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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烟口袋

2019-07-26王海燕

文学少年(小学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口袋奶奶妈妈

王海燕

村里有两个女人,一老一少。老女人外号叫“吴二”,小女人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外号叫“土驴儿”。她们俩非亲非故,但她们俩关系最好。

只有吴二不管土驴儿叫“土驴儿”

一大早,淘气的土驴儿一阵风似的逃到屋里,两扇木门被撞得叮咣响,进屋把一堆桃子泼在炕上。衣服上粘着树叶子和一些乱糟糟的杂碎,全身脏兮兮的,不愧是土驴子。

“又去吴二家偷桃了?这么硬,熟了再摘多好,真祸害人。”

妈妈叨咕着,手上沾满面粉,锅里冒着热气,妈妈在做玉米面的发糕。锅里放着铁丝拧成的帘子,铺着一层碧绿的向日葵叶子。

旁边的煤气灶上,水咕嘟咕嘟滚开着,大勺里炖着倭瓜,自己种出来的,没上化肥,发出纯正的诱人的味道。

灶膛里插着木头,样子胳膊粗,火苗旺盛,大炕滚热,三伏天好像汗蒸房。

“妈,我想吃白面的。”土驴儿望着锅里,失望地噘起嘴巴。

“白面咋恁好了?咱这是绿色食品,吃了健康。”

土驴儿气得一甩手,倒在炕上,啃着毛桃。

山里孩子的零食是随着季节变化而变化的。春天吃樱桃、杏子,夏季吃毛桃、沙果。秋天最多,大枣,苹果,各种梨子,葡萄,还有榛子、瓜子。

土驴儿不明白,家里有大米白面,可妈妈总是喜欢做粗粮的饭食。

当喧软的玉米面发糕出锅的时候,妈妈用水果刀在帘子上来回切井字,一块一块方方正正的发糕,散发着酸甜的味道。妈妈在玉米面里掺了地瓜面,上面还有去了核的红枣,吃起来甜丝丝的。

“这回吴二吃个够吧。”妈妈一边往盘子里捡发糕,一边说。土驴儿明白了,妈妈做这些粗粮的饭食,主要是给邻居吴二奶奶做的。

“妈,我给二奶奶送去。”

妈妈撇着嘴:“这又想起吴二了,不是偷人家桃子那工夫了?”

土驴儿红着脸反驳:“我没偷,是二奶奶让我摘的。”

土驴儿拿个盖帘,盛一碗面糊糊的倭瓜,再拿几块发糕,小心地给吴二奶奶端过去。

当土驴儿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吴二奶奶家门口,吴二奶奶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下了炕,老远就喊:“丫头未了,又给我拿啥好东西未了?”

已经10岁的土驴儿,其实是个名副其实的女孩,叫李佳男。盼儿心切的父亲给女儿起个男孩名字,就是希望她像个男孩一样壮实。

李佳男真就和男孩子一样皮实。上树,爬墙头,拿着粗壮的葵花秆当马骑,没事耗子洞也掏两把。胆子也大,拎着活蛇撵老鼠,这是她的经典故事。浑身没有干净的时候,妈妈管她叫土驴儿,这个外号竟然叫出去了。村里人见了她,老远就喊:

“土驴儿,你爸在家干啥呢?”

“土驴儿,考试考第几啊?”

