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簋:战争的背影
2019-07-30扶小风
扶小风
一、神的传说
花开花落,花开花落;
悠悠岁月,长长的河。
一个神话,就是浪花一朵;
一个神话,就是泪珠一颗。
聚散中有你,聚散中有我;
你我匆匆,皆过客。
……
少年时候,这部电视连续剧《封神榜》的主题曲着实让我着迷了一阵子。其实是对中国历史的无知,也不知道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自己的家乡周原。荒淫无道的殷纣王,美貌的妲己,隐忍的西伯侯,正义的武王,忠诚的姜子牙,还有那些一路为西周王朝挺身而出的朝臣和各路神仙们,他们的故事把我这个懵懂少年的时光连成一片。姬姓先祖营造的江山,从渭河沿岸的邰城伊始,经过十几代苦心经营,终于在周武王亲率的大军下,一路杀进宫阙万千的朝歌城,让万恶的殷纣王在鹿台自焚而终。这是在中国历史中一直可歌可泣的一场正义之战。寻遍整个历史长河,也没有找到哪一个开国皇帝能在一天之内消灭了另一个王朝。所以,具有王者之气的周武王,成了正义和威武的化身。
后来,识的字多了,我就偷来外公积攒的那本皴皱泛黄繁体字版本的《封神演义》。尽管有很多字不认识,但我还是会津津有味地阅读下去。泛黄的纸张散发着淡淡的墨香,还有红色笔迹歪歪扭扭的批注。《封神演义》这部小说,毕竟是明代人杜撰的神话作品,离奇的故事虽然短暂性愉悦了人们的好奇心,但在真实的历史面前,却是苍白无力的。
很多年以后,我到过国内很多博物馆,每当看到那些泛着特殊光芒的青铜器,首先就会想到在《封神榜》中这会是哪个神仙使用的魔法宝件,而不是想到关于这件青铜器背后真实的历史,甚至隐藏在历史中的每一个故事。人们觉得三千年前的历史离当下浮躁的现实生活十分遥远,不屑也没有精力去关注,甚至漠视。诚然,我们只是历史的继承者和欣赏者,我们无法改变历史的进程,但这个庞大帝国的建立,却真实地影响了中国数千年之久,也影响了世界的文明,以至现在对我们的生活似乎还有诸多影响。
那一天,我来到周原,独自在博物馆门前站立很久,炎炎的烈日当头普照。这和三千年前周武王从西岐征伐前的阳光别无二致。远处传来铿锵有力的秦腔之音,穿过长空,划过时光的边际。我突然觉得,历史还是那么肃穆,那么真实。因为,只有当你置身于这样厚重的大地之上,才能真正地感受到它沉甸甸的力量。
二、先辈之路
一群粗麻褐布绾发束髻的男女,他们成群结队,骑牛赶马,行进在沮水岸边。一位神情矍铄峨冠博带的中年男子,他神采奕奕,身缠玉佩,腰挂鞘剑,一副威严的姿态,行走在队伍前面。这仅仅是他们部族一次又一次迁徙的一个片段。他们一条河一条河地蹚过,一座山一座山地翻越,遭遇过无数次猛兽的追击,也遭受过戎狄无数次的侵扰。经过数月的艰难跋涉,他们已精疲力竭、疲惫不堪。他们刚刚翻过一座黄土的山脊,准备在这条清澈的小河边整理休憩。那位中年男子攀上一座土丘。他先是眉宇紧锁,目视远方,而后露出喜悦的神色。一只喜鹊从苍穹中掠过,他的内心一定感受到无尽的喜悦和轻松。这是他心中理想的城邦,也是他的祖辈公刘要找寻的城邦,更是他们内心深处向往许久的精神领地。在他的视野里,穿过河道,往北,茂密的丛林中,一片平坦的土地轮廓清晰地呈现出来。前面绵亘高耸的山梁,两侧绵延的河流和深深的沟壑。他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一座城郭,一座能让他的族人们于此长居久安的城郭。他叫来占卜师,占卜师灼龟板占卜象。这是一种原始的信仰,信仰能让文明流传下来。或许这样的占卜,只是对原始信仰的一种告慰。占卜师说,这里是适合族人居住的地方,并把这个历史事件镌刻在龟甲上。于是,中年男子带领着他的族人们,在这里停留驻扎,开辟田地,挖渠拓荒,凿洞垒墙,修路筑室、建立城郭。
这是《詩经》里记载的周人初到周原的盛景。那位神情矍铄峨冠博带的中年男子便是古公亶父。在此之前,古公亶父的族部生息在豳地,因外族戎狄连年的侵扰,所以不得已“去豳,渡漆沮,逾梁山,止于岐下”。
毋庸置疑,古公亶父成为那个时代改变自身历史的榜样式人物,也成了改变西周历史乃至中国历史的一位重要人物。这或许是历史的安排,还可能是时间和空间交织在一起的一次契机。“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在中国历史上,从此之后,这个部族有了一个国号“周”,也有了都城叫京师。
