉,不是兄弟没有同情心,你放单是小事,可是你糟蹋了无数个美好而漫长的夜晚呐。小脑壳拍拍我的大床,继续发挥:当然,说严重点,你是在侮辱这张结实大床的光荣使命啊!看看兄弟我,到处都是女朋友,只愁没有分身术啊!小脑壳当时装修生意已见起色,全省很多州市都在做工程,遍地都有女朋友。我的理解不是女朋友,是性伙伴。这个说法小脑壳没有反对过。在滥情方面,他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实力炫耀。

我还记得当时直播的是北京队对阵广东队,一边是充满活力的新锐,一边是总决赛经验丰富老牌劲旅,双方一开球就进入状态,技术和战术结合得很好,比分咬得很紧,不相上下,悬念丛生。中场休息时,双方打个平手,51:51。手机短信就在下半场即将开始来了,我打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一个陌生电话短信,一看内容,有点意思:谁在三十秒内第一个回电话,我请他吃宵夜。落款是,落寞的杏儿。

我能预感到,这应该是个女孩,其余不详。

我喜欢不着边际的生活方式。老家人的说法是吊儿郎当。都是文学惹的祸,虽然没有大作问世,生活方式还有点邪乎。这是小脑壳对我近年来精神世界的整体把脉。的确是这样,这种类似调戏短信在一般人看来极为荒唐,看完就会毫不犹豫的删除,我却情不自禁的给对方打去了电话。对方是女的。短暂迟疑,对方说,我在青年北路黄三烧烤,来吧!

我关了电视,放弃了最喜欢看的篮球决赛,就为了赴一个极不靠谱的约会。开着相依为命的二手小奥拓,到了指定地点,我没有看到预约人,刚坐定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我看见有个女孩在用免提边打电话,边寻找。确认是我后,朝我微微一笑,我也笑笑,我们这算是接头成功。按照小脑壳的经验,初次和陌生人见面,应该保持必要的清醒和谨慎。刚开始,我放不开手脚,啤酒喝高了,我也不管了,一气胡侃神聊,我们边吃边聊,喝了很多啤酒。宵夜正酣时,杏儿突然感叹:“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我说这么悲凉啊!可以分享你的故事吗?杏儿苦笑,说陈年旧事,谢绝观赏,喝酒。那晚,我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是如何开车回家的。

第二天早上起床大脑晕乎乎的,迷迷糊糊感到好像杏儿去了我家,然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突然觉得很荒唐。我租住的房子只有俩室一厅,我在小卧室也没有看到杏儿,我正想给杏儿打电话,发现有条未读的微信,看时间是杏儿今早上发的:一个大男人,哭成娘们似的,嘻嘻。还配上一个调皮的表情。我随即给杏儿打电话,没人接听。我不知道我和杏儿发展到啥程度了。一切待解。

自称情感专家的小脑壳听了我离奇的故事后非常诧异,说小子,这种事应该是我干的,你怎么也连吃带裹了,对方啥情况一概不知就往家里带啊,佩服,比我猛多了。小脑壳扫视我空空的家里后感叹:兄弟,也只有你敢这么玩,还好,家里也没啥值得变卖的,剩男也不值几文钱。稍顿,小脑壳故做紧张说,你喝醉了,肯定没带套,我的天,这女的不会是艾滋病携带者吧!他这么一说,我真的有点紧张了,满腹疑问。

后来我又给杏儿打过电话,也没接,发微信也不回。这种极其反常的行为让我感到忧虑,现在看那晚发生了什么不重要,我担心是否会染上病,真是遇上小脑壳说的那样,我就彻底完了。后来,杏儿回话了,经常微信聊天,杏儿告诉我,大学毕业后,在一家私营企业上班。通过实地证实,杏儿说的都是实话。后来,杏儿主动来找我了,每次都会带点水果或者各种菜,在我这里做饭。交往一段时间,杏儿说干脆我们谈恋爱吧。

后来杏儿告诉我,初识的那夜,我们喝了很多酒,我划着八字把车开到楼下,我一路上跌跌撞撞,她一路上心惊肉跳,老天保佑,五公里路程竟然没有任何追尾和剐蹭事故。上楼都是她搀扶上去的。我的妈,160 斤重,相当于俩包大米,用了40 分钟,步履维艰一步步才移到5 楼,差点没把我累死啊。这是杏儿的原话。回到家里,在我的强烈建议下,每人又喝了一瓶二锅头。通常情况,凡是抢着喝酒的人,都是醉酒的。喝毕,我竟然嚎啕大哭。杏儿说,她是第一次见男人这么悲情地哭,诱得她都想哭了。虽然我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坦坦荡荡地痛哭一场,理论上有点丢人,但是作为醉酒后的孤男寡女,我更关心后边会发生什么?杏儿每次讲到这里都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说什么也没发生,天亮她就走了。对此我持怀疑态度。俩个失意的孤男寡女,在酒精的怂恿下,怎么会这么镇定和克制呢!无论是影视作品还是活生生的现实,似乎都说不通。小脑壳也不信,他说,从人类学的动物性来看,不符合规律,除非你们不是人。后来在我的追问下,杏儿才羞怯地说了实话,当晚我俩糊里糊涂地失身了,只是整个过程太潦草,彼此交代得糊里糊涂,太让人失望了。

我和杏儿相恋的了两年里,每天都延续着上班,下班,买菜,做饭等单一乏味的生活方式,唯一可圈可点有所变化的就是变着花样做爱。杏儿说,你除了做爱有点创意,其他方面智商都不高。后来问题和矛盾逐步显现。当时我妹妹高中毕业,很争气,考取了省城的师范大学,父亲接着又生病住院,一直贫困的家里又出现新的经济危机,陷入前所未有窘境。父亲在省城住院期间,母亲除了种地,还要照管家里3 头猪,一头牛和一大群鸡,无法脱身,在医院照料父亲的事情就是我和杏儿了。杏儿每天下班都会到医院照料父亲,陪父亲说说话、倒茶、削平果,有时候她还特意熬点粥送给父亲。特别是我出差时,基本都是她在照料父亲。这事让我非常感动,我很多次都敦促自己下决心,这辈子就娶杏儿了。那段时间,杏儿就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儿媳妇,全身心的践行着一个准儿媳的孝道。一次杏儿还在上班,我在医院照料父亲,父亲悄悄对我说,娃儿,这女娃人不错,以后好好待人家,不能给女娃家家气受,不然老子都不答应。我说,还满意吧!父亲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结婚,给我们添个大胖孙子你妈和我就更高兴。我说添个孙女不行啊!父亲说,读点书只会跟你爹嚼舌头,只要是我们老张家的后代,添啥都好,嘿嘿!

