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我烹饪的是人生

90后秦小舟与苏云妍的爱情有点虐、有点咸，还有点甜。

这场跨越身份地位，漂洋过海的恋爱，只说明一个道理：当你足够勇敢、自信，你终究会配得上那份美好。以下，是男主人公秦小舟的讲述。

一

菜好吃，也没必要知道厨子长得啥样——做了五年的大厨，我始终没有被任何客人召见。尽管我的年薪一直在涨，尽管也有好几家酒店欲挖我过去，尽管很多来过我们酒店的人都说：“这家酒店的厨师不错。”直到，苏云妍的出现。

据传菜的小妹讲，苏云妍吃我的那道蚬子蒸蛋时，泪流满面，坚持要见见做这道菜的厨师。小妹还说，苏云妍长得很漂亮。

穷我智力所及，我想一定是她曾经的男友为她做过这样一道菜，现在男友没了，小女生在这道菜里吃出了曾经的味道。若不是她漂亮，我才不愿意浪费时间去听一段伤心往事。谁没有过情感的滑铁卢——我那个学舞蹈的前女友，一边享用着我的五星级厨艺及薪水，一边讨厌我身上的烟火味道。重要的是，她希望我能够把自己厨师的名片换成某某酒店总经理的头衔。可是，我不愿意，我喜欢在四十二摄氏度的厨房里，和那些食材打交道，然后，回到常温人间，看各种各样的书，品味别人的精彩人生。

我在厨房里，其实也不是光做菜，我还弄清了一些人生道理——大道至简，就像一道菜，你加进所有贵重的调料未必做得出真正的美味，闻惯了那些煎炒烹炸的食物，反而是一根水洗黄瓜最为清胃爽心。对于一个不想成为总经理的厨子，前女友终于从失望到绝望，然后，不带一丝眷恋地走了。

关于这场恋爱，我连失恋的重口味伤心都没有体验到。这样的人生，令我自己很不满意。好在，业余时间，我还有诗书相伴，这些人生的调味品，让我在别人的故事里，体味着三生三世的感觉。

还是说苏云妍吧，因为我的拒绝，她一直等到了那天我下班的时候。我有些感动，看着眼前长发垂肩，瘦瘦弱弱的清新女子，我有些心动。在我咧嘴笑时，她告诉我，她在一家英语培训机构当老师。可笑的是，她想拜我为师。

无须动脑，我也猜得出，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女子想学做饭，无外乎是想先留住某些男人的胃，然后再拴其心。说实话，我不相信这样的理论。倘该理论成立，那得有多少回头客可以成为我的未婚妻备选。所以，我也不愿意将我的这点小本事去加深一个女子的愚蠢，助长一个男子的无情，成就一段需要强行维系的所谓爱情。

于是，我对苏云妍说：“他若爱你，萝卜白菜也吃得出山珍海味;他若不爱你，山珍海味也是枉然。何必自取轻贱？！”诧异的是，我如此说完，她哭了。

原来，两年前，她妈妈因病去世。两年前，她还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女孩。直到妈妈离世，她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最想念妈妈时，她把妈妈的衣服穿在身上，呼吸那曾经熟悉的体息。而这些与妈妈有关的气息终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稀薄。直到那天，在一家饭店闻到蚬子蒸蛋的味道，她才遗憾地觉得，不管妈妈生前如何督促，她都不肯进厨房，双手不沾阳春水，失传的，是妈妈的手艺，还有妈妈的味道。尽管她迫不及待地叫了一份蚬子蒸蛋，却失望地发现，同样是那道菜，味道却是相去千里。

于是，她几乎尝遍了这个城市里的大小饭店，直到和我的蚬子蒸蛋相遇……

我无法拒绝苏云妍的请求，假若我这般手艺还可以慰藉心灵，那实在是意外收获，何乐而不为？

二

此后，每天下班后，苏云妍都会来我们的后厨。

作为一个资深大厨，这点小特权，我还是有的。我很快发现，有美女在侧，做起菜来的确是一件惬意的事。苏云妍会很形象地跟我形容她妈妈做的每一道菜的味道、形状，事实上，她的描述很不专业，全是很香、很爽口、很好吃这类的抽象概括。无奈，我只能用业余时间看了一些与她妈妈有关的资料，企图以菜品如人品这样的逻辑来替她达成心愿。