西周王朝的历史,最早要追溯到后稷。《史记》载:“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嫄。姜嫄为帝喾元妃。姜嫄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辟不践;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荐之。姜嫄以为神,遂收养长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这是司马迁神话的周人起源的历史。按理说,历史就是历史,容不得半点虚假和捏造。但是西汉王朝继承了“政统”的儒家思想以后,在撰史人司马迁的脑海中,礼仪之邦西周王朝的先祖在史书中不能被抹黑,他无法将母系氏族时期周人先祖与人媾和的事实写进他的著作里,或者他就根本无法在茫茫史海中找寻到关于这个神话背后真实的文字记载。因此,他选择了取舍和修饰,用了这样一个美丽的神话将我们带进这个王朝的历史。
弃是一个划时代的人物。他生性善良,“好种稼穑”,所以他成为农耕文明的缔造者,帝舜因此封他为后稷。远古时期的渭河流域,农耕采用刀耕火种,工具十分简陋。但是弃让稼穑的技能在整个部族里传承了下来。他的部落,以及周围的半游牧部落,逐渐成为一个有着固定居所的农耕部落。这样,经过后稷十一代子孙不断地迁徙与生息,这个部族仍旧坚强地生活在关中大地的渭河之畔。王朝崛起的历史重任,自然而然地就担负在古公亶父的身上。
你看,那时在周原,每一个族人都在忙碌着。司空号召大家,在田地里有序地开垦田地,拓荒伐树。而司徒,正在紧张地和工匠们商议筑城的施工方案。等方案敲定,工匠们拉上直绳,立上木柱,捆着长板,夯土成墙。夯土的人们高歌引吭,激越的声音甚至超过击打鼛鼓加油鼓劲的人们。这样,一块块丰腴膴膴的田地被开垦出来,一座巍峨堂皇的宫室被建造起来,一座肃穆神圣的祭台被筑造起来,一座庄严高大的宗庙被修建起来。
其实,这样的盛况,在古公亶父的先祖公刘迁都豳地时就有了。岐下的周原和豳地似乎有着十分相似的地理地貌,因此古公亶父迁岐,依旧沿用了公刘当时营建国都的方法和择都的策略。近水,向阳的高岗,适宜建都邑的高地,肥美的土地。这样,岐山脚下的周原,在那个时候立刻就被上苍眷顾了。
季历的死,在商王的眼里,标志着西周王国的威胁已去。
季历死的时候,被困在殷都。他壮志未酬,未能平复天下,却因实力的强大威胁到商王文丁的地位,因此招致杀身之祸。季历的一生,是驰骋疆场戎马生涯的一生。他是古公亶父的幼子。按理说,按照嫡长子继位的宗法制度季历不会成为王朝的继承人。但是他的长兄太伯、次兄仲雍却带着他的族部迁徙到南方的蛮荒之地。这样古公亶父离世之后,季历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西周王朝的主人。我无法在众多的文献中找出蛛丝马迹,来证实我的论断。据说因为古公亶父十分喜爱季历的儿子姬昌,因此才想出了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策略,让太伯、仲雍去那片荒无人煙的南方开辟疆土,为西周王朝东进扫平障碍。
季历所处的时代,是商王武乙的时期。武乙励精图治,期望挽救国势渐衰的王朝。因此,季历在这样一个内忧外患的时刻,受到商王的重用和赏识。武乙三十五年,季历势如破竹,率领他的将士们深入河套,征伐鬼方,“俘二十翟王。”此役让这个季历名声大噪,尽管历时三年,但在征伐的第二年就得到了武乙的赏赐,“赐地三十里,玉十彀,马八匹。”可见当时季历在武丁心目中的重要地位。文丁二年,季历又受命征伐燕京之戎——这个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但这次,季历没有征服这个马背上的民族,大败而归。自后稷以来,周族这个坚强的部落,在数百年休养生息中遭遇了太多的战争,因此造就了他们勇敢的气质和拼搏的精神。文丁四年,季历重整旗鼓,再次征伐余无之戎,大胜。当然,商王的嘉奖也即刻而来。这是周族君王自后稷以来最为崇高的一次赏赐。“周人克余无之戎,于是太丁(文丁)命季历为牧师。”殊不知,这样的殊荣之后,却深藏着一丝杀机和敬畏之心。