土驴儿明白,人们跟她说句话,就为了叫一声“土驴儿”。

一个算得上很漂亮的小女孩叫土驴儿,是很好玩的事儿。

土驴儿紧紧闭着嘴巴,谁都不搭理。

吴二奶奶是唯一不管土驴儿叫“土驴儿”的人,而是叫“丫头”。所以,土驴儿非常喜欢吴二奶奶。放学后,她身前身后围着吴二奶奶转,央求吴二奶奶给她讲老虎妈子,讲森林里的妖怪,这些都是土驴儿喜欢听的故事。

只有土驴儿不管吴二叫“吴二

听妈妈说,吴二奶奶年轻时候特别好看,梳着油黑的大辫子。每日早晨,去芝麻地揪一片芝麻叶子,用手搓巴搓巴,搓出黏液来,涂抹在头发上,吴二奶奶的头发永远又黑又亮,刮大风也没有一丝乱发。土驴儿对吴二奶奶充满敬意,爱美的人,土驴儿喜欢。

吴二奶奶是外地人。小时候,听说她有后妈,后妈看不上她,她被迫嫁给了村里的光棍吴二。吴二用一皮缸的鸡蛋鸭蛋换未了媳妇,过了20多年。有一年,吴二得了不治之症去世了,村里人就把吴二的媳妇叫吴二了。

吴二奶奶无儿无女,所以,吴二奶奶特别喜欢小孩。村里其他小孩太滑头,总是祸害她的东西,只有土驴儿不祸害,喜欢听她讲故事。土驴儿手脚勤快,帮吴二奶奶把碗筷拾掇下去,在吴二奶奶的夸奖下,土驴儿做奉献似的额外多干一些,比如扫地,比如刷碗,比如把柴填进灶坑里。上炕前土驴儿还给吴二奶奶倒一杯水,吴二奶奶就说:“好丫头。”从来不叫她土驴儿。

其他小孩也喜欢听吴二奶奶讲故事,可他们听完故事后,就像受到惊吓的麻雀,腾地都飞了,嘴里喊着:“吴二,明天还给我们讲。”

只有土驴儿留下来帮助吴二奶奶收拾屋子。屋里屋外有这么个小人儿来回晃悠,二奶奶二奶奶地叫着,让吴二奶奶空旷的房子里充实很多,有了人气儿。

土驴儿喜欢踢毽子,在吴二奶奶的屋里踢。吧嗒,吧嗒,满屋尘土,可吴二奶奶不嫌弃。有时候踢到窗户上,“砰”的一声,土驴儿吓得一缩脖儿,以为打碎了玻璃。吴二奶奶爬到窗台上把毽子扔给土驴儿,笑眯眯地自言自语:“淘小子出好的,淘丫头出巧的。”

“二奶奶,你真好,不说我。”

土驴儿很会听气儿,胆子大起来,继续在吴二奶奶的屋里疯玩,甚至上炕踢,键子打在房巴上,灰尘四处翻飞。

“二奶奶,我都累了,还坚持着玩呢。”土驴儿扑在吴二奶奶的肩上很自豪地说。她把踢毽子当成她的主要大事。

“丫头能耐,踢吧,踢吧。”吴二奶奶笑眯眯地鼓励她。

土驴儿在吴二奶奶这里最放松。

土驴儿是唯一一个不管吴二叫“吴二”的人。

吴二让土驴儿

摸了她的烟口袋

村里人都知道,吳二有个典型的饰物,她的前大襟上永远挂着一个烟口袋。

吴二多大了?村里没人能说清楚。有说80多岁了,有说90多岁了,还有的说100多岁。有人让吴二拿出身份证,吴二把身份证从她那漆黑锃亮的箱子里掏出来,大家一看都傻眼了,一算,吴二竟然有110岁了,大名叫纪红莲,挺好听的名字呢。

有人不信,哪有110多岁还这么硬朗。猜想说,当年后妈为了早点儿把她嫁出去,肯定把年龄改大了。可村里没有比吴二还大的人,吴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多大了。

吴二身板还算硬朗,长年累月穿着朴素的偏大襟衣服,在左侧的胳肢窝下,一排用布条结成的纽扣,村里人把这种纽扣叫“蒜蟆疙瘩”。

村里让她去镇上的养老院,可她就是不去,不去的原因只有一点:她不爱吃大米饭和白面。特别是大米饭,吃了“烧心吐酸水儿”。这个状况,土驴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是什么感觉。

有一天,土驴儿来到吴二奶奶家,望着忙忙碌碌的吴二奶奶,眉头拧成疙瘩,很小心地问:“吴二奶奶,你去养老院吗?”