说实话，看着一道道菜出炉，看着她不时以惊奇而感伤的眼神看我，我有如遇知音的成就感和惬意。

那日在她的家里，我应她要求做了她妈妈最为拿手的坛肉。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做出来的坛肉在我看来芳香四溢，苏云妍却说：“妈妈做的不是这个味道，她做的带着水果的香味。”真是闻所未闻。

苏云妍说，从前她总是害怕自己长胖，所以坚决不吃任何肉，久而久之，居然连肉的味道都闻不得了。妈妈怕她营养不良，所以就想尽各种办法更新肉菜的做法，苏云妍都不肯吃，直到水果味坛肉的出现，又重新唤醒了她对肉的食欲。

“直到妈妈离开，我再也没有吃过这道菜，因为我知道，这世间不会再有这道菜了，妈妈加的东西，别人加不了，那就是母爱。”面对着那道色香味俱全的坛肉，苏云妍几近泣不成声，我亦心如刀绞。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是在上班，就是在琢磨如何能制作出一道水果味的坛肉。我买来各种水果，浪费了将近一头猪，依然无果。也许苏云妍说得对，可能终我一生都做不出那道菜，因为我没有像她母亲那样深沉的爱。

倒是苏云妍，在我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里，越来越无所谓。她送了我一本又一本的书，自作主张地让她买的书占据了我书房的大半江山。还有，她会把我教给她的菜式，一道道地做给我吃，她说，其实跟厨师做朋友是一件好事，但千万不能嫁厨师，因为厨师在家里是不做饭的。当然，就算有例外，某个厨师老公是做饭的，那么嫁给他，很容易就变成一个肥婆。

苏云妍说这句话时，把自己逗得直不起腰来，我表面上笑着，心里却颇有几分悲凉。我在这些话里，读到的，其实是拒绝与看轻。是啊，这不是一个光鲜体面的职业，怎比她为人师表的风光？！

可是，爱来时，有时非职业身份所能界定的。那日在她家的厨房，我因切菜时溜号，不小心切到手，然后，我听到苏云妍的尖叫，接着，她把我的食指放在嘴里，用力地吮吸，她的脸上全是心疼，仿佛那一刻，受傷的人，是她。血气方刚的我，哪里消受得了这番温柔，那只没受伤的手，本想拥抱她，可是，手至中途，还是将它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头顶上方，精致的水晶灯如此美，这光，亦如刺，扎在我自卑的心里。

可是，她却整个人扑到我怀里。那时那刻，我们，尤其是我，忘记了彼此身份的差距。然而情到深处，我还是停下了，用尽所有理智对她说：“苏云妍，我不能借你思母之情，趁你情感之危。”说这句话时，我的心比那流血的手要疼上许多。

那次亲近之后，我有意地疏远她，不想让自己陷进去，然后，再自取其辱。若想不失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连曾经拥有的念头都扼杀得一干二净。苏云妍几次想来后厨学艺，我都借口说总管有意见，我不想因此失业，我说像我这样的人，失不起业。

那天下班时，苏云妍大声地叫我。她带着一帮同事来我们酒店吃饭，听到她叫我，我硬着头皮走过去，然后，她对她的同事们这样介绍我：“我男朋友，秦小舟。”我的应激反应快速启动：“她喝多了，我是这个酒店的厨子。你们慢慢吃，我走了。”我大踏步地走了，苏云妍追上来，大声地质问我：“我哪里得罪了你，干吗对我这样冷漠？”我说：“苏云妍，我就是一碟小菜，你不能拿我开胃，厨子也有自尊，我开不起玩笑……”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说实话，当初本来可以考大学的我，因为要与父亲作对而选择了念职校，然后稀里糊涂地学了厨师，我不曾后悔，因为我渐渐发现同这些五花八门的食材打交道是一件还算有趣的事情。可是，对苏云妍动心后，我后悔了，我希望自己也能像她那样上大学，找一份上得了台面的工作，谈一场旗鼓相当的恋爱。

职业有贵贱，爱情更是门户森严。这一点，我懂。鲍鱼固然可以让土豆久炖鲜，可是，这样的组合终是上不了大台面的。我的自卑，淹没了爱情。

三

我的那次咆哮或许有一些效果，苏云妍再没有来找我，只是每天给我发微信，她说：“小舟，我很想你，想你安静做菜的样子。你最拿手的是炖菜，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愿意在快餐时代，让火候慢下来。站在你身边，我常常觉得你不是在做简单的菜，而是在完成一个艺术品，专注、执着、严谨……”