文丁七年,季历征伐始呼之戎,大胜。十一年,又征伐翳徒之戎,擒获其三位大夫。季历如此战绩赫赫,功勋卓著,反到成为文丁的心头之刺,扎进他畏惧内心的深处。
帝乙二年,季历开始了他的宏图伟业之战,讨伐了商王。这让刚刚即位的帝乙胆战心惊。一个蕞尔诸侯小国,对帝国如此威慑。因此,季历的生命,也该走到尽头了。
帝乙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疆土。时光辗转流逝,季历的军队从岐下的周原出发,一直北上到汾水深处,踏遍他的半壁江山,所向披靡,直至殷都周围。那一刻,他内心恐惧,颤栗着,每日寝食难安,如恶魔般的梦魇,吞噬着他的灵魂。
季历死的那天,他面对西方,双膝跪地,双目紧闭。
一把利剑,刺向了他不屈的背脊。
据说,那天夕阳猩红,燃尽了西周王朝的天空。
而姬昌,泣不成声。
三、韬光养晦
我注视着那块在凤雏遗址中出土的甲骨照片许久。这是一块梯形状的甲骨,但又不完全是梯形,一角似乎有折断的痕迹,其他各边凿刻而成。这块甲骨在黄土中掩埋了三千年之久,但色泽仍然明亮,宛如新制的一般。我们能想象占卜师的专注和用心,在那个纯手工时代,他们只能依靠简单的工具对这块久远的甲骨进行凿刻打磨,再用粗糙的骨针,歪歪扭扭地一点点地刻上文字,然后存放在王朝的宗庙里,记录着这个伟大的历史时刻。
“……□文武……王其邵帝……天……典册周方白,思足亡左……王受又又。”(曹玮《周原甲骨文》)
这是那块甲骨上漫漶而模糊的字。我无法在残缺不全的骨面上找回那个重要历史时刻准确的记录。但是,那句完整可见的“典册周方白(伯)”的字迹,却深深地镌刻在历史的长河中,让我的思绪飞舞。
那天,我停步在修葺一新的周原考古基地。“赫赫宗周,万邦之方。”我感受到时光的深远辽阔和浩渺无边,感受到岁月从命运多舛的姬昌面前一步步流淌。这一幕幕,如一帧帧尘封的电影胶片,仍完好无损地保存在时间的深处。尽管姬昌悲痛欲绝,也得背负起王朝的重担。在宗庙大堂,他仰望天空。这是太王亲手缔造的王城,如今王权之柄已交到他的手中。尽管是中年之际临危受命,但他也不能辜负苍天黎明百姓,更不能辜负父亲季历要创建宏图伟业的远大理想。
在《封神榜》电视剧中,魏启明先生扮演的姬昌,和蔼亲近,善良仁慈,把周文王的贤德演得淋漓尽致,甚至有些情节催人泪下,似乎在时间的深处让我们找到了那段思绪万千的瞬间。《史记·殷本纪》记载,帝辛时,西伯、九侯、鄂侯为三公。九侯有好女献帝辛,因九侯之女“不意淫”,帝辛勃然大怒,九侯被处以醢刑,鄂侯为九侯辩护,结果被处以脯刑。而姬昌知道这件事后,只是惋惜叹息,却被崇侯虎告发给帝辛。这样,姬昌获罪被囚禁到羑里。
一别西岐到此间,曾言不必渡江关。
直知进贡朝昏主,莫解迎君有犯颜。
年少忠良空惨切,泪多时雨只潸潸。
游魂一点归何处,青史名标是等闲。
——明·许仲琳《封神演义》
姬昌内心苦楚,无法言表,只能用这样一首诗来表达他那时的心情。漆黑的夜,破败的房屋,简陋的家具,褴褛的衣裳,这是姬昌在羑里的生存状况。两千五百个日日夜夜无尽的守候,到头来却失去了长子伯邑考。电视剧《封神榜》中,这段情节甚至让人潸然泪下。沧桑的姬昌卜卦算出了自己儿子要被杀死,帝辛赏赐了肉饼,他强忍吞咽着,其实他知道这是伯邑考的肉,但唯有吞食才能躲过杀生之劫,获得回西岐的自由。
苍天在上,姬昌贤良一生,此时竟不能悲痛,还要佯装笑脸,赞誉食物的味美。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懵懂少年,看到这段情节时竟伤心欲绝地嗷嗷大哭起来,恨不得立刻拿起自己那把桃木宝剑,冲进朝歌,杀了昏庸的帝辛和媚惑的妲己。
当然,我是没有机会杀进商王的国都朝歌。我只能在三千年之后的某一天站在姬昌曾经为王的土地上遥望天地,听微风起伏,看明月当空,吼豪迈秦腔。最后,姬昌一路悲痛,窘迫仓皇地回到周原,后面还有追杀的士兵。
商王帝辛還是册命了姬昌为周方伯,让他成为西方诸侯之长。这是他逃离朝歌之前商王对他的恩赐。因此,那块凤雏遗址出土的标号为H11:82的甲骨上刻的“典册周方白(伯)”,便真实地记录了这段隐秘的历史。
姬昌的逃离应该是帝辛灾难的开始。至此,姬昌“奉天承命,意欲翦商”的步伐,便真正开始了。