就在父亲出院回老家不久,我和杏儿的情感之路戛然而止,我曾经精心描绘巧妙构思的未来家庭蓝图顿时成为黑屏。

一个秋风萧瑟的旁晚,那天是周五,下午单位领导让我送材料去省政府办公室,办完事回家还早,我就到菜市场买菜回家,做了几个杏儿最爱吃的家常菜,麻婆豆腐,酱爆茄子,黄瓜肉丝汤,我还特意拿出小脑壳送我的解百纳干红葡萄酒,准备度过一个一杯红酒配电影的周末。菜都凉了,杏儿还没回家,打电话关机。我顿时慌了,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急忙打电话给小脑壳,小脑壳我俩开车找了大半个省城,毫无踪影,打电话给杏儿的同事,她的同事说昨天就辞职了,去向不明。

回到家,我才发现属于杏儿的东西都已不在了,衣柜里的衣服,化妆品,包括她最喜欢的北极熊拖鞋都带走了,家里几乎找不到她存在过的痕迹。在这个不足40 平米的房子里,好像她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家里却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干净得有些凄凉。

小脑壳拍着我的肩膀说,会不会是她想结束了。我没有说话,摩挲着杏儿送我的飞科剃须刀,默默地看着窗外。以前,杏儿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感觉这40 平米的窝儿已经很满足了,后来有了杏儿,有了女主人,我觉得这房子开始完整了,可以叫家了。现在杏儿突然走了,这狭促的空间陡然大了,空了,就像一个饱满的气球,突然就瘪了。

我在床头里找到了一封杏儿特意留下的短信。杏儿在信里说:“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或许貌似爱情,其实我们都清楚,这只能叫依偎,感谢你陪伴我走过人生最低谷的时期。我需要的生活你无法给我,或许在别人的眼里是俗气,是不堪,对我而言,我需要物质上起码的安全感。你可以恨我,但恳求你不要来找我,彼此放手,给大家留点美好的念想吧。”

看完信,小脑壳情绪激动地说:

“兄弟,说到底咱们手里没银子。银子真他妈是好东西,纵观历史,有钱可以改写历史,有钱可以操纵政治,有钱可以购买爱情。我操!”

我没有说话,那晚,我和小脑壳喝了不少酒,小脑壳摇晃着脑袋,捏着同样摇晃的酒杯说:兄弟,破公务员有啥干场,辞职,跟我挣大钱买奢华的爱情去。我没有说话,用酒杯示意他喝酒。那晚,我俩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家里所有的存货统统清仓,污秽物吐了一地。后来的几周里,我的房子里还执着地留有令人发呕的酒气,久久不散。冷静细想,我不怪杏儿,和我好后,杏儿几乎没有享受过浪漫的恋爱时光,直接就过渡到准儿媳的责任上。照顾老人,和我一起承担沉重的家庭负担。作为男人,真的感觉自己很窝囊,没有任何理由怨别人,只有伤感,自责。

在路上

在我上大学期间,小脑壳什么事都干过,工地上挑过砂浆,小区里掏过下水道,火车站贩卖过车票,甚至还干过倒换假钞的勾当。有段时间,小脑壳好像特别有钱,天天约我出去吃饭,唱歌,还特意请我去省城有名的大水桶泡过脚。我俩卑贱的脚受宠若惊地浸泡在说不清道不明的中药里,喝着清凉入脾的龟苓膏,小脑壳大发感概:

“兄弟,你就等着吧,哥们总有一天会经常成为这里的VIP。”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呵呵一笑:“放心,有我的就有你的。”

后来我才知道,小脑壳那段时间突然变得阔绰,是因为他认识了几个倒换假钞的贵州女人,成天在不同市县、不同街道倒换假钞,收入颇丰,最好记录一天套了上万元真钱。

小脑壳潇洒的抽着烟,手舞足蹈地描绘着未来的宏伟蓝图。唾液搭载着没有实质内容的亢奋随处喷洒。小脑壳继续发挥:

“到了那时候,兄弟有钱啊!每天出入高档会所,海边日光浴,陪女喝香槟是在所难免哪,啧啧,天堂般的生活啊!”

我说其他有意义的追求一点没有?当然,我首先会在老家修一所以咱哥俩名字命名的希望小学,然后让全村喝上放心干净的自来水。嘻嘻,水龙头上全是咱哥俩的乳名。我要让人们真切的体会到,吃水不忘挖井人的真谛。我说吹牛不费流量,继续。

后来一天晚上,小脑壳突然来学校找我,一扫往日红光满面。我说出什么事呢?他摇摇头说,他又干了一件悔青肠子的事了。

小脑壳非常痛苦的讲述了他最近的不良行径。自从他加入倒换假钞行当后,确实挣了不少钱,阔绰地度过了一段很糜烂的生活。用他的话说,夜夜当新郎。有一天他在一个小县城伺机下手,他看见一个70 多岁的老大娘在看守小商店。那个商店相比超市,小得不成样子,是一个艰难维持着生计的小店。店内经营商品很少,缠满胶布的柜台里放着几包洒满灰尘的香烟,柜台里面是俩个盛着酱油、醋的胶桶,还有零星斜挂着的土豆片、豆腐干等零食。小脑壳暗暗观察了很久都没有一个顾客光临。小脑壳出现在小店前老大娘很高兴,准确地说应该是激动,小脑壳把一百元递给老人时,老人布满黑斑枯瘦的手在颤抖,看都没看就给小脑壳拿了一包10 元的云烟,然后一脸幸福给他找补了90 元。小脑壳说,那90 元全是一元俩元等零钱凑齐的,厚厚的一沓。

按以往,只要得手,他们就会迅速撤离,留下不久就会到来的愤怒和痛骂。那天,小脑壳得手后,并没有马上逃离,好像有某种暗力拖着他的脚,不让他走。他在一个大树后停下来,注视着这个不到10 平米小店接下来的命运。不到五分钟,一个残疾中年女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来了,走进小店。老大娘拿出了100 元钱给残疾女人。小脑壳能确定就是自己放出去的那张假钱。残疾女人举着钱,迎着光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随后,就传出痛骂声,吵闹声。老大娘踉踉跄跄走出小店,不停地张望着,骂着骂着,然后倒在地上。残疾女慌了,困难地走出店外,大哭起来,求助着路人。偶尔有路人经过,看了一眼继续走了。小脑壳被震惊了,他快步走过来,帮着残疾女人扶起仍然晕厥的老人,快速拨打了120 电话,小脑壳想都没想,把身上的6000 多真钱拿给残疾女,说救老人要紧。残疾女人极为感动,泪水簌簌往下流,连声说谢谢好心人,还要给他磕头。小脑壳再也忍不住了,转身流着眼泪跑了。小脑壳在一个小巷口停下来,狠劲地抽了自己几大耳光,空旷小巷可以清晰地听见手掌接触脸的声音。

后来小脑壳特意去老大娘看病的医院打听过,医生说老人突然受到刺激,出现短暂的晕厥,通过检查并无大碍,输几天液已经出院回家了。

小脑壳讲到这里,我的手几次想抽他的耳光。他说晕倒的老大娘很像他过世的奶奶。此后,小脑壳真的洗手不干了,没过多久就消失了。走之前,给我留了张纸条,上面写道:等兄弟见你之日,也是我发迹之时。反之,永远不见!!!

