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才知道
2019-08-01冷雨萱
冷雨萱
外公临走前,紧紧攥住我妈的手,气若游丝却挣扎着叮咛:“那块田……别卖。”母亲捂住嘴,无声地点了点头,他才终于释然地闭上了双眼。
那块田是外公搬来城里前一直亲手打理的田。一年四季不带重样地种着各种谷物,每到成熟的季节就兴冲冲地带着它们来城里。
后来外公身体每况愈下,母亲便把他接到城里。刚开始外公经常地走邻串舍,后来便总是坐在阳台上,望着那片田的方向。有时候他会自言自语:“怎么城里人都这么生分呢?”他念叨过几次要回去,却终于因为身体原因被我妈拦了下来,至死也没再回去看一眼。我不懂他的执念,不懂他为何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惦念那块已经值不了多少钱的土地。
外公去世一周年的时候,母亲开车带我回去了一趟。那块地终究没有被卖出去,而是被种满了向日葵。从远处看,漫山遍野的黄,仿佛要将阳光都比下去。外公的墓就在附近,正对着这片向日葵。走近了,才发现这些向日葵傲然挺立,闪烁着灼人的光彩。“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那一片片花瓣像是用水晶雕成的,连一条条花脉都看得清清楚楚。花心淡黄柔嫩而花瓣淡淡,透出鹅黄,好像被轻纱笼罩着,美得叫人拍案叫绝……
我顺着田埂向前走着,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或许外公这样的人不会是唯一的吧,或许有一群人像他一样固执地守着田地。土地带着阳光的温暖从脚底传来,我索性脱了鞋袜,赤脚踏在了黄色的土地上,我仿佛能感到大地的心跳从脚底传来,一声一声,厚重踏实。
周围粉墙黛瓦的房子交错地站立着。我知道这是一片陌生的村子,却似曾相识。我仿佛曾经逐着风,从这条田埂,到那条田埂,从这个塘,到那个塘。
离村庄越来越近了,暮色暗淡,残阳如血,如镶金边的落日,此时正圆,光芒四射,刺人眼眸,如梦似幻,好不真实。最后一丝残阳打在地下,与暗黄的土地融为一体,金光璀璨,吞天沃日。几只归巢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呼朋唤友地飞过去;几只悠闲的狗汪汪地叫着,似乎发现了什么可疑的迹象。村妇们“咕咕——咕咕——”地呼唤着她们心爱的鸡啊鸭啊的进窝舍。偶有几个端着饭碗满村悠闲地逛着的老头老太们,总是停下来,一眼笑意地看着我:“囡囡啊,吃晚饭了没?没吃晚饭叫你妈一道儿来我家吃!你们都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吧?”这笑容似乎有着巨大的感染力,把我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一阵暖意萦绕心头。我笑着回答说:“不用了,阿公阿婆,妈妈已经烧好饭在等我了,我先走了哦!”“好的,快去吧!”说完他们又乐呵呵地走了。
走到家门口时,恰望见母亲静默地望着那一片田。我忽然意识到,外公留给我们的从来不是一块田,不只是一块田,他给了我们一个归宿。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又袭上心头。外公一生都守望著这片田,他从来也不是一个人。即使我看过太多城市,走过太多繁华,我对这里天然的亲近却磨灭不了。或许我的灵魂早已化作了群草中的一株,注定要在这里驻守千年……
走近了,才知道这里是我的归宿,也是一群不甘迷失于城市的人的归宿,我终究是那固执守望田园的一群人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