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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44年教书生涯

2019-08-01张帮群安徽省亳州市利辛县第一中学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9年11期
关键词:教书小屋生涯

文_张帮群 安徽省亳州市利辛县第一中学

这是一个夏雨淅沥的上午,我接到退休通知,冒雨去县教育局拿退休文件。当办事人员在我的退休文件上验上一个鲜红的圆圆的印章时,我明白,这是给我44年的教育生涯烙上了一个句号。

我双手接过办事人员递给我的退休文件,小心地折叠了一下,装在上衣袋里,并用手按了按,打开伞冒雨离开了教育主管单位。一路上,雨打伞布“叭哧叭哧”的声音,打开了我44年教育生涯的回忆。

从教

1974年底,17岁的我在十年浩劫像坐着一艘极度颠簸的船,晕眩地结束了我的高中生涯,满怀激情地报名参军。体检合格的我,只因家庭是中农,与军人无缘,只好揣着一颗冰冷的心回乡务农。

两个月后,村支书叫我到村小教书,我当即峻拒(因入伍未遂,心如死灰)。后来,村小校长又两次登门。当校长第三次来我家时,母亲流着泪说:“孩子,生产队的活太累,你干不了,还是到学校去吧。”父亲也一再苦劝:“教书好哇,校长已经来俺家三次了。”

退休之后,张邦群老师借款为家乡留守儿童办了一所学校

就这样,我违心又痛苦地去学校,当了一名代课教师,每天村里给计5个工分(成年人10分),每个工分3分钱,年终不付现金,只从农民家里兑取80斤红薯、30斤黄豆和20斤小麦。

去教书的当天晚上,父亲再三叮嘱:“这教书可不是个小事,人家看得起咱,俺不能耽误了人家的孩子。你没念几年书,这以后要多看点。”母亲也语重心长:“你当先生了,俺高兴得很。俺不识字儿,就知道当先生都是有文化的人,你念书不多,可得好好学学。”

是啊,面对几十个学生求知的眼神,我心虚发怵,扪心自问:你能拿出什么教他们?我虽然高中毕业,但总共只读了六年书,小学三年把《毛主席语录》当课本,初中两年复课“闹革命”,高中只上了一年,下乡劳动半年多,凭什么能教好书?心里忐忑不安的我,一连想了几个深夜,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求知欲望,一种无法遏制的力量:读书!

哪来的书?我拿着父亲借来的三块五毛钱,骑一辆破旧自行车到六十多里地的县城新华书店去买书。书店除了《金光大道》《艳阳天》(已在学校看过),只有《毛泽东选集》和《毛主席语录》。买书不成,那就回家借。在轰轰烈烈的“破四旧”的日子里,我亲眼目睹叔叔当着干部的面把高高的两摞旧书全烧光了。但不死心的我依旧利用星期天徒步到方圆几十里以外的村庄四处打听借书。

踏破铁鞋,我终于万分高兴地借到了一套196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文教材,总共26本,包括游国恩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四册,高名凯、石安石主编的《语言学概论》,以及《汉语语法》《文学概论》《古代汉语》《逻辑》《汉语讲义》等。我写好借条,并押上我的代课证书,把书打包成两捆背回了家。

小屋八年

因家里姊妹众多,没有学习环境,我就拉土和泥,自建了一间不足3.7平米的小屋,用高粱秆做成一扇小门,再用泥巴泥上。

小屋内支撑一块木板当桌子,自做一张不足二尺宽的网兜床当座椅,再做一盏煤油灯。就这样,这间小屋成了我学习的天堂。我在这间小屋里一读就是八年,沉醉在八年的书香里,也沉淀出了我生命的定力、信念和绝地起舞的性格。一块学习木板,支撑起了我一生的人格尊严和生命坐标,让我充分感受到精神世界丰盈的滋味。

冬天,这间小屋像个冰窖,深夜凛冽的寒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常把油灯吹灭。八年的严冬我全是和衣而睡。夏天,小屋又像个蒸笼,为避免成团的蚊虫叮咬,晚上我总要拎一桶水把双腿放进桶里。