文王受命,断虞芮之讼。明年,伐犬戎。明年,伐密须。明年,败耆国。明年,伐邘。明年,伐崇侯虎。而作丰邑,自岐下迁都丰。明年,西伯崩。
七年牢狱之灾,七年驰骋疆场,姬昌最终溘然离世。枯灯油尽,大地黯淡,草木悲戚。这是他生命的轨迹,如同沙漠里一条流淌的河流,最终干涸在戈壁的某处,凄凉沉浸,悄无声息。那些曾经的刀光剑影,血腥争斗,尔虞我诈,阿谀逢迎,都已退成远景,那些他曾经领悟过的人生的华丽与苍白,他看见过的壮丽山河,也都成为浮云。但是,他壮志未酬,心存的梦想,寄托在他的江山里,寄托在岁月的沉浮中。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亹亹文王,令闻不已。陈锡哉周,侯文王孙子。……
…………
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宣昭义问,有虞殷自天。……(《诗经·大雅·文王》)
这是“周人追述文王之德,明国家所以受命而代殷者”而歌功颂德的一首歌。据说,文王的儿子姬旦,在一个月明之夜落墨而成这首诗,用它来告诫年幼的周成王,让他铭记王朝创建的艰难历史,并以文王的仁德之行来治理国家。“上帝既命,侯于周服。”既然这是历史的选择,那么,崭新的王朝,只能沿着这条披荆斩棘的道路前进,在继承者的手中,在乱世山河中开辟出一条光辉之路。
姬昌驾崩那天,一个文韬武略的年轻人走进了历史,坐在了王朝权力的最中心。
姬昌在病榻之前,颤颤巍巍,嗫嚅着,给他讲述着内心的期许。帷帐之外,那些股肱之臣仰望苍天,内心苦楚,泣不成声,祈福上苍的护佑。虢叔、闳夭、散宜生、太颠、南宫括、姬旦、姬奭、姜尚、辛甲……这些为王朝的创立树下卓越功勋、托孤的大臣们,在姬昌撒手而去多年之后,便与这位年轻人不辱使命,齐心合力完成了帝国的统一大业,开始了一个盛世王朝。
“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尚书·无逸》)
九泉之下的姬昌,是否会知道后人对他这样的赞誉与肯定。
诚然,姬昌生命的全部,便是为西周王朝的存在而存在。
四、武王伐纣
那个文韬武略的年轻人登上王位的那年,帝辛还在千里之外的朝歌城里醉生梦死,酒池肉林,过着人生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光,夜夜美人相伴,歌舞升平,情爱交织,缠绵不尽。殊不知,他王朝的地位,如同干涸许久的大地,早已草木不生、裂痕斑斑,危机四伏了。
而此刻,一条叫沣水的河流,脉脉流淌,与这个年轻人的生命交汇在一起,奔向渭水,撕裂着帝辛王朝生命的最深处。一座座崭新的宫殿和城郭,在沣河两岸矗立起来,以宏大的规模宣示着这个年轻人的雄心壮志。他沉浮在王城之中,倾心地钻研他的百年大计。那些日子,他常常会来到沣河边,望着这条沿着岁月既定方向缓缓流淌的河流。他回想那些久远的时光,他的父辈们,也沿着渭水,沿着漆水,沿着沮水,不断地迁徙与征战,建立了现在的基业。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如今,时光的节点流淌到沣水之畔,与他生命交汇的地方,他的使命,便是在这条河流深处的某个拐点,承上天之命,继父辈之志,亲手砍下那个昏庸无道的政治对手的头颅,为黎明百姓,为天下苍生。
丰镐,西周新都邑。
正月,寒风凛冽,残雪纷飞。
这位年轻的君王,已信心满满,成竹在胸,要开始这场酝酿已久的正义之战。两年前,他曾率大军于毕原祭祀天神,然后挥师盟津,与诸侯国君商议结盟之事,并乘机试探了商王军队的实力。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战马彪壮,粮草充裕,士气昂扬,他在太庙里举行了隆重的祭祀大礼之后,率领着他的大军,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五万五千人,向东进发了。尽管殷商的王畿“左孟门而右漳、釜,前带河,后被山”,坐拥着天险,也阻挡不了这次直进千里的讨伐。
盟津,黄河古渡口。
二月,万木萧萧,大地苍凉。
那位年轻的君王,气宇昂扬,威风凛凛,凭栏而立于战车之上,目视远方。远道而来的诸侯国君齐聚前方,期许这次自古未有过的盟约。将士们身着盔甲,手握刀戈,肃穆,激扬。礼官示意,瞬时,战旗飞舞,锣鼓喧天,响彻天穹。