吴二奶奶说:“不去啦,我就死在这个屋里啦。”

土驴儿一跃而起,抱住吴二奶奶就亲,亲了二奶奶的老脸,亲了二奶奶的额头,还贱嗖嗖地抱着二奶奶的胳膊摇晃着,高兴地喊叫着:“太好喽太好喽!”

二奶奶也抓过土驴儿的小胖手,放在嘴上啃着,故意吧嗒嘴:“这小猪爪,真香。”

突然,土驴儿哎哟一声捂住了脸蛋,她的脸被二奶奶身上的什么东西硌疼了,土驴儿下意识地在二奶奶身上摸。二奶奶把土驴儿猛地推开,土驴儿一屁股跌坐在炕上,把土驴儿摔得愣头愣脑的,心咚咚跳,二奶奶怎么发火了?使这么大的劲儿推搡土驴儿,还是第一次。

土驴儿脸蛋通红,有些发抖,不知道怎么跟二奶奶说话了,头一次发现这个和蔼可亲的二奶奶,竟然也有凶巴巴的样子。

土驴儿蔫蔫地下了地,穿上鞋,准备回家。吴二奶奶发现土驴儿的眼里含着委屈的泪花。

吴二奶奶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怎么能错怪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呢?本来,土驴儿是跟自己亲近的,撒娇的,玩耍的。土驴儿压根就没有什么企图。

“丫头,二奶奶不好,二奶奶给你赔个不是。”

土驴儿还是要走,已经挪动脚步朝门口走去。

吴二奶奶赶忙下了地,把土驴儿拉了回来,又打开箱子,从里面掏出圆球球给土驴儿,这是超市里卖的“杂瓣儿”,表面一层白糖。

土驴儿只吃一个就放下了,已经太硬,风干成驴粪球了。

土驴儿捂着脸,她那洁白细嫩的小脸蛋有了一条子红红的印迹,看来,土驴儿是真的被硌疼了。

吴二奶奶下了天大的决心似的,解开衣襟,在她的左侧肩膀上,挂着一个烟口袋。这种口袋早就没人用了,村里抽旱烟的老爷爷都用塑料的方便兜装旱烟。

土驴儿好奇地睁大眼睛,因为烟口袋上绣着非常好看的花朵,那是荷花,可土驴儿还不认识荷花,只知道这个花好漂亮。

土驴儿伸出手,朝烟口袋摸去。吴二奶奶下意识地往后躲避,后来,吴二奶奶还是站稳脚步,让土驴摸了她的烟口袋。

“呀,这里有什么呀?”土驴儿瞪着好奇的大眼睛小心地摸着。

那是一个小小的烟口袋,长方形,有两寸宽,五寸长。口是用一根红色布条穿着,一拉就把烟口袋的口封紧。不过,那红色布条已经脏得几乎看不出本色,黑黝黝地发亮,土驴儿打开布条的褶皱,依稀见得一丝红色。

烟口袋上绣着好看的花朵,花朵还有绿叶点缀着,可惜岁月久远,那些花朵也脏兮兮的,勉强看出图案来。土驴儿看得很认真。

“真是个傻丫头啊!”吴二奶奶看着土驴儿,笑眯眯地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吴二奶奶用她那干枯的硬邦邦的手抓住土驴儿柔软的小手,让土驴儿摸烟口袋,准确地说,让土驴儿摸烟口袋里的东西。土驴儿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烟口袋里。土驴儿摸着摸着,呀!里面好像有好多扣子,还有球球,细摸摸,还有几个铁棍。土驴儿拿过烟口袋,拽到自己的眼前,烟口袋与二奶奶前大襟的扣子紧紧地绑在一起,土驴儿一拽,就跟牵驴一样把二奶奶牵到眼皮底下来。

土驴儿完全被二奶奶烟口袋里的东西吸引了,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呀?