就在这间小屋里,我用近两年时间仔细啃完了借来的26本中文教材,写了28本学习笔记,摘抄了《中国文学史》中引用的三百多首古诗词,并熟背了二百多首。

为增加学生的阅读量,我还辗转借来了《伊索寓言故事》和厚厚的16开本的《建国十年散文选》(1949-1959)。我用一块钢板、一支铁笔、数卷蜡纸刻印了这两本书中的绝大部分文章(借钱为学生买蜡纸和印纸,至今油印机、钢板、铁笔还在我的书房保存。)

我从三年级带到五年级,由于大量阅读,学生升学考试成绩位居全区榜首,升学率100%。我第一次登台领取了一张大红奖状和一件的确凉衬衫。

因教学成绩突出,我由代课教师转为民办教师,从此结束了每天5个工分的报酬,改为国家每季度补贴17.5毛钱的工资(扣除生产队的粮食补贴)。

在这间小屋里,我还先后读完了五所刊授大学,阅读了《古文观止》《古代散文》《红楼梦》《西厢记》等古代文学名著,《莎士比亚全集》《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复活》》等五十余部外国文学名著。为交付刊大学费和买书费用,父亲先后卖掉了我家房前屋后17棵尚未成材的树,欠下了280多元的借款。

八年里,小屋内的四面矮墙上和伸手就触摸到的屋梁上全写满了古诗词,这间小屋不仅是我备课、批改作业、给学生刻印学习材料最理想的办公室和卧室,更是我享受自学和写作的精神殿堂。

后来,我家住房搬迁,在拆除这间小屋时,父亲深有感慨:“你多亏这间小屋啊!”

以阅读为基石

为了让学生有书读,我在教室开设了图书角,把每季度补贴的工资拿出一半骑车到县城买书。

一次买书回来的路上,下起大雨,我只好弓着腰护住书,推车前行。雨下了一个多小时,路上泥泞不堪,最后只好扛着自行车和书一步步前移,每扛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歇歇,回到家已是晚上9点多钟。虽然像个泥人,既焦渴、饥饿,又疲惫不堪,但心里还是甜丝丝的,好像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区里每次语文抽考,我班学生语文成绩总是排在前列。1990年7月我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后又毛遂自荐来到县一中教书,接手新招的初一(1)班。这是一个被“挑剩下”的班级,总共53名学生。接纳我进入该校的赵校长对我说,“我不期望你能带出成绩,三年内只要学生不出事就是最好的成绩。”

到了一中,我依然把语文课当作阅读课,把教室当作阅览室(我把家里的两个书柜搬进教室),为学生开设读书讲座,指导学生进行整本书阅读。我会根据不同年级向学生推荐阅读书目,包括文学、历史、美学、哲学、科技等等。在我看来,每一本好书都是学生成长的基石、人文素养的积累。

三年后,我班53名学生,被一中高中部录取39人,当年,学校四个毕业班总录取人数仅70人。在成绩揭晓的当天上午,赵校长来到我家:“帮群,你从胡集乡下一所最偏僻荒凉的学校(我去看过)来到一中,能够把学校给你最差的班带出最好的班来,这是我没想到的。”

从教44年来,我从没为学生的升学成绩感到过压力。我不喜欢什么教学模式,也不认为语文教学就应该对课文文本进行一味地“深挖”“细究”,语文教学的核心要素就是让学生读读、写写、评评、议议,培养出真正有人文素养的学生来,而我的每一届学生的高考成绩都是可喜的。

一生的求索

回忆44年的语文教学生涯,我感慨良深。44年的教育路上,我一直追求做一个有光的教师,哪怕给他人一点点亮度,一点点温暖。

退休一年来,我不断追问自己:退休后你把什么作为你最后的生命主题?你还能做点什么?还能做好什么?我一再告诫自己:在退休的教育路上,你必须从零开始,拓宽心量,守住安静,守住自由,守住创造。

“教书可不是个小事啊,俺可不能耽误了人家的孩子”;“把书教好,那可是你一辈子的希望!”父亲的话又回响在耳边,就像小时候走黑路时拎着的马灯,总能将前路照得亮堂堂。

读天下最好的书,做人间最美的事,这就是我一生的求索。退休一年来,我借款260万元,为家乡留守儿童创办了一所学校(有166名在校学生),亲自授课。

这是我结束44年的教书生涯之后,又一个新的开始。我将学校的校训定为:“教天地人事,育生命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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