他目光炯炯,神情自若,激昂陈词,肺腑而出。
“我友邦冢君越我御事庶士,明听誓。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灾下民。……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予小子夙夜祗惧,受命文考,类于上帝,宜于冢土,以尔有众,厎天之罚。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尔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时哉,弗可失!”(《尚书·泰誓上》)
这是一次千古未有的讨伐檄文。这是一次公昭天下的呐喊。这是一次众志成城的盟誓。
他斥责商纣帝辛,罪恶深重,残害百姓。他诚恳百姓与他齐心协力,以上帝之名义,一起讨伐这个恶贯满盈的昏君商纣。这样豪迈的誓言,让诸侯国君们从此坚定了征伐商纣的信心和勇气。我们也由此知道,这个“野心勃勃”的小子,是周武王姬发。
正午,黄河岸边,诸侯盟军会师之后。姬发巡视军营,他凝望着一个个意气奋发的诸侯将士们,推心置腹地说。
“西土有众,咸听朕言。我闻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无度,播弃犁老,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胁权相灭。……勖哉夫子!罔或无畏,宁执非敌。百姓懔懔,若崩厥角。呜呼!乃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尚书·泰誓中》)
你看,夏桀辜负上苍的使命,暴虐成性,所以商汤承天之命,废黜了夏桀。当今的商纣的罪恶都超过了夏桀,所以,夏桀如何亡命的,商纣的下场就应该和他一样。姬发信誓旦旦,同仇敌忾。这次正义的战争,已经深得人心,只要勇士们勇敢地战斗,我们一定会获得胜利。
第二日,天微微明。姬发趁着将士们豪情万丈,又巡视检阅了六师。
六师是西周王朝的战斗的主力军,靠着这支南征北战英勇无比的部队,他的王朝才有了现在广阔的疆土,因此,这场鲜血淋漓的战争,还必须依靠这支骁勇善战的部队。
“我西土君子。天有显道,厥类惟彰。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绝于天,结怨于民。斫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作威杀戮,毒痡四海。崇信奸回,放黜师保,屏弃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庙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显于西土。惟我有周诞受多方。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无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尚书·泰誓下》)
姬发说,商纣自掘坟墓,与民结怨,连上天都要结束他的权力。所以,我号召大家万众一心,用我父亲文王日月一样的光辉德行宣誓,恭恭敬敬地完成这次讨伐。假如讨伐失败,这都是我自己的无知和无良所致,与我的父親无关,也跟将士们无关。
盟誓之后,将士们气如长虹,浩浩荡荡,向着朝歌进军,势如破竹。
盟津到牧野,三百里路程,以急行军速度,历时六天,军队到达牧野城下。
二月癸亥,细雨纷飞的夜,没有星辰,没有月光,黑暗中,夹着刺骨的寒风。
三军帐中,火烛通明。姬发,太师吕尚,三司,庸、蜀、羌、髳、微、卢、彭、濮八国国君和将帅,各抒己见,研究布兵方略与战斗良策。按理说,姬发的联军应该直接攻取商王的国都朝歌,直捣殷商老巢,让纣王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然而,他却在离朝歌七十里地的牧野小城驻扎布阵,似乎让世人觉得有些蹊跷和诧异。
这一夜,是极不平凡的一夜,也注定了是载入史册的一夜。