杨恩泉 红鸟 写意

再见小脑壳时,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我大学毕业后,通过招考进入了省政府党史办,平时工作主要是研究党史和地方党史,总结党的历史经验,为党的建设和当地党委决策提供历史借鉴。工作枯燥乏味。正如我们办公室一个工作了32年的老同事说,如果要惩罚一个人,让他去党史办工作一辈子吧!

五年不见,小脑壳真的发迹了。他开了一辆黑色Q7带着一个女人来接我。小脑壳介绍说,这是他媳妇,萌萌。客观说,萌萌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人。我当时有点纳闷,一个心高气傲虚荣心爆棚的成功男人,怎么会找一个极不相称的女人呢?小脑壳曾含糊解释过,萌萌是她的贵人,和她在一起后,他的一切都非常顺。相比五年前,小脑壳胖多了,圆球一样隆起来的肚子章示着他丰厚的脂肪和过剩的营养。他打趣地拍着圆球说,看见没,这就是男人底气的基地。长发也不见了,剪个平头,左手拿着手包,右手捏着俩个手机,有钱人的装备一样不差。这个状态,和五年前他落魄时疯狂展望的形象很接近。他带我兴致勃勃地参观了他在省城的装潢公司形象店,然后,请我吃了一顿大餐。从小脑壳的各种配置上看得出,他的确发了。那天晚上,小脑壳以一个成功人士才有的底气和状态,再一次眉飞色舞地向我表达了他的高瞻远瞩,描绘了未来的宏伟蓝图。我告诉你兄弟,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就看你敢不敢追梦。萌萌不时打击他,你直接是典型狂想症人格,见过能吹的,没见过这么能吹。听萌萌这么说,小脑壳本想还击,话都到了喉咙,又硬生生吞回去。我经常发现,无论小脑壳怎么狂躁,只要萌萌发话,小脑壳就会从云里雾里冷静地回来,也不敢过多抬杠。

真实的游戏

我和压力山大的交流不断加深。压力山大叫惠子,从小父母离异,在农村和外婆生活长大,后来大学毕业后,在我生活的这个城市的一家外企工作,属于白领。通常,我更愿意呼她压力山大,这样亲切。她还是保持以前的口吻,直呼我大叔。我说把我提前喊老了你得负责。她呵呵一笑:大叔,我还真想看看你老了的样子,一定很慈祥吧!

惠子平时工作不是很忙,她喜欢开着车四处游走,用镜头记录人和事,拍了很多感动人心的片子。她制作的片子,我敢说很多省级电视台的水准都不如她,镜头拍摄的角度,后期编辑处理的技术,音乐的运用,堪称精良。她知道我喜欢写作,她曾打趣说,在拜金主义盛行的时代,终于偶遇一个不用钞票度量生活的人,能遇上我这样喜欢讲故事,记录生活的单纯的文艺青年,实属不易,幸会幸会。我说文艺不老,人老了。压力山大有个非常雅致的习惯,与人打招呼总是先微笑,后说话。我个人认为,在轻浮的今天,这个习惯让人很舒服。她呵呵笑着说,对于女人来说,男人老了就有阅历,就有沉淀,就有历史感。当然,理论上就会有安全感。

我和压力山大经常微信,几天不见她的信息,心里就会落空。每天只要有时间,我都会给他发微信,或者查看她有没有给我发信息,有时候聊到半夜还依依不舍。一般都是她主动缴械投降:

“大叔,饶了我吧,美容觉对女人很重要,关爱的女人的皮肤等同于关爱女人的自信,男人得有点人为关怀精神。”

有时候我刚起床就看到她发的信息,懒虫起床了,小心打屁股,人家都晨练回来了。配上一张老头老太公园打太极拳的照片。

有时候我躺在床上忽悠她,说大叔人老睡不着,早就起床了。她不信,说有图才有真相,发现场照片。害我不得不到洗漱间对着镜子玩自拍。

和压力山大交往的一年时间,我感觉我枯萎的情感之地有了生机,有了重新开始的强烈愿望。曾经有过的受挫、失落渐渐淡去。准确地说,她的出现像没有预兆的甘露,不经意地洒在我干涸的内心,得体地、舒服地浸润着我。

在这场没有说破的情感之旅中,比我更兴奋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小脑壳。小脑壳第一次见到惠子时,口如悬河,表现得超水平。我说小子是我谈恋爱还是你谈啊?我用右手的食指指着我的脑门告诫小脑壳:看清楚局势,主角在这儿。小脑壳干干一笑:知道,我是配角,兄弟我这不是为你高兴吗?我说你小子不是高兴,好像是亢奋啊!后来,小脑壳经常约我和惠子吃饭,每次送走惠子,小脑壳都会羡慕嫉妒恨地对我大发感慨:还以为你小子要漂单一辈子。小脑壳故作仰天长叹,没想到啊,天菩萨给你藏着一个好的,歪瓜裂枣都给我们这些心急火燎的了。我说别饱汉不知饿汉饥。

我和惠子的情感升温是在我大爷爷过世的时候。

一天晚上,我和惠子在看电影,父亲打电话来说大爷爷走了,要我回家送葬。父亲含沙射影的和我东一句西一句扯了半天,工作忙不忙,身体好不好等,然后,很不情愿极不满意地挂了电话。其实我知道,父亲最关心的是,我现在有没有找到女朋友。在我和杏儿分手后,父母好不容易才有的盼头顿时消失,看得出老两个嘴上不说,心里总一块石头压着。

在我们老张家,论排序我是长孙,按照村里的风俗,长孙责任重大。在道士先生做道场过程中,举令牌、抱宝瓶罐等重要仪式都要求长孙完成。记得小时候谁家如果生的是男娃,村人就说添了一个抱宝瓶罐的人。说实话,这些年我都很不愿意回老家,因为我的个人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好,这不仅成为父母的心病,更是父母在村人面前不好说硬话的致命伤。