土驴撕扯着烟口袋的封口,突然,二奶奶使劲往回一拽,一下子把烟口袋攥在手里,急忙掖进自己的胳肢窝里。土驴儿又被二奶奶猛地推倒在炕上,这回土驴儿摔得重,后脑勺直接磕在炕沿儿上,咣当一声,震起一层尘土。

土驴儿蒙了,睁着大眼睛看着,二奶奶好像得了精神病。

土驴儿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土驴儿是唯一摸过吴二奶奶烟口袋的人。吴二活着的时候都没有摸过,更别说其他人。

村人都知道吴二奶奶有个烟口袋,但猜测不出口袋里究竟装了什么。

有一年村里人办事,有人故意劝她喝酒,想把她灌醉,趁机看看她的烟口袋。吴二奶奶喝得烂醉如泥,可她的手竟然把烟口袋攥得死死的,比老虎钳子还紧,里面有什么自始至终是个谜。

土驢儿没哭,也没回家,吴二奶奶扶起土驴儿的时候,给土驴儿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土驴儿从来没有听过的。

“从前啊,有个小女孩,她从小就没了妈妈,后来啊,她的爸爸给她找了一个后妈。那个后妈呀,可邪乎啦。不给她饭吃,不给她水喝,下雪天往外撵啊。过年吃口肉都不让啊,穿得也不好,可不像现在这小孩,连苞米面饽饽都不吃,那个时候啊,是吃不到这些啊……”

土驴儿发现,二奶奶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挂着泪痕给土驴儿讲故事。土驴儿听得也心酸起来,好像自己就是那个没有妈妈的小女孩。

忽然,二奶奶露出喜悦的笑容,她又开始讲故事:“那个从小没妈妈的小女孩啊,她有好东西呢。”

土驴儿听得入迷了。

“小女孩有什么好东西?快讲,快讲。”土驴儿拥着二奶奶,恨不得把手伸进二奶奶的嘴里,把故事一把掏出来。

“她呀,她有妈妈偷偷留给她的好东西呢,有小火铲、小火钩、小牙签、抠耳勺,还有小猪羔子呢。”

“这还算好东西啊?”土驴儿听了半天好失望。

“二奶奶,二奶奶,不好听不好听。”

吴二奶奶搂过她,亲了她一口:“傻丫头,你多有福啊,将来你是最有福气的人。”

土驴儿感觉莫名其妙,二奶奶是个糊涂的老太太啦。土驴儿成了吴二的 “扑棱腿儿” 一天晚上,吃完晚饭,土驴儿做完了作业,全家人脱衣上炕睡觉。这个时候,土驴儿的爸爸和妈妈总要聊一聊别的事,土驴儿紧紧靠着妈妈,听故事一样听着,进入梦乡。

妈妈说:“吴二太可怜了,那些个侄男侄女,表兄表弟也不少,老太太没钱,都不来看看。”

爸爸说:“咱家也不差这一口饭,多做点儿给端过去吧。”

那一晚,土驴儿第一次失眠了,总想着二奶奶,还有她讲的那个没有妈妈的孩子的故事,土驴儿觉得二奶奶太可怜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土驴儿成了二奶奶的小“扑棱腿儿”。在辽西农村,“扑棱腿儿”就是小保姆、小用人、小打杂的意思。

早晨上学前,土驴儿先拐进二奶奶的院子,瞅瞅园子里的那棵桃树,底下的小毛桃让土驴儿偷没了,顶上还挂着一串一串的毛桃,压弯了枝头。

如果门开着,土驴儿就直接进屋,帮二奶奶放桌子、收拾碗筷;如果门插着,土驴儿就扒着窗户往屋里看。

看见土驴儿一早来扒窗户,吴二就感慨:“我死了臭不到屋里了,有丫头看着呢。”