与历次征战诸侯不同,当姬发策马扬鞭离开西周,豪迈无比地杀进商朝王畿,他就成了正义的化身,在百姓眼里,他甚至成了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圣神。倘若姬发真正杀死商纣,那一刻的他自然而然就成了承上天之名的“真命天子”,名副其实的“周天子”。那时,“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这样的使命的召唤下,在大战前夜,对于帝国的开创者而言,即使胜券在握,众志成城,也都是极为惶恐和忐忑的。所以,对于姬发,纵然有过曾经厉兵秣马的峥嵘岁月,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如果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功亏一篑。因此,牧野,这座驻扎着商王重军的陪都,俨然成了姬发“成王败寇”的绊脚石与分水岭,击败这里的重军,也就推倒了商王朝的前方堡垒。纣王的气数,差不多也该尽了。
帝辛的道路,是穷途末路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话,一点不假。
我想起明朝的崇祯皇帝,他的人生经历和帝辛在历史中是多么惊人的相似。商汤替代了暴虐的夏桀,朱元璋赶走了元顺帝。这是两个王朝兴盛的开始。帝辛年少时,“资辨捷疾,闻见甚敏”,“能倒曳九牛,抚梁易柱”,因此,我猜想他一定是一个能言善辩,无比英勇,有着雄才伟略的君王。帝辛即位之后,满怀着王者的理想,御驾亲征,破夷族之乱,开疆拓土,直至东海。他还鼓励农桑,推行牛耕,提倡灌溉排水,并且肃清王族内部异己,削弱了一些贵族的势力,杀比干,囚箕子,逐微子。又不拘一格地选拔人才,从亡虏逃臣中简拔健步如飞、勇搏熊虎的勇士飞廉、恶来父子为将。伐黎破苏,甚至囚禁了对王朝有威胁的姬发的父亲姬昌……作为一个有作为和政治视野的统治者,这些都是在王朝危难之中的权宜之策,也是治国方略。因此,在帝辛统治的时代,“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而崇祯皇帝即位时,他也意气奋发、励精图治,消灭魏忠贤阉党,“鸡鸣而起,夜分不寐,往往焦劳成疾。宫中从无宴乐之事。”努力做一个有为的皇帝,即便如此,他也阻挡不了农民起义军的洪流。在李自成杀进紫禁城的那刻,崇祯亲手用剑刺死了自己的嫔妃和儿女,并且毫无畏惧地自缢于景山之上的槐树枝丫上。因此,无论对于帝辛还是崇祯,他们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与地位,也无法选择父辈们交付到他们手上已经岌岌可危深陷危难的帝国。所以,他们再心存远志,雄才伟略,励精图治,也改变不了王朝被颠覆的命运。
从某种意义而言,我非常敬佩姬发,他是使用舆论战的始作俑者。他不仅将帝辛这些处心积虑力图革新的政绩让史官描绘成“恶绩”和不为“罪证”,更让商王朝的民众从内心深处,对帝辛久存怨愤,从而倒戈。至于帝辛贪恋美色,被妲己蛊惑,这只是众多“恶绩”里的一个所谓的罪证罢了。因此,在帝辛刚刚完成对东夷的平叛返回牧野、尚未来得及休整军队之际,姬发的大军就前来讨伐。这场战争的结果,就早已分出胜负。
“他是在向不平等复仇。对于这个在荒凉贫瘠、饿殍遍野的土地上揭竿而起的农民领袖来说,没有什么比紫禁城更能凸显这种不平等。它们犹如正负两极,彼此对称,却遥如天壤——同样是喘气动物,为什么人生的差距这么大呢?……紫禁城,就是这样一个既让人爱,又让人恨的地方。”(祝勇《故宫的隐秘角落》)
这个夜晚,姬发内心承载的与李自成内心所想的是否有相同之处,这样的疑问早已尘封在时光的长河之中。但这个偏居一隅的蕞尔小国乘势将要取代他所臣服的殷商王朝时,姬发是否也会思考人生的诧异?李自成只是一介农民,他的视野和身份决定了未来政治道路的远近。紫禁城的奢华与宫娥的美色让李自成瞬间迷失了自我,尽管他曾经还信誓旦旦“替天行道,均田免粮”。所以,他只坐了四十二天的龙椅就被清军折断,然后被赶出皇城。而姬发,作为一个诸侯之邦正宗血统的统治者,他内心承载的,就决不是一个王城朝歌,而是整个天下,那个真正让“四海来假”的天下。