记得我刚考上大学的时候,父母在村里的地位一下子得到跨越式提升,在村里打招呼的频率和羡慕的目光陡然增多。近些年,村里青壮年陆续涌出村里,外出打工,慢慢地,村里那些茅草屋、土墙房卸下寒衣,摇身一变,成了钢筋水泥房,小洋房。本来这种现象开始和我家没有关系,后来,竟然成了父母新的精神负荷。特别是小脑壳家的变化,成为父母心里最大最缠绕的心结。

小脑壳发达后直接就把他家带上村里首富位置,不仅在村里修建了最大最漂亮的花园洋房,且每年回家都是豪车美女相伴。同样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我不但家里山河依旧,毫无改观,现在,竟连媳妇都没有找到。这年头,村里那些小学都未毕业的毛头小伙,出去打工几年,好歹都会带个腔调不一的媳妇回村。而我,一个堂堂大学生,在省城工作,又没有缺胳膊少腿,脑壳也没有进水,竟然找不到媳妇,这是个令村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那些年,每年回家我都是一个人回去不说,还是经常和小脑壳搭车去,这种对比反差太强烈了。本来精神生活就匮乏的村人们茶余饭后有了鲜活的话题,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赞扬和鄙视,大拇指和小指头在小脑壳和我的身上顺理成章的牢固地粘贴上了。我在省城工作,基本可以侥幸的避开这些舌尖上的利器,但是,父母只能每天面对。平常下地干活父母都是绕着村人走,但是遇上村里红白喜事,村人集聚,就毫无退路只能尴尬地面对,遇上那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父母还得无奈地应对。这些,都像沉沉的巨石,压制着父母,让他们喘不过气来。父母都把这些深深压在心里,当着我的面从不提及。这也是我近年来不太愿意回家的主要理由。

其实,很多大龄男青年惧怕回家过年,主要有两种难言之隐,一是没有挣到钱的;还有一种是没有找到女朋友的。我占全了,两种情况都有。但是,这次我必须得回去,没有退路。惠子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早已看出我的焦灼和无奈。她不急不火地笑笑说,大叔,办法总比困难多,要解决这个问题也不难,可以租女朋友啊,现在流行这样。我干干地笑笑说,租你行不?租期最多一周。她微微一笑说,大叔,要租小女子成本有点高,因为小女子我要的不是租金。我说是什么呢?她嫣然一笑,自己想去吧,大叔,年纪大可不是想不出答案的理由哦。见我一脸茫然和无奈,最后惠子依然一笑说,小女子就委屈委屈,救你一次,记好,你欠我一个比天大人情。我感激不尽,也没敢往别处想,先解燃眉之急吧!

就这样,惠子给单位请了假,开着她白色的吉普自由光越野车和我回村了。当惠子落落大方出现在村人面前时,我能感受到,大家的目光非常诧异,很不理解。就像我当初不理解我为啥找不到女朋友一样。不是说一直没有媳妇吗,现在一出手,美女闪亮登场。于村民而言,这种情况就像舞台上变魔术,吹口仙气,瞬间就变出个活生生的美女,这种诧异是可以理解的。当然,最意外又高兴的是我父母,嘴上不说,眉宇间流泻出的幸福感,不言而喻。母亲悄悄对我说,娃儿,找媳妇了也不提前吱一声,害得你爹我们一点准备没有。我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只要我一个人时,母亲就会问很多关于惠子的情况,我说以后慢慢告诉你们。母亲用手戳我脑门一下,对妈还捂得这么严实。关于惠子的情况尽管没有了解到什么,母亲就会非常满意地忙去了。

在办理大爷爷后事的4天里,惠子严格按照一个长孙媳妇的职责参与各种议程,我能体会到,她不是演,也不是装,而是一个晚辈对逝者油然而生的动容和哀挽。惠子很少闲着,没事她就拿着摄像机,上山,下河,忙得不亦乐乎,惹得身后一群跟屁虫每天追着赶着。惠子白天拍摄,晚上抽空在电脑上剪辑处理,就在大爷爷顺利安葬后的第二天晚上,一个时长10分钟的名为《爷爷走好》的短片制作完成。在村里播放的时候,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当年的队长已经慢慢变老,变成组长了,无论怎样变,他的威望依然厚实,话语掷地有声。他吸着大烟筒,哐哐一气咳嗽后,拽着我的小名说,没想到啊,我们小强子是收头结大瓜啊,不找就不找,一找不得了,这女娃不仅像大明星,还会拍电影,方圆百里哪个村出得起,哈哈哈。

片子中俊美的山峰、清澈的河流、安详宁静的山村晚景在音乐的陪衬下,显得那么漂亮,那么有意思。真的是距离产生美。短片中惠子用角度别致的手法,记录了道士先生做道场、村人忙碌的身影等很多场面和细节。村人们横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怯怯地看着片子中的自己。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看自己。这次村人们大开眼界,原来自己生活的村庄这么美,很多羡慕的目光一会儿在惠子身上,一会儿在我身上,一会儿在父母身上。在村人眼中,惠子不仅人漂亮有修养,关键是有才,待人真诚随和,短短几天和村民们相处自然融洽,打成一片。当时村里的女人们就私下议论,说人家小强子媳妇,笑得多好看,嘴又甜。小脑壳家那个人妖,模样难看不说,神经叨叨的,还看不起咱农老二,有啥了不起的。

在我们要回省城的那天晚上,母亲拽着我在我家房子后面烧了很多纸钱,我说大爷爷的后事都完了,还烧这么多。母亲难掩心中的激动说,娃儿,这是烧给菩萨的,保佑你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我的心里一怔,我不知道和惠子的戏份还有多少,更不知道这场戏如何收场,走一步看一步吧。临行前,母亲要给惠子一个见面红包,问我封多少钱合适?我极力阻止,说什么时代了还兴这个,再说,你们给她红包,她肯定也要给你们红包,这样为难人家多不好,以后在考虑吧!母亲说对对对,不能为难人家姑娘。临走时,母亲为惠子准备了很多家乡的土特产,板栗、核桃、洋芋粉,装了一大袋,紧紧拉着惠子的手依依不舍。回程的路上,惠子说你爸妈真好,很善良。我说好你就继续演下去啊。惠子调皮地说,大叔,郑重声明,咱两的合约已经结束,不带这样占便宜的。

我们回省城后,一场无厘头的村人议论再次自然而然的展开。论点很集中,就是小脑壳的媳妇和我的媳妇对比,不用说,这次我赢。

回到省城后不久的一天中午,惠子从微信上给我发了一个重大发布会方案:

时间:今晚8 点。

地点:我的小窝。

主题:重大新闻发布。

备注:绝密。

附属安排:老老实实在家准备好家宴和红酒(注明:按照八项规定,红酒不能超出180元一瓶,超标要罚。)

我打趣地回复说要不要请媒体呢?她说小女子天生低调,不喜欢热闹。我不知惠子葫芦里卖什么药?

