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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珍珠城(上)

2019-07-26汤汤借上期

文学少年(小学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蓬蓬莲蓬小野

汤汤借上期

1

唧唧半岁了,她还没有学会怎样当一个好树精。

树林里来了一群人,他们不是来玩的。

唧唧好奇地打量他们,有时还变作一片叶子掉在他们脑袋上。如果不是姐姐们之前反复交代,被人类眼睛注视过的树精会生病,她可真想跳到他们面前,突然吓他们一跳,然后和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

树林里真热闹,他们天天来,手里拿着奇怪的东西,走来走去,比比画画,大声交谈。

树精姐妹们一边躲着,一边跟着,猜不出他们要做什么。悠悠姐姐有不好的預感。依依姐姐一连几晚都做了相似的噩梦,梦中树木一棵接一棵死去。只有唧唧无忧无虑,她喜欢新鲜和热闹。

这天,人群中一个眼睛闪亮的小伙子说:“这里很快就会诞生一座城市,今天是一个伟大的开始,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为了人们安居乐业,我们要奉献青春和热血。”有人把一件东西递到了他手里。

一阵刺耳的声音在绿珍珠树林里响了起来,惊飞了树上几十只乌,树林上空啪嗒啪嗒乱成一片。树精姐妹的头发差

树林里响起人们的掌声和欢呼声。

树精们一动不动,只是圆睁着眼睛。

那个年轻人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从老樟树身上折下一簇枝叶,举起来,脸兴奋得红红的。

唧唧拉过蓬蓬的袖子,把眼睛遮挡起来。年轻人的眉眼深深刻进了蓬蓬的脑子里。他又和大家说了什么话,然后挥挥手,先离开了。有人在他身后赞叹,赞叹他的年轻有为。

留在树林里的人们接着忙碌。

很多人的手里都拿着那种咬树的东西。

唧唧的青冈树倒下了,莲蓬的枫香树倒下了,悠悠的苦槠树倒下了,翩翩的柳杉树倒下了,袅袅的银杏树倒下了,依依的红豆杉倒下了,潇潇的松

她们从一棵树逃到另一棵树。

她们是树林的守护者,但在人类面前,她们连保护一棵草的能力都没有。她们停不下转动的机器,挡不住四个轮子的“野兽”,也没有力量阻止伐树的人们。

绿珍珠树林被夷为平地了。

绿珍珠泉也埋到了地底下。

树精们躲到离树林不远的荒坡上,一边发抖一边哭泣。

人们披星戴月,挥汗如雨。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流逝,曾经站着树的土地上,慢慢地站起了一座城市。人们把它叫作“绿珍珠城”。

再后来,人们从四面八方携家带口未了。夜晚,每个窗子都亮起了温暖的灯,远远看去,就像天上的星星落到了这里。七个树精寄居在城市的道旁树上,天一黑,灯光便刺得她们流泪。

夜里,唧唧用力睁大眼睛,望着从前带给她无限幻想的人间光芒,如今它们近在咫尺,她多希望它们很远很远啊1

2

清晨,林间薄雾缥缈,阳光像雨线漏在枝叶上,满山都是乌鸣,露珠闪闪发亮。苦槠树上的大姐悠悠第一个醒来,她喊一声“翩翩”。柳杉树上的翩翩喊“袅袅”,银杏树上的袅袅喊“依依”,红豆杉上的依依喊“潇潇”,松树上的潇潇喊“莲蓬”,枫香树上的莲蓬喊“唧唧”,青冈树上的唧唧回答:“姐姐们早安!”

绿珍珠城道旁树上的树精姐妹,一做梦,就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从老樟树轰然倒下那一刻算起,已经过去五年多时间了,她们依旧精神恍惚,常常一觉醒来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更不知道明天要怎么过。

她们从各自的树上下来,在绿珍珠泉边相聚。

她们洗脸、洗头,她们喝露水、吃果子,她们把最美丽的花朵别在发丝上。然后她们排好队,大姐走在最前面,唧唧走在最后面,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从早到晚,她们的脚步要走遍树林的每一个角落,她们问候树、花和草,问候鸟儿和树林里的小野兽。她们给身体不好的树治治病,给心情不好的树唱唱歌,还给新长出来的小树鼓鼓劲儿,赐予它们生长的力量和勇气。

莲蓬给唧唧做的第二条裙子,惊慌中丢失在了树林里,早就无处可寻,道旁树的叶子哪里做得成漂亮的裙子?唧唧好像已经忘记了它,也忘记了等待嘀嘀妹妹的事情,她成天到晚睁着大眼睛,原先碧色的瞳仁不知何时成了灰褐的颜色。莲蓬常常抱抱她,打心眼儿里可怜这个妹妹,她只过了半年真正的树精生活呀。

“你怎么不教我了?”