姬发一路东进,斩妖除魔,捷报连连。姜尚智慧多谋,每次遇到危难,都有奇人相助,逢凶化吉。最终大军一路凯歌,兵临朝歌城下。古代战争是文明的战争,尽管那时还处于奴隶制时代。两军交战时,还是先布兵排阵,等一切就绪,才是将帅呼号,搏杀无数回合,然后两军大战,兵士刀戈血刃。那一夜,朝歌城内,帝辛愁苦满天,他再无将帅可派,将士胆怯,兵卒惶恐,民众溃走。无奈,他只能披甲上阵,仓促应战,期望打赢这场始料不及的“犯上作乱”的战争。这是电视剧中武王伐纣的情节。我很惊叹文学艺术无限的创造力,将一次战争用魔幻般的神话来演绎,居然让人们看得津津乐道,赞不绝口,从而影响着一代人的记忆。
周人口中一直吟唱着关于牧野之战的辉煌场景,这是胜利者的宣言。“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无论姬发,还是这场战争的军事总指挥吕尚,他们都有一个帝辛不曾具有的杀手锏,那就是用舆论克敌制胜,而不只是依靠勇猛善战的军队。因此,牧野之战在史书中记载只用了短短的一天时间,从黎明双方开始交战,到黄昏战争结束。“珷征商,惟甲子朝,岁鼎克昏,夙又商。辛未王才阑师。易又事利金,用乍旜公宝尊彝。”我们应该感谢这位叫“利”的有司,他在这场战争中战功赫赫,因此得到姬发重重的赏赐,他为了纪念祖先旜公,用赏赐的吉金精心铸造了刻有关于这场战争铭文的青铜簋。
甲子日,这是周人十分青睐的日子。我在查询西周相关史料时,发现周人很多次重大的战争或者祭祀都在这一天进行。同样,牧野之战,也是选择在甲子日。
雨后初晴,还是繁星满天。三军将士,便集结在营前,等待着征讨前的训誓。他们意气奋发,挥舞刀戈,呼号呐喊。真的,我们不得不对姬发肃然起敬起来。尽管他年纪轻轻,但已极具城府,善用权谋之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舆论战”是他在这场战争中最核心的战术,其次还用到“攻心术”。他甚至都研究透彻了帝辛的内心所想和商朝子民的内心所思。所以,还兵未血刃,瓦解殷商人心的传单就传遍了整个朝歌城。这样实力悬殊的战争,帝辛还如何招架。
这次誓师,是姬发对讨伐将士们在战前最后一次集结的宣言。
东方微白,瑟风阵阵。
姬发“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威严地站在三军之前。此刻的姬发,他离人生权力的最顶峰还差短短一天。一个朝代的更迭,天子的移位,谁会想到会是在朝夕之间。即使在帝辛内心深处,他似乎也坚信,他的王城固若金汤,坚不可摧,他的军队,骁勇善战,勇猛无畏。其实,这种虚无的假象,瞬间便被姬发的虎贲军给撕破了。
对于这场战前的誓师,我并不觉得姬发的演讲有多么精彩。或许在那个奴隶制时代,君王亲临的鼓舞之言会使将士心潮激越,自信满满,豪情万丈,尤其在一场决定成败的战争之前。“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尚书·牧誓》)我们从历史文献中发现更多端倪,姬发豪言中列举的帝辛的罪名,也不过如此。他看不惯女人参与政治,看不惯帝辛不祭祀祖宗,更对帝辛的政治统治心存异议,所以,“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我常常思考武王伐纣这个深邃的历史命题,它是替天行道的一次正义讨伐,还是一个黑色幽默式的弥天大谎,或者说,两者兼之有。其实我们剥开裹覆严实层层的历史,从时光的深处发现,当姬发号召天下诸侯大军集结牧野时,他的政治目的就已经实现了。那些真实的与谣传的,那些怨愤与虚无的,都是史官笔下着就的文字。一根笔管,记得下春秋,也写得了苍生,更何况对一个政治理想丰满的君王呢!所以,帝辛的荒淫无道,就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天下起兵的托辞而已。
这是一场血淋淋的战争。血流漂杵,横尸遍地。
