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德福毕业生的故事
2019-08-01
黄时语:2004年夏天,我8岁,我和两个弟弟跟随妈妈张俐和爸爸黄晓星离开美国那所完善的华德福学校和美好的人智学社区,来到成都琉璃场那片废墟般的农家乐去实现爸爸妈妈心目中的学校和社区。
当时,我和两个弟弟只会讲英文,不太会讲中文。很多老师和大人也不太了解我们的世界。爸爸妈妈也忙得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和我们交流。幸运的是我有表弟梁伟斌和李麦同学天天在一起自由玩耍,玩得很开心。我们基本上就是被放养状态。有同伴玩耍消除了我的孤独感和陌生感。我努力跟他们学习讲中文,几个月过后就很顺利地可以用中文交流了。学校初创阶段只有几个班,每个班级只有几个同学。老师们都很善良,他们跟我们都像亲人一样。我感受不到一种学校氛围,而更像一个大家庭。
从六年级到八年级是我在成都华德福学校生活最美好的时段。那时候很多同学已经走了,留下来的同学都是很好的朋友,班上氛围团结和睦。老师们也更有经验了,上课更顺畅,学习很有成就感。
那时我非常喜欢学习,在这两年半的学习经历中,印象最深刻的体验就是游学。我们七年级去丝绸之路两个星期,八年级去了德国六个星期。丝绸之路的游学让我对中国的历史和文化大开眼界,见证了美丽的西域,深深地被西域文化所触动。我们玩得很开心,也学了很多东西,我们互相照顾,同学之间建立起更紧密的关系。而德国的游学让我感到班级一起去旅行是多么幸福啊!我们为了准备德国游学,德语老师为我们增加了德语课程,强化我们的德语,学习德国文化。为了游学,班级组织了筹款活动,在一年里我坚持每周做饼干和其他点心出售,这是一个很有成就感的体验。到了德国我们各自寄宿在不同的德国家庭里,跟德国家庭的孩子一起上学和交流。印象最深刻的是老师带着我们深夜步行横穿柏林、吃柏林美食、参观博物馆和教堂,这一切都让人留恋。
2004年初创时期的成都华德福学校
孩子们小时候,左一为黄时雨,右一为汤一鸣,右二为李麦
2010年夏天,我从成都华德福学校八年级毕业了,去了加拿大的一所华德福高中,提前一年完成高中的必修学分,进入了加拿大奎斯特大学,主修哲学和文学。大学毕业后,我在加拿大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就读教育专业,从中也了解了很多不同的教育理念。但是最终我选择了华德福教育,因为我看到了艺术性教育对于孩子和老师全面发展的重要性。
从去年九月开始成为华德福老师以来,我常常感到大家对华德福毕业生和对我的期待,甚至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大家会觉得一名华德福毕业生当华德福老师理所当然应该很优秀的。实际上,当好华德福老师真的不容易,不仅仅要熟悉华德福教育理念、备课、观察孩子,还要保证自己睡得够,好好享受生活,做艺术活动、静思,与精神世界建立联系。做到最基本的要求需要很强的意念和良好的生活习惯。我在拼命教学和工作中常常感到疲惫不堪,缺乏创造力,和孩子们在一起有时也觉得很消耗生命力。
作为老师,回想起我上大学时对华德福的质疑,我依然会觉得华德福实践起来不容易,而且与实现华德福的社会意义的目的差远了,因为缺乏对华德福教育这个更高层面的愿景。国内大部分华德福学校初期都还在生存的阶段,只要活下来就好了。老师也是,只要有精力去坚持就好了。但是仅仅是为了生存而生存是不够的,人会在忙碌中牺牲自己。如果这种生存模式作为惯性继续主导着我们办学和做事的方式,那么华德福教育能否可持续性发展?我想关键是在于我们能否有意识地建立一个滋养人的身心灵健康的社区。
李麦:以前成都华德福学校有一棵很大的树,最粗的树干上绑了条绳子。
这根绳子很长,一直垂到地面,绳子上有几个绳结,绳结的间距不是很宽,我小时候的两只手握住就刚好卡在两个绳结之间,在我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就抓着绳子,潇洒地从房子的一端荡了下去,但荡到最低点的时候被绳子冷酷地扔在了地上。我站起来看着自己磕破的膝盖,想哭又觉得哭了就不酷了,最后茫然地被围观群众带去上碘伏。
