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融合 无论东西

陈宇

一个艺术家，总是在一定的时空存在，所以他一定会受到这个特定时空带给他的影响。这种影响对于作者寻求个性语言与形成风格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王保安，作为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山水画家，陕西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和长安画派的艺术传统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无论是艺术观念，还是在技法手段上都有来自这个地域的影响，但他似乎又与长安画派或是陕西画界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处于一种半游离状态，他的山水与陕西画家群体在面貌上拉开了距离。

新中国成立之后的美术发展，一方面表现在对文入画沉溺个人情状与表现手段程式化的批判;另一方面则是强调艺术为人民服务，为社会服务，现实性题材与现实主义表现手法成为了创作主流。中国画在接受西方和苏联美术改造下展开，素描作为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被放大，写实成为振兴中国画的一种实际。这是一种客观的时代影响，影响到在这个时间段中生活与创造的所有中国画家，或是顺从，或是背离，这也是形成风格流派的一种基础。长安画派正是在这种强调深入生活，强调现实主义题材，强调中西结合的影响下形成的。从赵望云的西北写生，到石鲁提出“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传统和生活成为了长安画派的创作传统与宗旨，形成了长安画派的风气，对长安画派乃至整个陕西美术创作影响深远。王保安成长于斯，求学于此，长安画派这种重视传统、强调生活的理念对他的影响是深远的，在他的创作中能清晰地看到，他对这一传统的继承与发展，这集中表现在他对于写生的重视与执着。

写生，在近现代被看成是泊来物，似乎只有西方美术才强调写生。其实不然，写生与临摹是中国绘画两个最为重要的传统，中国山水强调“外师造化”，只是在传统中国画发展的后期，临摹变成了一种重要手段，尤其是“四王”强化了模拟先贤，只讲求传承而缺少創作，山水也与自然越走越远。但就写生而言，中西方是存在差异的，这种差异主要表现在观念上，西方写生注重客观再现，将写生作为造型训练与收集素材的手段;中国写生则强调意态，注重表现，强调在自然景观中融入自我，表达的是境，是能见到人的，而不仅仅是客观的景。黄子久优游于富春江畔、穿行于江南的山林间，强调的是观照，观照的核心是以心体物，由已及物，物我相融。王保安的写生既有西方式对于题材的客观描写，而更多的是类似于黄公望式对于山川的体悟感受与研究，将写生与创作紧密联系起来进行，在写生中表现出自我的心性与意态，以及审美理想。

在读了王保安的大量写生作品后，往往会觉不到什么作品是写生，什么作品是创作，在他的绘画作品中，写生与创作已经没有多少边界。其实，从绘画的本体上来说，写生就是创作。他的写生既强调对景写生，注重对物象的造型描述，研究各种地理环境与物象本体差异，同时强调境的营造;也重视目识心记，默记默写，将自我意态融入其中而带有明显的主观意态与表达。他的写生的最大特点是表现与表达而不是再现，是对物象的一种交流，是对自然山川与人文景致的一种认识、体悟与理解、解读，一种心灵观照，强调诗意与意境。

他长期奔走写生，由北向南，由东而西，先后赴安徽、江苏、浙江、四川、重庆等地，又继续向北赴陕北、甘肃等地进行了写生实践，就是在美国、加拿大休假期间也不曾一刻放松。尤其对于陕北，他情有独钟，进行了无数次不厌其烦地考察，反复进行写生，每次陕北写生，都有不同的理解与思考，无论是笔墨，还是构图，进行着不同的尝试与研究，或许，这也正是谢赫所说的“应物象形”，因为物象与理解多样存在，所以，写生也应该是多样化，与物相随。在他的写生中往往表现出不同的意象，这也成就了写生手法与形式的多样性与丰富性。在手法的多样性与风格上，人们似乎更关注风格，而我以为，风格是一种定式，是一定艺术审美的折射与体现，而手法则是形成风格的重要保证。对于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画家而言，当下的成熟风格其实是一种桎梏，只有保持手法的多样性，才能确保在审美理想引导下形成更为成熟的风格。

王保安是将写生作为创作来对待的，所以他的写生作品既强调造型的准确与形象的运用，更强调表现力与笔墨意韵。王保安对于水墨作品的评判标准有三个：一是感受力与技巧的精微;二是用笔的丰富、灵动及质感的表现;三是内心情感的抒发。这三个标准，无不表现在他的写生作品中，对不同的境象，他表现出不同的技法追求与画面感受。

美国写生，他更多地追求一种西式风味，表现一种不同于中国山水的意味。这是王保安眼里的美国，也是他笔下独有的美国山水，而不是风景。这些写生，他将水彩画技法、表现手段与中国画的用笔用墨相融合，但又不是一种简单的嫁接，而是在绘制与图写中来表现一种异国情调，有别于中国的山水的情味。《美国写生》系列写生，强调色彩块面与线条的对比表达，用笔简约而不失质感，用色纯粹，画面清雅而笔墨清厚，造型简练而不失准确性，有一种水彩画的流利与清亮，表现出一种不同于中国山水的西洋意味。

陕北写生，是王保安的多年追求，也是他的艺术之源。他对于陕北的写生，是源于对长安画派传统的一种承继，但他在写生中所表现出来的却是他对于陕北的情绪与感受。他的陕北系列写生与美国的系列写生最根本的差异，就是他追求一种浑厚苍茫的感受，表现出一种朴拙的意象。这表现在具体的技术手法上，就是强调线造型的表现力，强调用线条的苍茫与拙朴，来表现陕北黄土山水的独特意趣，但在他的陕北系列写生中，无论是焦墨还是水墨，除了苍茫与朴拙外，还表现出一种润泽，一种在浑厚苍茫中表现出来的润泽，这不是客观的陕北风物，而是王保安心中的陕北，是一种写境。我非常喜欢他的《大暑圪凹村》《姬家岔写生》等写生作品与《春秋陕北》《高原山茆》等等，他强调墨色的苍浑而不失润泽，强调一种笔墨交融，让我感动的不仅是画面的构成，而是画面的效果，产生的一种境，在大片的灰调子构成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陕西境象，这是属于王保安的绘画语言，这种艺术语言在他的许多山水画中都能感受到。

江南园林写生，他强调与体会的是江南独特的空气环境，纸在潮湿空气影响下，形成一种迥异于西北的笔墨体会，表现出一种温婉、柔和与秀润，或许这也是久居西北的王保安对于江南园林与江南气候的一种感觉与印象。在他的写生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对于题材对象的研究与思考，是对境象的理解，而不仅仅是素材的收集与造型的训练，这也是王保安锤炼自我艺术技法与创作能力的一种手段。他的《苏州园林》与西递等地的写生，是在努力融合南北，是他对存苍求润审美理想的一种追求。南北，不仅是地貌与地理的南北，也是绘画意义上的南北，实质上南北山水画真有一种内在的差异性。这是对于水的理解的差异性，当然也是南北自然山水的差异性，北方画家的山水画整体偏干，而江南山水画整体偏润，这既是地貌地理带给画家的，也是技法传承上带来的，王保安的江南写生，正是他对南方风物与人文的一种接近。

南北融合，无论东西，正是王保安对于绘画的理解，也是他的追求所在。绘画就是绘画，无论中西方绘画，还是山水的南北宗，绘画的本质是相同的，中国山水画强调造境，强调意境，王保安正是在写生中不断营造属于他的境，在寻求他的诗意，在笔下形成他理解的意境。

山水的境象实是画家的心象，在王保安的写生中，正是他一路行旅的心象表达，苍茫而润泽，朴拙而清雅，我觉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