刚开席,惠子优雅地抬起红酒杯,轻轻和我碰了一下,她微笑着咪了一口。见我发愣,她说愣着干嘛,喝酒!我被她一连串的行为搞得莫名其妙。惠子呵呵一笑说,喝了这杯酒,小女子致新闻发布词。我一仰头,半杯红酒一口下肚。惠子毫无征兆郑重其事地宣布,她打趣地说,抒情部分删除,直接进入主题,小女子按照人道主义精神的指引,准备牺牲自己的青春和大好前程,帮你结束剩男的屈辱历史。到这里,我还是一脸发懵。她说这么重磅的民生新闻你怎么一点表情一点互动都没有。我傻傻地看着她,随即起身走进洗手间,打开龙头,快速用冷水洗脸。她说你这是干嘛呢。我激动地说,我想确认这是现实还是梦幻。

惠子继续发布,她说同情心是人类起码的情感,作为一个有爱心的女人,她不愿意看着一个男人独自枯萎。她嘿嘿一笑说,本来枯萎就是一件很惨的事情,再没有观众那就不是一个惨字了得。我说是什么?惠子停顿一下说,那是惨不忍睹啊!再说,这次在你老家舆论上已经造成事实,生米煮成熟饭了,小女子只能委曲求全了。对吧,大叔。说完,她纳闷地看着我,大叔,这种千金难买的消息你怎么还没有点匹配的情绪啊?或许是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无法完整表达内心的激动和亢奋,一句话都没说,连干了三杯红酒。那晚我和惠子喝了不少酒,说了很多话。我抱着那把老吉他,用沙哑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唱着比安乐队的成名曲《真的爱你》。不用猜测,整个楼道都能听见我高分贝的嚎叫。惠子说,大叔,太嚣张了。我说,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有女朋友了。那一夜,空气里除了酒味,全都是满满的幸福味道。

父母并不知道我和惠子离奇的事情,有事无事经常打电话来叮嘱我,要我给惠子做好吃的,并和我约法三章,不准惹惠子不高兴,人家能看上我们,是菩萨给的福。

无法回避的挣扎

父母的高兴劲没有持续多久,就迎来了烦心事。

其实,自从惠子在村里以儿媳名誉出现后,村人夸大的评头论足,让本来就充满优越感的小脑壳的家人感到很不高兴,他们毫无根据地认为,我家长期心理不平衡,现在用儿媳来显摆并刺激他们。我们俩家原本共同培育大学生的成就感和凝聚力没有经受住考验,他们家人经常在不同场合放话,有啥了不起,我们家扔了的女人都比他家的强,你看看他家房子寒酸样,好意思说别人。开始,这些流言只是在坊间乱传,后来事情越演越烈,对于小脑壳家人的刻薄和嘲讽,村里人依然存有同情弱者的国民性心理,加之近年来仗着小脑壳有钱,他的家人在村里比较霸道,所以很多村民都看不起他家的做法和言论,暗地里都在指责小脑壳家。这事升级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小脑壳家不准我家从他家门口通过,说是他家的地盘,有能耐直接开路去。父母无奈,只能拆了一间牲畜圈,才有路可走。这事都是父母后来告诉我的。开始我以为这事小脑壳不知道,有一次我转弯抹角的给他说起这事,希望他和家人劝说一下,他竟然淡淡地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事他也管不了。

那年过年,小脑壳第一次没有约我一同回家。在春节的几天里,我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打电话也不接。我不想俩家人因此接下冤仇,冤家宜解不宜结。后来我买了东西去他家看望他父母,想好好和他们沟通沟通,缓和气氛。我刚进他家门,一家人冷着脸,一改往日的笑脸相迎。我还没有说话,小脑壳的母亲就把我推搡出来,说我家你以后都不用来了。我放下东西刚出门不久,所有东西就被猛烈扔出来了,烟、酒、茶、绿豆糕姿势各异难看地躺在地上,连同它们携带的意义。我感到一股凉风从脚上窜起,经过库管,凉过全身。

我不明白和小脑壳的关系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我们的过去几乎都是连在一起,情同手足,兄弟情深,我干什么事情他都会毫不犹豫替我扛。

记得我还在上大学发生的一件事。一个周末的傍晚,夕阳斜挂,校园里铺泻了一地淡黄色。看着校园里成双成对的情侣,或安静依偎,或忘情嬉闹,我突然变得很落寞,很孤独。为了排遣内心的孤寂,我决定去找小脑壳,只要小脑壳在,什么烦心事就会烟消云散,我告诉小脑壳在学校西门等他。小脑壳贫嘴说,等着我,我开我的大福特来接你,带你灯红酒绿去。当时,小脑壳买了一辆贼偷来的二手锡特电动车,整天骑着到处瞎逛,逢人就自诩是大福特。我刚走到学校西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在纠缠一个女人。没错,我想用纠缠一词。因为当时我听到女的用哭腔挣扎着说,放开我,你放开我。男人留着一个类似葡萄牙足球明星C罗惯有的发型,刘海的右侧故意留有俩道刀痕。我不知道喜欢弄潮的C 罗在头上留有俩道明显刀痕有何用意。其实,关于男人装扮像谁不重要,关键是男人不但不放开女人,还狠狠抽了女人一耳光。按照我平时的做人习惯,我肯定不会多看一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哲学思想我一直执行得不错。不要责怪我们大学生冷漠,这年代做好事不容易,经常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本来我的个人英雄主义是藏得好好的,竟然被男人接下来的行为一下子点燃了。男人竟然怒气冲冲唬我:你他妈看什么看,没见过打女人啊!说完凶神恶煞地瞪着我。我还没等男人继续发飙,照着男人脸部狠狠就是一拳。我可以确定两点,一是我的力量超水平发挥。二是男人对我会出手的评估几乎为零,准确地说是相当意外。男人踉踉跄跄几步,险些被打倒在地。男人缓过神来向我胡乱地挥舞着拳头,我俩很不体面地扭打在一起。我敢肯定,如果仅凭打架的姿势来看,当时我和男人的厮打一定很不美观。我和男人扭打时,我听见女人在哭喊,不要打了,他是我老公。就在敌我双方不分胜负时,我突然被一双手拉开,我一看是小脑壳。男人费劲地爬起来,说我打老婆,管你屁事。我知道你他妈是财大的学生,老子要去学校告你,把你开除。本来小脑壳是准备劝开走人算了,一听男人要去学校告我,小脑壳用食指在自己面前晃了晃,对男人说,看好了,不是他打你,