这种危险又剌激的玩具出现在一个学校里面一定有点不可思议,可是更不可思议的是所有学生都觉得理所当然,甚至乐此不疲,课间排队当人猿泰山。
这种玩具学校还挺多,还有一个粗麻绳做成的网网在两棵树之间,可以爬上去把自己缠住。秋千也不会少,不过坐的地方是吊着轮胎,大概除了可以荡还可以旋转,还可以一屁股从轮胎里漏到地上。可是也有玩腻的时候,所以上房揭瓦、上树翻墙就是我们的强项了。我刚认识同学黄时语和他弟弟黄时鸣的时候,最羡慕的大概就是他们蹭蹭蹭就上树了,偶尔也会不小心噗通一下就摔下来了。以前我们班屋顶破了个大洞,大家都非常积极地试图从屋顶翻出去。最终大家也都如愿以偿,除了蹭了满身灰被妈妈骂了之后发现那洞里面并没有武功秘籍。
除了大型危险玩具当然还有小型的,比如磨得非常光滑做工非常精致的木头,奇形怪状,说是什么都可以。还有没五官的布娃娃、没五官的天使、没脸的羊等等,这种“没有脸”也许就是华德福的早期特色吧。很多时候这些没有脸的羊毛玩具会被放在各种各样的布上,颜色梦幻像彩虹的,材质一撕就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LGBT(非异性恋)的忠实拥护者。不过这些布用得最多的时候是期末展示,把我们平时画的得意之作摆在各种各样的布上面配上上好的仙人掌,莫名其妙觉得很优雅。
我们不仅下课在玩,上课也在玩。小时候用半个身体那么大的本子画:唐僧爱哭,又哭了。孙悟空翻不出五指,佛祖的手有点难画。长到7年级用A4大小的本子画:唐僧原型玄奘走丝绸之路,佛祖的头为什么这么难画。今天讲埃及冥王奥利西斯娶媳儿了,隔天讲他被弟弟分尸了。上课前没事先跑一圈,丢丢沙包。上数学课就真人模拟大富翁,我是兼职银行家,今天我要买房,明天翻倍卖出,被同学嫌弃卖不出,最后只好自己住了。上化学课就先造炉子,今天生石灰,明天熟石灰,新鲜又纯天然,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在上烹饪课,虽然真的有上过烹饪课——烹饪披萨。为什么是披萨呢?因为实际上是英语课。语文课也在玩,小时候只能混个士兵甲,长大就能演媒婆啦。这么看最不好玩的是手工课,大家坐一排一起织毛衣,你的毛衣有个洞,我的袖子没有口。
这些就是我们在成都华德福学校的经历,总有人觉得华德福很神,包治百病。其实不过是因为这些不一样的经历,所以我们变得有些独特而已。因为大家不同的经历,造就不同的人类。
这大概就是华德福教育潜移默化教会我们的,我们不能狭隘地用自己的观点去约束和评价他人,因为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有不同的人生。
汤一鸣:我在2006年9月份正式入读华德福小学五年级,在入学前的几个月我曾来这里试读过3天。我觉得对于一个一直在公立学校上学的学生来说,第一次来到华德福的感觉肯定是很不同的。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地方很难和一般意义上的学校联系起来。
在那个时候华德福的地理位置是相当偏僻的,当初我们上课的地方感觉就像是个野外度假村样,学生人数非常少。在我试读期间的小学部只被分为大班和小班,加起来也就十几人而已,学生和老师之间都相互认识,大家关系也都很亲密,现在想起来像是一种小国寡民的状态。
除了环境之外就是课程,让我印象很深的是华德福的第一堂课有110分钟,被称为主课。我记得在我试读前的一周里他们在郫县农村的农民家里体验农民日常生活,所以在回来后的几天里,他们把当时的一些经历和知识点系统地写到了主课本上。对于这种版块式的学习方式我觉得非常有趣,而且我们的课本是由我们自己制作出来的,这样能在心里真正留下印象。在一段时间内非常集中地去学习某个主题学科,我觉得是很好的。
平时在课上我们交流得也很多,相互有充足的讨论空间。因为人数较少,老师能够把精力放在每个学生身上,这种学习氛围我觉得在普通的学校是很缺失的。当然这些也都是我后来的看法,当时我选择华德福学校的原因其实比较模糊,可能是年龄太小,我不太记得清了,只能说当时感觉还不错,于是就转了过来。现在看来对于这个选择还是感到很庆幸的。