“周车三百五十乘,陈于牧野。帝辛从。武王使尚父与伯夫致师。王既誓,以虎贲、戎车驰商师,商师大败。”(《逸周书·克殷解》)历史文献中轻描淡写了这个血腥的场面。姬发的先锋部队,驾着驰骋的战车,几个回合便大败商军。残兵溃逃,乱作一片。帝辛那时,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他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大军会如此不堪一击,如蝼蚁一般,瞬间四处溃败。那一刻,他绝望透顶,一个曾经厉兵秣马驰骋沙场的天子,却无法阻止这样灭顶的灾难。那或许是帝辛第一次尝到背叛的滋味,而且,是一次彻头彻尾让他死心的背叛。其实,我还是惊诧帝辛内心的无畏与强大,他没有临阵逃跑,没有退缩,守在空无一人的王宫里,还想着如何抵御大敌。只是,天子孑孓的身影,冷冰冰映在洁白的墙壁上,那么凄凉、无奈、孤寂、悲痛、忧伤、懊悔,还有些许从容与淡定。帝辛的思绪飞遍他驰骋过的万里河山,他记起曾经的刀枪剑戟,他遥想起远去的南征北战,他想起尘封的美好时光。那一刻,他竟然坦然了。众叛亲离,时光易碎,江山远去。红颜知己,天子之位,不过是红尘间的一瞬,生命的结束,只不过是一根白练,一把利剑,一杯鸩酒,一垒柴薪。那一刻,他淡然地走上廩台,望着满目疮痍的王城,许久,泪如雨下。而后,他轻轻整理了头上的王冠,端坐在榻上,命近臣点燃身下的柴堆。我不认可帝辛最终因贪财而自燔于鹿台这样的历史观点。尽管是一生奢华无比的末代天子,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他无畏无惧,从容而死,自焚于熊熊大火之中,怎么还会去贪恋那些天智玉琰呢。
大火熊熊燃烧,帝辛的身影,在光焰中渐渐模糊。那杆玄鸟图案的王旗,在火光冲天的天际中,随风倒下,灼烧着,慢慢化为灰烬。
一个旧王朝,结束了。一个新王朝,从此开始了。
五、王朝之簋
我很遗憾至今一直没有机会亲眼见到过这尊国宝级青铜器利簋,所以只能从考古文献的照片中欣赏它真实的模样。那天,我凝视它的照片许久,这尊带着典型商周文化印记的青铜器,让人不由自主地会遐想它蕴藏的涵义。方座圆簋,饕餮主纹,边饰夔纹,方座四隅加饰蝉纹与云雷纹。如果你对着它注视许久,你会发现这居然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正举目凝视着你,让人感到十分的阴森和恐惧。它的五官明晰,眉目,鼻梁,甚至双耳,都镂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在三千年时光与黄土的掩埋中,仍旧精美无比,纹理清晰,字迹虽漫漶,却凝重稳健。它出土的那天,便给我们揭秘了武王伐纣这段隐藏的历史。因此,这尊看似普通的青铜簋,竟象征着一座王朝的兴起,寓意着一个天子的崛起。
姬发驾着战车、奏响凯歌进入朝歌城的那一刻,标志着西周王朝真正的开始。
朝歌城内的黎民百姓相拥出城,夹道迎接,想尽早目睹这位威武的周天子。姬发一刻都没有停歇,他直奔王宫,拉起他的王者之弓,连发三箭。嗖——嗖——嗖——刺耳地扎进宫殿的木匾之上,来祓除殷商王朝的阴晦之气。大火焚毁的宫殿内,帝辛的尸体竟完好如初,安详地躺在薪火燃尽的灰烬之中。姬发拔出他的轻吕宝剑,狠狠地刺进被玉石环绕着的帝辛的尸体,然后举起他黄色的斧钺,向着帝辛的尸体砍去。瞬时,身首分离,帝辛的头颅,被悬挂在太白旗杆上。这是胜利者最有威慑力的一种炫耀和征服,尤其在奴隶制时代,即便是被称之为“仁义之邦”的西周,也不例外。殷纣的头颅,被胜利者悬挂在旗杆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随风摇摆,忽上忽下。马蹄飞驰,宫阙之间,淋漓着一行行殷红的鲜血。
这是一场奇特的凯旋仪式。从一月癸巳在西周兴师,到二月甲子取下殷纣首级,在姬发的眼里,他最大的战利品是帝辛的那颗人头。只有用那颗人头,才能告慰他祖辈们的灵魂,才能巩固天子威严无比、至高无上的地位。数日后,帝国的大地上,新天子即位,将要开始一个新王朝的振兴之路。他的军队,还征战在帝国满目疮痍的疆土上,为了这个安宁的王朝,也为了帝国的复兴之梦。
绥万邦,
屡丰年。
天命匪解,
桓桓武王。
保有厥士,
于以四方,
克定厥家。
于昭于天,
皇以间之。
——《诗经·周颂·桓》这首古老的舞乐,定格了这位王朝缔造者辉煌历史的画面。“桓桓武王”,它遥远而深邃,穿梭在时空里,萦绕在岁月的皱褶里。优美的乐章,像春天里苏醒的草木,在帝国的大地上迅速生长起来,绿茵盎然,生机勃勃。
那尊铭刻着功勋卓著的吉金之簋,陈列在有司利的祖庙之中,等待着它在三千年之后被人们揭开这段隐秘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