是老子打你。话音刚落,小脑壳的拳头就击打在男人的脸上。边打边骂,你他妈懦夫,打自己的女人算啥东西,有本事和爷爷练练。

警察很快就到。我们都被带到派出所后,男人边抚弄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边喋喋不休的向警察告状,我打我媳妇,关他们鸟事,竟然打我。说完用手指着我。小脑壳说你昏头了啊,看好了,是我打的。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警察睖了不知轻重的男人一眼,厉声说,你打媳妇你还有理啊,你这是家暴,我告诉你,家暴也是违法的!小脑壳借机对男人训斥起来,免费给你长点知识,媳妇不是用来打的,是用来疼的。我刚才打你是教你怎样做男人。小脑壳一说,男人怒火再起,站起来就和小脑壳对峙。警察大声呵斥,都给我坐下。

通过调解,男人属于轻微伤,加之双方都有过错,按照治安处罚条例,参与打架的都可以拘留。警察这么一说我蒙了,如果我被拘留,麻烦就大了。小脑壳急了,说人是我打的,我陪他一起去拘留。小脑壳指了指男人。男人听说要拘留,也不再叫嚣了。警察接着说,我看伤势都不重,也可以民事调解,大事化小。最终处理决定是警察对我们好生批评教育一番走人。男人骂骂咧咧走后,民警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这么瘦弱看不出还有狭义气概,下次当英雄也要注意方式啊。你这哥们够义气,全扛了。

想起这些往事,心里就会痛。

意料之外

岁月兀自流淌,我和小脑壳的关系不但没有改善,因为一件很意外的事情更加恶化。人生有时候就像电视剧一样,仿佛有人早就为你的运行轨迹设计好,我们要做的就是按照剧本一步步走下去。和电视剧不一样的地方是,有些戏份似乎是无法掌控的。

我和小脑壳发毒誓严守的秘密竟然被一个同学以范本说教的方式庄重地说出去。这个消息就像一颗炸弹,把多年来捂得严严实实的真相一下子掀开。

我和小脑壳的高中同学大王在市民政局工作,在精准扶贫大潮中以驻村工作队的身份不偏不正的刮到了我们乡,又被精准地安排在我们村。一次在和全村群众做动员会时,大王慷慨激昂发表演说,希望广大群众在脱贫攻坚中一定要重视教育脱贫,必须要让娃娃读书,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就带动一个家庭脱贫。如果大王说到这里就打住一点毛病没有,糟糕的是后边这段话。大王担心和群众讲大道理枯燥乏味不宜理解,竟然以我为例动用了例证法。他最后总结说,你们村当年已经出过一个大学生,说明你们村是重视教育的,只是重视程度不够。大王话音未落,现场群众就强烈反对,说当年我们村一年考上俩个大学生。会场一时炸开锅,大王也乱了阵脚。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指向老队长。老队长虽然老了,但是他在村里的威望从未减弱,村里遇到重大事件,最后的主意还得老队长拿。老队长不太利索地站起来,艰难地咳了几声嗽,会场顿时安静下来。老队长声音低沉,但气息稳健,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你是党的干部,说话要有依据,往小的说你小子是胡说八道,往大处说你这话关系到我们村这些年的名声,是往我们村头上泼粪。”

大王短暂发懵后说,我以人格保证,我所说都是事实。接着他把当年我们班哪些人考上什么大学如数家珍详尽地说了。最后他还作了拓展,把我和小脑壳之间铁三角关系,以及我俩如何安慰高考失利小脑壳的所有细节全部讲出来。会场一阵哗然。老队长没有说话,摇着头晃晃悠悠走了。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件事在村里引起轩然大波。就像新闻里播的那样,突然有一天,有人证据确凿地告诉,某某慈善家是个大骗子。小脑壳的光辉形象一落千丈。

更糟糕事情还在后面,小脑壳竟然把账算在我头上,他直接给我发微信,说嫉妒别人也不至于这么歹毒,骂我用心良苦一步步把他逼入绝境,甚至转弯抹角地把他至高无上的名誉毁了。他最后说,走着瞧吧,要羞辱人不用交学费。我多次打电话给他希望好好谈谈,消除误会,都被他拒绝了。此后,我两关系彻底陷入僵局。

交易

周日早上,小脑壳打电话给我,说有要事商谈,希望我准时参加。这次相约非常意外。我曾天真的预期,这次小脑壳会不会想化干戈为玉帛,冰释前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仅是我的一厢情愿。

由于之前发生的这么多事,半年来我和小脑壳很少联系,谁都不愿意主动打破僵局,就连微信小脑壳也把我拉黑。我几乎不了解他最近的任何消息。准确地说不是不愿意,是不想。我想,我们的关系几乎再没有下滑的空间了。这次相约小脑壳用了三个从未用过的关键词,一个是要事,第二是希望,另一个是商谈。从语气上看,以前那种无所顾忌肆无忌惮的调侃消失了,这次电话里的客套让人很不舒服,非常别扭。上午九点,我准时到《空了来聊聊》茶苑。这里是惠子带我来认识的地方,后来一度时期,成了我、惠子、小脑壳、萌萌集聚的大本营。大王偶尔来省城,我们也会带来喝茶聊天。不像其他茶室,这里没有棋牌麻将,来这里的大多数是喜欢清净之人。刚开始小脑壳和萌萌横竖不习惯,他们喜欢演艺吧、KTV、麻将室那种荷尔蒙分泌快的氛围。后来,在我们的影响下,他两逐渐喜欢这种雅致的气氛。

早上来这里喝茶聊天的人很少,除了轻言慢语的服务员,几乎没有活物存在。我刚到茶苑门口,小脑壳已经到了,他站起来,竟然跟我握手。我感觉他的行为很有意味。特别是握手,我俩这么多年还从未握过手,俩只手不太情愿靠近时,那种感觉非常怪。就凭刚才几个动作,都可以作多种解读。坐定,喝茶,无比难受的环顾左右而言其他,令人无法捉摸。我这人不习惯这种憋屈的方式见面,我说有事直说,客气了不好。小脑壳重重的抽了一口烟,很有驾驭能力地把肺部的烟子一团一团的吐出后说,爽快人好办事,我就直说,我想和你做笔生意。这个问题非常意外,我俩有啥生意可做,我一头雾水。小脑壳重重捻了烟头,休闲地说:

“我希望你把惠子让给我,你标个价。”

我好像没有听清他的话。我无比惊愕地说:你说什么?小脑壳喝了一口茶,重复了刚才的那句令人作呕的话。

“凭什么?”