“什么?”

“教我怎样做一个好树精呀。”

“可是……”

“我想学会当一个好树精。”唧唧说。

莲蓬难过地低下头,看着她们栖息的树,树被剪成了一个一个蘑菇的形状,人们在底下走来走去,车子飞快地跑来跑去。房子密密麻麻、高高低低,电线杆上停着灰灰的麻雀。各种气味和声音从四面八方飘来,熏得她的鼻子通不了气,耳膜嗡嗡地疼。

唧唧说:“我记得那棵小槐树。”

蓬蓬点点头。她们都记得它。

那时它刚冒出地面不久,还不到唧唧的腰高,又细又瘦,害羞得要命。有条毛毛虫欺负它,一夜之间把它仅有的三片小叶子全啃光了。莲蓬和唧唧见到它时,它勾着脑袋,树尖干枯,没有了生长的勇气。

“可怜的小家伙,唧唧,让我们一起来帮帮它。”

蓬蓬伸出手指,嗒嗒嗒,嗒嗒嗒,从根部往上轻轻敲击。出于好奇,唧唧也把手指放到小槐树上,嗒嗒嗒,嗒嗒嗒。

“手指舞是我们和树木联结的方式,你要慢慢学会。”

唧唧没有吭声,她的手指尖感受到了一股轻微的战栗。小槐树的身体里,有东西在流淌,在跳跃。莲蓬说:“它愿意和我们说话了。

“它说什么?”

“它说,它喜欢躲在地下,长出来太辛苦,还是做一颗种子好。”

“它是个胆小鬼。”唧唧说。

“不能笑它呀,我们要做的是给它信心。”蓬蓬的手指灵活而耐心地在小槐树身上嗒嗒嗒、嗒嗒嗒地跳着。

小槐树慢慢地抬起了脑袋,唧唧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我们的手指,能把我们的感情和祝福传递给每一棵树。”

“可我又怎么懂得它们说的?”

“你要慢慢学呀!当一个好树精可不容易,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太难了,我可不想学了。”唧唧晃晃脑袋说,“等我长大一些再说吧。”

几天后,唧唧看到小槐树长出了六片新叶子,个子往上蹿了一截,身子也粗了一圈。她高兴地绕着它转圈,还偷偷亲了它一下,恰好被蓬蓬看见,羞得她一口气跑出老远。

没等到唧唧长得更大,绿珍珠树林就不在了。还教什么呢,教了又有什么用?蓬蓬和姐姐们一样,不知道未來在哪里。她们做的每一个梦,都是过去的样子。

一天的辛劳后,树精们围坐在绿珍珠泉边,把双足伸进泉水,这是一日中最悠闲惬意的时光。泉水淙淙响,乌儿归巢了,暮色深蓝,虫鸣声此起彼伏,晚风让树叶唱起歌,一些小野兽还在四处乱窜。她们闲谈,打趣,嬉闹,洗澡。等天黑透了,她们才回到各自的树上睡觉。

睡着了是在梦里,醒过来也像在做梦。她们难道就这样生活在道旁树上了吗?

潇潇姐姐说:“我们去寻找新的树林吧,我们一定能找到的。”但依依姐姐和袅袅姐姐不同意,她们说:“我哪里也不去。”

蓬蓬和唧唧瞅瞅这个姐姐,看看那个姐姐,她俩只等姐姐们决定了去留,她们听话就是了。唧唧一天到晚拉着莲蓬的裙子,眼睛越来越大,身子越来越瘦。

翩翩姐姐说:“我也舍不得走,我舍不得离绿珍珠树林太远。

悠悠姐姐说:“再等等吧。”

等什么?她们谁也不清楚。

3

一个穿背带短裤的身影,贴着一溜道旁树飞过去。人们的眼睛瞧不见他,要是能瞧见,他们早就大呼小叫了。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微斜着身子,像一条打瞌睡的鱼。脸庞乌黑,皱着眉头,眯着眼睛,一头橘黄的发丝被风吹得枯草一样。

蓬蓬和唧唧同时看见了他,两姐妹忙扯直了嗓子喊:“哎,哎,你停一停,这边,这边,快停停!”