华德福的学习方式就是不单单停留在书本文字上,更重要的是真正去亲身体验某些东西,认清事物的本质。这其实和我们古人的学习方式是非常契合的,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而对于知识道理层面的东西我们要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
多年后我们举行了同学聚会。当我再一次见到他们时,大家都已经找到了自己前进的方向,并且分散在完全不同的领域。他们对于自己想做的事没有迟疑,当然我想这也是经过慎重的选择后才决定下来的。引导一个人找到自己一生的方向,这可能也是一个学校能起到的最大作用吧。
何润泽:2010年左右,在四年级下学期我加入了成都华德福学校学习,当时班上只有10个学生。刚进入学校时所感受到的与在公立学校的氛围完全不同,每当午饭的时候大家都可以跑去院子里,在树荫底下或竹林之间享用午餐。天气好的时候,风吹过树叶,因有绿叶的遮挡,就算是盛夏的阳光也不会感到过于烦热。每天来学校仿佛都是在郊游一般。小学时候的班级相比较起之前所就读的其他学校来讲,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真的十分的近,不论是同学之间,还是与老师,甚至与厨房的师傅阿姨们。
被摸头的就是何润泽
还记得当初刚入学时,母亲在得知学校的课程设置后,担心得愁眉不展。可能是担心当时读四年级的我会考不上大学吧。最开始的几个月里母亲买了很多的课外辅导书,在家里亲自再给我补课。但是每当我回家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跟她分享今天在学校中的奇闻逸事时,母亲总是舍不得打断我,只是安静地听着。久而久之,她也就放弃了给我补课的计划。现在再想起来,让一个大学教授给自己补习,自己还真的是暴殄天物。
九年在华德福学习的期间,我的家庭和我个人都有着很大的改变。相比较人智学和华德福社区在我家庭成长方面所带来的影响,我的改变并不值得一提。小时候,在印象中父亲永远是忙碌着的,不知道如何去和父亲交流。以至于,到高中之前,当有人问我:“你父亲是做什么的?”我都只能以尴尬而不失礼地微笑回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再后来,有天父亲和母亲决定创办一所华德福学校。从那之后家里的气氛和交流的模式开始有了变化。
在天府嘉元森林学苑正式成立之初,父亲变得比以前更加忙碌了,但是和之前不同的是,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热爱的事物。这改变的不仅是心态,而是面对这个世界的态度,这直接影响着我们家庭的相处。渐渐融化被冰冻的心,再一次获得了被爱和爱的机会。当再次听到父亲发自内心的笑声时,已经完全不记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毫无疑问,孩子成长之中受到的最大影响来自家庭。从小几乎只接收到了母亲方面的影响:包容、谦让、柔和等,导致我经常会被他人说太过与世无争,没有点男孩子该有的“野性”。小时候不愿意去接受来自父亲那方面的信息,是因为感觉父亲离我太远了。时间到现在,我们终于渐渐开始了解对方,在愿意去接受来自另一边的分享时,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在身边,只是这种陪伴我一直没有发现,他也没有表达。
所以华德福这个教育体系给我带来的最深远的影响,就是给我一次机会走进父母的内心,真正去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也给第一次为人父母的他们一次机会,了解我的想法,两者建立一个沟通的渠道。当学校和家庭的氛围切合时,一个家庭才真正的一起踏上了成长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