“凭我的实力,凭我的喜好。”

……

小脑壳终于收起之前的表情包,如妖精一样露出原形。小脑壳用雅致无邪的表情休闲地谈着无耻的动机。我可以确定,一个人能把卑劣无耻和天真无邪自然的兼容在一起,我断言小脑壳已经做到极致。小脑壳的无耻行为并没有停止,他依然不依不饶地说:

“我给你两百万,给我听清了,不是支票,全是真金白银。”

我站起来,拿起茶杯,用力的把茶水泼在他的头上:

“委屈了你多年友善的表情和辛勤伪装的心了。”

话毕,我转身就走。我知道,他用这种交易只是形式,实则是故意羞辱我。在我转身离开茶苑的时候。小脑壳还在践踏我的底线:

“这是只赚不赔的交易,希望你抽时间考虑考虑。哈哈哈,两百万你可以在省城买一套房子,同时也可以在老家修栋别墅了。我必须告诉你,就算这笔交易不成功,我也是最后的赢家。”

我没有理会他后面说什么,刚出茶楼,大风刮得紧,乌云正在大规模集聚,少倾,大雨如注,酣畅地冲刷着这个城市。

回到家,我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惠子。惠子说大叔,你今天的表达不对啊,约,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我说今天有点累,放心吧!我不可能和惠子讲述今天小脑壳所谓的交易,通常情况,我不会把影响心情的事情告诉惠子,尽管很多事情都瞒不过她,尽管惠子有超强的抗压和解忧能力。惠子说,小女子给你念诗一首,献丑了。抱拳。清嗓。手机音乐伴奏。在惠子的演绎下,舒婷的《致橡树》深情忧伤的缓缓漫开。听着听着,我的眼泪竟然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不该有的剧情

我死水一般的工作发生了改变。让我没有料到的是,这种改变竟然意外地和小脑壳联系在一起。周一上午,办公室主任老肖叫去领导办公室,说是有好事。老肖通知完,还冲我做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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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单位,我属于有难事领导一定不会忘记,有好事不一定想起之人。老肖说,什么叫生力军?什么叫骨干,什么叫顶梁柱?你就是啊!说完又是一个和年龄不相符的呆萌表情。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一张54 岁的老脸上老是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造型。

每次领导安排工作,我都尽力去做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深知从农村走出来,有份工作不容易,干好工作不仅对得起那份工资,还有精神上的存在感。我敢打赌,这次也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这次领导安排我参加省委巡视组工作,重点巡视省属各地州市违法违纪情况。领导说,这是省委对我们单位的重视,省委要求各位单位安排精兵强将去,这既是一种荣耀,更是一份责任。最后领导说,小张,你在我们单位是最年轻的,平时工作兢兢业业,做人老老实实,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的,去了好好干,年轻人应该有更广阔的舞台,寻求更好的发展。最后,领导轻轻咳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你正科时间也不短了。我在短时间想诠释这句话及其后面的意思,始终不得其解。这年头,领导说话的最大艺术就是,月朦胧雾朦胧。

在坊间,都认为巡视组工作组人员是钦差大臣,表面上看很风光,实则是一项艰辛且极富挑战性的工作,每天除了参加不同形式的会议,还有大量的调查、暗访、谈话,同时,还要受理和甄别各种举报材料。每周工作几乎是5 加2 和白加黑。就在我们调查一个副厅级领导受贿案时,我看到了一个我非常不愿意看到的名字——小脑壳。按照巡视的纪律要求,凡是和案件有关联的工作人员应该主动申请回避,否侧将严肃处理。我没有机会查阅到小脑壳的卷宗,我从同事那里得知,这次小脑壳有大麻烦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一个人静静的呆在办公室。夜已深,从23 楼窗外俯瞰这座城市,汹涌的车流逐渐减少,繁华的街景慢慢暗淡下来,一切变得那么低矮,连同那些形式不一的躁动也变得安稳起来。

办公室非常安静,除了电脑的电流声,我几乎可以听见我不平静的心跳。我开始慢慢梳理混乱如麻的思绪。得知小脑壳犯罪这件事,我除了吃惊,不排除内心深处暗暗涌动的一丝快慰,甚至是欣喜若狂。脑海里不间断地回放着小脑壳傲慢不逊,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表情和行为。回想多年来他优雅地深藏不露地侮辱我的方式,此刻,以特写的方式被无限放大,如一把钝刀,在我的心上费劲地剜。难怪以前每次回家 ,他再忙都要等我搭车一起回去;难怪村人的婚丧嫁娶,随礼登记时小脑壳都要和我的名字连在一起,我送200 元,他就送500 元,甚至1000 元。还有很多让人无比针扎的难怪。特别是他用金钱交易惠子那次,让我永生铭记,当时,希望他永远消失在我的记忆和视野里。事实上不可能,越想忘记越清晰若现,并强烈的刺激我,让我一度时期苦不堪言,夜不能寐,内心无比挣扎。这是一种不见血的痛。从第一情绪而言,小脑壳这次出事,是痛泄我近年来内心积存怨恨的最好机会,也好让他的膨胀、狂妄和欢快践踏他人格的行径得到打压,回到我们之间最开始的人生坐标上。不合时宜的激动散去后,我的内心逐渐平复下来,从我俩一同长大、求学等轨迹来说,小脑壳有今天实属不易,他今天的一切就像一口一口吹大的热气球,其中的困顿艰辛只有他知道,只要遇上锋利物,轻轻一划,瞬间一切化为灰烬。

小脑壳被控制起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离省城400 多公里的老家。老家人口口相传的是:进大牢。在村里人眼里,贫穷是一件丢人的事,但是干坏事进大牢,不仅丢人,还有辱祖宗和整个村庄名声,而是一种不耻的不可饶恕的行为。准确地说,小脑壳入狱破了村庄一个纪录,他是第一人。一度时期,村庄都以没有村民入狱为荣。特别是老队长,曾以此在很多场合荣耀地击败过相邻几个村。相比几个附近的村庄,我们村在区位优势、产业发展、群众收入等方面都处于劣势,公共场合基本上说不起硬话。记忆中队长可以大大方方向邻村喊话的有两个充足的理由,一是当年我和小脑壳同时考取大学,二是我们村一直没有入狱的村民。小脑壳发生这样的事情村民们都非常意外,一个呼风唤雨,浑身上下都闪耀着辉煌的人怎么说熄火就熄火呢?这件事不仅是小脑壳的个人悲剧,也让全村人一直高昂的头颅快速低下。