“小舟，我曾经想过，我要一直站在你身边，把你的手艺用文字描述下来，然后，再翻译成各国的文字，让那些金发碧眼的老外也可以尝到你的手艺。你，会给我这样的机会吗？”

“今天，我做了一道你教给我的菜，边吃边落泪，因为，这里面，也有了你的味道……”

不是不感动，不是不心动，不管怎样，她是懂我的，且是我人生中鲜有的尊重并欣赏我职业的人。那些日子，她同城快递给我许多书，她说：“一个爱看书的厨子，其实应该修炼成艺术家了。可惜，你看轻了自己的价值，你把自己卡在瓶颈处，享受着窒息的快感，全然不知，她有多痛！”这句话，几乎令我泪落。只是，我的自尊远远落后于我的自卑。我一边享受着那些书与信带给我的满足，一边疏远着这份情感。我甚至有一些喜欢这样的感觉，有伤痕的青春才值得此后永久地留念，不是吗？

半年后，苏云妍从我的朋友圈消失了。我打听到她学校，从她同事的口中得知，苏云妍离职了，去了澳大利亚教书。女同事说：“苏云妍是因为你而离开的。她说，她害怕看见各种饭店，可是，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饭店;她说，她害怕吃饭，因为总有一种熟悉的味道会让她想起你;她说，她害怕手机铃声响起，希望是你，但从来都不是你。所以，她要换一个环境，在一个中餐很少的国度里，忘掉相思与失恋的滋味，重新开始。”

有些人，直到她走了，你才知道，她在你的心中到底有多重。事厨多年，我居然开始频频失手，不是误把盐当成了糖，就是误把海味全家福做成酱香猪肘……老板在忍无可忍之后，让我无薪休假。

我闲了下来，每日以书充饥，即使如此，这些精神食粮依然令我充满没着没落的饥饿感，有些想念在斯人远去之后，才敢于生长，且迅速郁郁葱葱，把整个灵魂占领。无处寄相思，唯有重新拾起那个水果味的坛肉，日日不断尝试，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沮丧，一次次卷土再来。我终于在这个过程里明白，厨子也需要理想，这个理想可以不是开一家超豪华的酒店，可以不是拿什么金勺奖，这个理想，可能只是把一盘坛肉做出水果的味道来，来纪念那个心爱的姑娘。

一个月后，我将多种时令水果熬成糖，做了坛肉的作料，然后就有了那道水果味坛肉。我一块接一块地吃着，吃到有泪溢出。其实，这道菜并不难，难的是那个熬果成糖的过程，需要足够的耐心，而那耐心背后，需要的是十足的爱意。爱到了，味道自然就出来了。我多想，让她尝尝。

我再没有回到酒店去，我决定跳出瓶颈，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用一些雄心配上这份爱情。放下所有，我出发了，第一站是香港。花光了积蓄后，我在一家餐厅做厨师，事实证明，这门手艺可以让我有资本走得更远。新加坡、泰国、英国、美国、法国，我随身携带的，只是我的厨艺。行万里路，我心胸頓开，英语水平突飞猛进。职业本无贵贱，分贵贱的，是心灵。若无理想，我会把自己慢炖成一个无趣的厨子，但现在，我不仅腹有诗书，更有了仗剑天涯的勇气。

我的最后一站是澳大利亚。其实，只要给国内的朋友打一个电话，可以很容易找到苏云妍。但我没有那样做，我只是一个餐馆、一个餐馆地打工，向客人推介我的水果味坛肉，坛肉飘香，总有一天，会飘到她的鼻翼之下。来澳大利亚的第169天，我见到了苏云妍。据前台来报，她再一次吃到泪流满面。我跑到了她面前，她的眼泪更加汹涌：“真的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迎着她的目光，我说：“这不是巧合，我一直在找你。这道菜，因为你，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勇敢的心。”

我和苏云妍终于他乡团圆，我依然还是一个爱看书、爱旅行的厨师，而她还是一个体面的中文教师，但这并不影响我们深深相爱，深情相守。一日，我又有新的菜式发明呈现给她，她吃得如醉如痴，然后问我：“为啥你做什么我都觉得好吃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臭味相投？”我回答她：“遇到你之前，我只是一个很会做饭的厨子，遇到你之后，哥烹饪的，是人生。”

编辑/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