土驴儿是个勤快的孩子,炕上炕下、锅上锅下地帮吴二奶奶忙活。有了土驴儿,吴二奶奶感觉轻松许多。

土驴儿一天天长大,吴二奶奶却一天不如一天。

有一次,眼见吴二奶奶把面舀进盆里,想擀面条,可昏花的老眼连面都和不上,她实在没有力气把白面做成面条,可她又太想吃面条了。

土驴儿接过吴二奶奶的面盆,在二奶奶的指点下,土驴儿第一次试着和面。手上,面板上,盆上,筷子上,刀具上,炕沿儿上,到处是面,就连地上也弄得白花花一片。土驴儿看着这些,羞愧地低下头,这如果是在家里,烧火棍子早就在屁股蛋子上跳舞了。

“丫头,你随便做吧,没事,不上手,总也学不会。”天生节俭的吴二奶奶,掉几个大米粒都心疼地捡起来的人,竟然这么宠着土驴儿祸害面玩。已经懂事的土驴儿开始认真起来,决定把面条擀好。

吴二奶奶也帮着忙活,嘴里指点着,屋里屋外地倒腾。忽然,土驴儿发现,吴二奶奶到大门口抱柴去了,而她彻夜不离身的烟口袋放在炕头儿边一个药盒上。土驴儿盯着烟口袋,她此时此刻有机会看个究竟。她一步跨近炕头,刚想拿起烟口袋看,感觉心跳得很厉害。看,还是不看?听妈妈说过,别看吴二奶奶咋咋呼呼的,整个烟口袋神秘兮兮,其实里面啥都没有,无非发卡啦,别针啦,顶针啦,或者纽扣什么的。

土驴儿喜欢好看的纽扣,五颜六色的纽扣,攒了一小瓶呢。

就在土驴儿伸手可得的瞬间,只见吴二奶奶双腿紧跑,跟头把式地闯进屋来,进屋就抓起烟口袋,那眼神好像见到失而复得的宝贝。

土驴儿心里非常坦然,暗自庆幸没有偷窥。

土驴儿终于把面条做好了。这是怎样的面条啊,一盆黏糊糊的东西端上来,有面条,有面片,有面团,可二奶奶说:“好吃。”

第二天,第三天,土驴儿已经把面条擀得有模有样了,二奶奶乐了,终于吃上她喜欢的手擀面了。吴二第一次喊了“土驴儿”

土驴儿没有料到,可爱的吴二奶奶,竟然不能下地走路了。

二奶奶躺在炕上,这回,她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用了,比如那个带着龙凤图案的大花被,还有带着牡丹花的褥子。妈妈说这些都是二奶奶的老箱底儿,留了一辈子。

二奶奶的每日三餐,都是妈妈给做,土驴儿早晚给端过去。二奶奶平日舍不得烧的好柴,这回也烧了。给二奶奶烧炕是土驴儿的活儿。土驴儿一放学就直接进二奶奶的院子,土驴儿一进屋,二奶奶的脸上就绽开笑容。

吴二奶奶趴炕这件事,传到吴二奶奶那些亲戚的耳中,他们全未了。用不上土驴儿烧炕收拾屋子了,也用不上妈妈给吴二奶奶做饭了。

这些人,把吴二奶奶平日空旷的大房子挤满了。他们把吴二奶奶门口的大树卖了,每日电锯吱吱哇哇响得欢,卖树的钱,足够这些人在这里吃吃喝喝,也足够发丧二奶奶的。

吴二奶奶的箱盖上,摆满了各种各样好吃的,香蕉、橘子、苹果、大白梨,还有各种各样的糕点,这些好东西,吴二平时见都没有见过啊。此时的吴二奶奶已经吃不下这些东西了。所有的好吃的都让这些人吃掉了。