这个消息传到村庄那天,就像一把充满魔力的画笔,把村庄涂上了压抑难受的黑色。老队长开始死活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再次确认后,老队长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骂人,一个人背着手默默绕着村庄边走边叹息。很快,所有悲剧的源头就指向我,遭殃的是我家。理由很可笑,小脑壳的家人都认为是我在巡视组,动用关系蓄意报复小脑壳,亲手把他送进去的。那天晚上,一家人怒发冲冠,把我家的房门打坏了,还扬言,如果我不把小脑壳的冤案澄清,要到省城找我,要我的命。当晚我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父亲的声音近乎哽咽,父亲难过的不是我家的损失,而是小脑壳被抓一事是不是我干的。父亲说,无论他家咋样对我们,咱不能有害人的心,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从父亲口中得知,现在不仅小脑壳家认为这事是我干的,村里人几乎也是这样认为的,这让父母和我感到无比痛苦。我安慰父亲说,你们不要担心,我们家祖上没有害人整人的德性,我也没有,时间会证明一切的。我最后说,小脑壳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法律会给出最终的答案。从电话里,我能感受到父亲如释负重地长舒一口气。

半年后,小脑壳行贿案开庭审理。小脑壳的家人来到法庭,萌萌也在。当他的家人看见我也在时,表情非常愤怒,眼神像一把利剑,不断地在我脸上刺。小脑壳平时那些火热的狐朋狗友和姐妹我一个都没有看见。

这是我一年后见到小脑壳,在他刚刚带入法庭时就看见我了,他的眼神里有太多的内容。庭审中,小脑壳神情落寞,满脸憔悴,眼神寡淡,他身上那股霸气彻底消失了。控辩双方围绕小脑壳行贿的动机和数额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小脑壳每一次行贿时间地点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法庭认为,小脑壳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认罪态度好,一审判决5年,没收非法所得。小脑壳当庭表示认罪伏法,不上诉。

其实这些我都不关注,重要的是法庭在陈述调查取证阶段,小脑壳是如何进入警方视野,如何锒铛入狱的,所有的线索都清清楚楚。说白了,小脑壳犯什么罪?如何犯罪?这一切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对于我而言,这些才是最为关键的,因为直接牵涉我和家人的清白。小脑壳在法警带走的那一刻,回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内容丰富,意味深长。这种特殊场合特殊情景,我不好表露什么,我担心他敏感脆弱的心有多余的想法。我希望他在改造中积极表现,力争减刑,早日释放回家。

生活还在继续

小脑壳在监狱改造期间,我和惠子专门去看过两次,大家都很别扭地笑笑,几乎没怎么说话。不是没有话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后来,小脑壳说不用来看了,他给我写信。我说这样好。隔着铁窗,我们以书信的方式终于打开彼此遮掩不定的大门,听到了内心久违地最真实的声音。在通信往来中,小脑壳全部向我敞开。我从平实的文字里看到他平静地审阅自己,审阅过去的勇气和释然。

当年离开省城后,他辗转多地,什么活都干,什么苦都吃,睡过立交桥和地下通道,就在他撑不住准备溃败回乡时,他想到一个人,斗志重新燃起。那是一种伴着激励、针扎的参照。他说,那个人就是我,可以说是真实的假想敌。他说,就因为一些参照和目标,每个人的追梦才变得直接和具体。偶然的机会,他进入了一家非常有实力的装饰公司,试用期三个月,考核不合格就乖乖卷铺盖走人。小脑壳说当时有这个工作就是救命稻草,拼命也要让自己留下来。小脑壳当时在销售部,苦干实干,加上小脑壳天生善于察言观色和润滑人际关系的特质,第二个月,小脑壳就签了5 个订单,第三个月拿下8 个订单。小脑壳脱颖而出,很快就得到老板赏识,成为老板身边的人。两年后,小脑壳已经成为公司销售部总监。小脑壳说,当时他已经掌握了装饰公司运行操控的全部环节,拿订单,工程管理,材料采购,验收拨款等,并且掌握了很多资源。他说,看着大把大把钞票往老板账户上窜,自己只拿比例很小的提成,心里极不平衡,憋得慌。那时候他就立下目标,只要有第一桶金,他将来一定成立自己的公司,实现自己的老板梦。机会终于来了,尽管这个机会让他没有走弯路就达到目的,但是,也成为他后来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无法打开的心结。他在信里给我留悬念,让我猜这个机会和谁有关,不说你永远猜不到。我的确猜不到。他说,就是萌萌。不是我智商低,他这样跌宕起伏的故事走向,我想,只有小说家才会试着去设计。

萌萌是他一个顾客的小女儿,在承接一个公司办公室楼装修时,小脑壳了解到萌萌的父亲很有钱,他就有了曲线救国想法,尽管很不道德,但是可以少奋斗很多年。一切如他所愿,通过几个月强攻,萌萌终于落入怀抱。一切那么自然。小脑壳说,不要轻信生活中很多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其实,都是有内幕的。后来,小脑壳提出要来我工作的省城发展,在萌萌的作用下,一切顺理成章,小脑壳的公司成立了,而且办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小脑壳说,其实他根本不爱萌萌,萌萌只是他通向目标的桥梁。这也是他从不和萌萌分手的主要原因。尽管他已经突破了很多底线,无论怎样,他不能抛弃萌萌。他说,你知道吗,和一个本来就不喜欢却还要装着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其中的滋味,你体会不到。这就是他最痛苦的地方。小脑壳告诉我,现在他已经和萌萌彻底分手了,尽管萌萌极不愿意。他不能让萌萌的一生被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虚情假意地耗尽,那是一种惨无人道的凄凉。而且这样非常不公平,也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他特别强调,这一生情债满身啊!

说到我两的关系,他说,自从他高考落榜后,他的心就一直在挣扎,有了一道枷锁,一个无法打开的结,他立誓一定要混得比我好,成为最后的赢家。后来通过各种手段成功了,内心却越来越空,精神世界无限膨胀。特别是惠子回乡后,村人的态度和言论使他的虚荣心受到了刺激和挑战,他认为我就不该比他好。任何方面。他说,每个人心中都隐匿着一个自己都不知道、也无法掌控的心魔,经常在不经意时,主导着你的行为。他最后说,其实因为我,你肯定也一直在挣扎。这个我承认,这种痛苦不仅我一个人,还有我的家人。

在狱中,小脑壳读了很多书,他特别喜欢叔本华那句话:人性中的某些弱点好像是一只猴子,在贫穷、内心没有安全感的时候,猴子会被禁锢在某个地方,展现善良、淳朴、快乐的一面。当变得富裕、内心有安全感的时候,那只可恶的猴子就会出来作恶,变得贪婪、奢靡、骄横。小脑壳说,叔本华说这些,全是他这些年量身定制的最真实的内心写照。

时间匆匆流逝,小脑壳在狱中表现很好,减刑提前释放。那时,我已经被省委组织安排到一个20 万人口的小县城挂职副县长,我的人生又一次启程。小脑壳出来那天早上,我和惠子去接他。释然了,也就轻松了。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说话,但是,彼此似乎都可以看见对方的心。

那天早上天很蓝,云很白,就像我们小时候村庄上空看到的一样,漂亮,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