他循声回过头来找。

“对对对,是我们,是我们在叫你呀,看见了吗?我们在这里呀。”莲蓬和唧唧在树枝上跳着挥手。

他翻个跟斗,单脚立在一片树叶上,胳膊抱在胸前。两条细藤背带不知何时断的,在肩膀上胡乱打了个结。

“你也是树精吧?”莲蓬问。

“你长得和我们不一样!”唧唧说,“你很奇怪。”

姐姐们纷纷从旁边的树上过来,把他围在中间。

她们知道每座树林的树精长得都不一样,有像她们一样白皮肤的,也有红皮肤蓝皮肤黄皮肤的,只是从未亲眼见过。因为树精们轻易不离开自己的树林,大家虽是同类,彼此却是陌生的。那他们怎么相认呢?凭气息呀,树精们长得千奇百怪各不相同,气息却是一模一样的。这种气息有点儿像草木在阳光里生长散发的甜蜜,只有树精的鼻子才能闻到。

“嗨,你们好,一二三四五六七,有这么多个!你们待在这里干什么?这儿显然不是树精该停留的地方啊。”黑皮肤树精说,“你们都是女孩呀,我叫小野,我满三百岁了,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遇到远方来的同类,树精姐妹的脸上几年来第一次出现了笑容。

“小野,你好。”

“小野,很高兴认识你。”

“小野,你的头发黄得像金盏菊。”

“小野,你们那儿的树精都长这个样子吗?”

小野微仰着下巴,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说:“我流浪很多年了,我见过的树精最少有五百个,没一个是一样的。”

唧唧羡慕道:“啊,我也想流浪,我也想看看五百个不同的树精。”

小野说:“不骗你们,你们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一群树精。”

这句话把树精姐妹说得开心又羞涩。

“不过……”小野皱起眉头,“你们是把这些道旁树当作家了吗?你们怎么能够忍受这么糟糕的地方?”

树精姐妹顾不上回答小野的问题,因为她们有太多想问的。

“小野,你的同伴呢?”

“小野,你从哪里来?”

“小野,你要去哪里?”

“小野,流浪好玩吗?”

远方的同类让树精姐妹们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我嘛,我四处流浪,我出生的树林在北边。我流浪许久了,六年,或者七年,也许八年。记不得了,记得也没有用,忘记不是坏事。那里已经回不去了,都是房子,都是烟囱,满天都是烟,黑乎乎的,把天空里的乌都熏成乌鸦了。人们的鼻孔都是黑的。我的树林叫白月亮,名字很好听吧,都是白桦树,大得没有边儿,住着我们九个树精,快活极了。后来就不妙了,人们把树林占了,那些大斧头和大锯子,哦,我的耳朵被它们震麻了,到现在还嗡嗡嗡的。”

“我们无家可归,只好流浪。我们找到过几片树林,但没有满意的。后来我们太累了,就在一片松树林里随随便便住下了,失去了白月亮,住哪里都一个样。”

“可是我受不了那些松毛虫,我只好独自上路了。我从北边一路找来,一路遇到流浪的树精,每个都愁眉苦脸的。失去树林到处流浪,当然不会有好心情。”

唧唧问:“他们为什么要抢我们的树林?”

小野说:“为了盖房子。”

唧唧问:“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多房子?”

小野说:“因为他们总觉得不够。”

唧唧说:“以前我喜欢他们的,现在我怕。”

小野说:“不要怕,他们不能拿我们怎么样,他们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有树精这回事。”

蓬蓬问:“如果人们知道世界上有树精,知道我们会无家可归,他们就不会这么做了吧?”

小野瞥了她一眼说:“你真傻,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不但抢我们的树林,还会抓我们玩。他们很贪婪,我们应该恨他们。”

树精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关于“恨”这种情感,树精本是陌生的。他们终日生活在花草树木间,天真烂漫,自由自在,眼睛看见的、耳朵听到的、鼻子嗅着的,都是温柔而美丽的东西。就算是凶猛的野兽和狂暴的风雨,在他们的眼里也是可爱的。他们的心向来简单善良,很难思考复杂的问题。

“如果恨,我们要怎样?”悠悠姐姐问。

小野茫然地眨眨眼睛说:“我不知道。”

莲蓬的耳边突然响起锯子咬树的声音,她的身体一抖,一只手扯下了裙摆上的两片叶子,她紧紧地抓着它们,同时用力憋住眼泪。

小野说:“我只知道,你们要快点儿离开这儿,这儿不能久留。”(未完待续)(本文选自汤汤的待出版长篇童话《绿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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