有人要吴二奶奶的烟口袋,吴二奶奶瞪着昏花的老眼,理都不理,把烟口袋攥得紧紧的。大家就笑,真是老小孩了,破烟口袋把了一辈子,几个烂扣子而已。人们说话也不背着吴二奶奶,说她这一辈子好可怜,没出过远门,没坐过火车,凡是人生最美好最惬意最舒服的,比如泡温泉,她都没有享受过。一辈子守着几亩薄田,房前屋后地转悠,晾晒自己的干菜,收拾自己的土屋,穿自己缝制的大衫,脚上的鞋也是自己做的。她是村里典型的老古董。

吴二奶奶病重了,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加紧了活动,有要土地的,有要木头的,有要家具的,连锅都搬走了。吴二奶奶的闲屋里,几千斤的谷子也被瓜分了,还有高梁和玉米。

土驴儿进入二奶奶家,发现二奶奶胖了,整个脸庞胖乎乎的发着亮光。二奶奶这么好看了,怎么就是起不未了呢?

二奶奶一看见土驴儿来,露出惊恐的神色,眼睛盯着她,欲言又止。

有人驱赶土驴儿:“你赶紧走,别让老太太看见你。”

这些人以为,老太太怕这个孩子动她的东西。

土驴儿一走,吴二奶奶就闭上眼睛,流下一滴混浊的老泪。

这样坚持了四五天,吴二奶奶不吃不喝,那些亲戚再也守候不起,一个个都走了,只剩下她的一个表侄女,还有一个外甥,是吴二奶奶最亲的人了。

吴二奶奶突然大喊大叫,掀开被子,狂怒不已。两只手胡乱抓着,挠着,口齿不清,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最后,吳二奶奶似乎拼尽力气,终于喊出清晰的话:

“土驴儿!”

弥留之际的老人,不能让她带着遗憾走,土驴儿被爸爸从学校里接回来,大家都知道,只有土驴儿和吴二奶奶最亲。

土驴儿一进屋,吴二奶奶命令其他人走开,他们只好到外面去。屋里只有土驴儿和吴二奶奶俩人了,土驴儿望着二奶奶,泪水滴答滴答落下来,此时的土驴儿已经不是那个顽皮的淘丫头了。土驴儿变得文静腼腆起来。

吴二奶奶示意土驴儿解开她的烟口袋,土驴儿照办了,吴二奶奶把烟口袋迅速地塞进土驴儿的衣服里,捂着,捂着。

土驴儿摸着带着二奶奶体温的烟口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土驴儿想推辞,二奶奶气得好像要断气,土驴儿只好收下。二奶奶又示意土驴儿掀开褥子,原来褥子底下还有一个烟口袋,和这个一模一样,一样的图案,一样肮脏,一样鼓鼓囊囊。这回土驴儿看见了.这个烟口袋里,真的是各种顶针、纽扣,还有其他杂杂碎碎的小东西。土驴儿按照吴二奶奶的示意,把这个又重新系在二奶奶的大衣襟上。

土驴儿恍然大悟,二奶奶这是在偷梁换柱!

这一切做完,二奶奶累坏了,她无限爱怜地看了土驴儿一眼,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不知道年龄不知道火车不知道手机不知道电话不知道好多好多好东西的二奶奶,就这样安详地去了,带着满意的笑容。没把烟口袋的事跟任何人说,包括爸妈。她查看了一下,里面真的是火铲子、火钩子、牙签、麦穗、荷花、小猪仔,还有项链、耳坠儿、戒指,甚至还有一双小小的鞋子,这些东西,竟然全是黄金打造的,沉甸甸地坠手。土驴儿好激动,这伴随了二奶奶一生的财富,土驴儿下定决心保护好,这是一个老人一生的重托,几代人的财富。一种巨大的无法表达的力量让土驴儿心里备感沉重。

把吴二奶奶的烟口袋藏好,土驴儿已经决定,一生守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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